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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牧隐眉目如画,语速不高不低,极为悦耳,方老爷子抿了一小口茶,慢悠悠听他说着。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之前,厉家人想巴结黎府与之结为亲家方老夫人,方老爷子相必也听说些,今日的事,若黎府名声坏了,最开心的莫过于厉家小姐了吧。”

厉家在京里的名声方老夫人也听人说起过,厉家老爷是上门女婿,家境贫寒,上门后,拿着厉家的钱财帮着自家做起了小生意,杨家日子才渐渐好了起来,不过,拿人手短,厉家夫人是个泼辣的,生个女儿天生残疾,性子愈发暴戾了,唯独对女儿好,不论厉家小姐长相,单就性子来说,十足的像极了她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完全不顾忌名声的主,下边的下人也怕她得很,方老夫人目光落在身形玉立,神采奕奕的黎城身上,厉家小姐怎么配得上这般风姿如逸之人。

方老爷子怎么会看不出枕边人想的什么,心里对黎城这个晚辈喜欢得很,成熟稳重,不多话,到哪儿都中规中矩叫人寻不出一丝错处来,黎忠卿平步青云得皇上器重,并没听说黎城有不良嗜好亦或是不好的名声,便是黎府在京里不受人敬重的那会,对书院同窗的轻蔑,黎城也多是置之不理,胸中自有沟壑,不在意身外之名,黎城小小年纪看得如此通透已是难得,故而,方老爷子捋了捋胡须,勾唇笑道,“你们多想了,两家交换了更贴,方家不是眼高手低之辈,今日你们能来也是一番诚心,这是方家的福气啊……”

方大夫人在旁边暗暗松了口气,黎城其人她派人打听过了,年纪不小了,身边却没有通房侍妾,方淑嫁过去是长媳不说,刘氏透露过方淑进门就会主持中馈,手中有了实权,便是刘氏再刁难她也不用担心,尤其今日,黎城还亲自来了,方大夫人看这个女婿也是越看越顺眼。

出门的时候,方大夫人给方大爷递眼色,让他亲自送人出去。自己留下来陪方老夫人说话。

“孩子是个好的,上边黎大人大有前途,秦侯爷也会帮衬,方淑嫁过去,日子也舒适,这些日子,你再提点着淑姐儿账册的事,顺便敲打敲打她身边的两个婆子……”

方大夫人展颜笑道,“儿媳心中有数的,今日他们走一趟,儿媳的心里也踏实了,黎城那孩子性子不错,会善待淑姐儿的。”

说了许久的话,方老夫人也累了,起身,活动活动了筋骨,面露倦色,“你去找淑姐儿说说话吧,我回内室躺会。”

方大夫人告辞退下,去方淑院子的时候迎面碰着一人,方大夫人冷了脸,沉声道,“何事慌慌张张样子,旁人见了成何体统?”

她训斥的不是旁人,正是二儿媳,这个媳妇长相不错,美则美兮,行事确是个不懂规矩的,当年说这门亲事也是为着对方是同在书院的夫子方大夫人才没反对,想到那日见到的黎婉,知书达礼,进退有度,站在方淑面前丝毫不逊色,黎府以前什么模样京里边的人都知道,同样书香世家,二儿媳的做派比不得黎婉文雅,方大夫人不痛快着,今时,她又毛手毛脚,心里的火也起来了。

方二少夫人刚从方淑院子里出来,听说黎家和北延侯府来人了,她便动了心思,想来膈应方淑两句,没想到方淑沉得住气,完全不受挑拨,方淑和黎府结亲她心里边不痛快,倒不是因着黎府,而是因着那个肖想了多年的男子。

“儿媳错了……”

方大夫人满心记挂着方淑,哪想与她说话,冷斥了句“这么冷的天你若察觉不到就回屋给旭哥儿做两身衣服去……”才提步往方淑院子去。

听了自家二嫂的话,方淑心里不是滋味,人走了,她便从书架上找了本书,正翻开,方大夫人已经进了屋子。

“母亲,您怎么来了?”话间,起身,帮着丫鬟解了方大夫人身上的披风,地上手炉子,在罗汉床上坐下,上边搁着的茶还是刚才二嫂喝过的,将茶盏递给丫鬟,吩咐她们倒杯新的来。

“你二嫂来做什么?”大夫人将手插在手炉里,连着身子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方淑不想她知道太多,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叫我帮忙带着旭哥儿两日,说是李家夫人病了,她琢磨着回去住几日。”

大夫人冷哼了声,“就她们家事多,三天两天回去,相公孩子也不要了,过些日子书院也放假了,让你二哥带着旭哥儿去趟李家,我就想问问,有没有教闺女成亲后三天两天回娘家的?”

方大夫人动了怒,方淑不再多说,李氏要回娘家她也没法子,话锋一转,转到了黎城身上,“听说黎府和北延侯府来人了?”

方大夫人对李氏还气恼着,说起黎城,她仍然脸色不太好,“早上,黎府出了点事,担心我们想多了,特来解释……”话到了后边,脸上才好看了些,“你祖母也对黎家二少爷赞不绝口,你啊,是个有福气。”

黎城一表人才,身边没有乱糟糟的人,方淑嫁过去不用处理一堆子腌臜事,想到这,方大夫人打定主意给李氏一个下马威,方家没有分家,三房挤在一起,方老爷子为了公平,管家的事三房轮着来,一人四个月,论下来刚好一年,这时候,管家的人是三房三夫人,方大夫人想了想,“你二嫂回家也不错,你二哥没有她,总该有其他人疼。”

打定主意纳门妾室回来膈应李氏,方大夫人有精神了不少,这件事,之前三夫人与她说过了,方大夫人没答应,现在想来,这个时机正好。方大夫人不好在方淑面前聊这些,只道,“你安生绣你的嫁衣,旭哥儿放在我屋里就好。”

方淑顿时羞红了脸,方大夫人好笑道,“跟母亲有什么好值得别扭的?”

回到城里,全顺等着了,查清楚了,给杨家送信的是厉家的管事,说消息是从吴家来的。

全顺将事情如实禀告给秦牧隐,锦太妃当年进宫的时候,吴家担心锦太妃应付不过来,在宫里边安插了人,是御膳司的人,平时和锦太妃没怎么说话,旁人都没有怀疑。

“侯爷,那位宫女将消息传给了吴家大老爷,之后,大老爷找身边的管事给厉家递的信,本是借厉家人的手,谁知,厉家老爷因着靖康王的事杯弓蛇影,将事情推给杨家去了。”

下了马车,全顺撑着伞,边走,边说着外边的事,回到画闲院,屋里边没人,丫鬟明白侯爷的意思,禀道,“夫人带着小姐去院子看鸟去了。”

全顺收了伞,秦牧隐已经朝着院子走去。

黎婉叫人在走廊处安置了一张长桌子,一把椅子,椅子上垫了坐垫,黎婉坐在上边,吹了吹手里的哨子,两只鸟飞到了身前的桌上,扑闪着翅膀,黎婉将手里的糕点撒在桌子上,朝紫兰伸手,“我来抱着小姐吧。”

黎婉手臂酸痛,抱着唯一走路的时候艰难,现在坐下了却是没多大的问题,接过唯一,手臂一软,两只鸟吓得飞了起来,来回在走廊上空打转,黎婉拿着哨子,又吹了吹两只鸟这才乖乖飞了下来,猛地,黎婉怀里的唯一双手往中间乱晃动,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害怕……

于是,秦牧隐刚拐过走廊,听到的便是唯一的哭声,他大步上前,听黎婉低喃地哄着她,“不哭了,娘与你开玩笑呢,鸟不会伤着你的。”

唯一哭得突然,两只鸟扑闪着翅膀又飞了起来,黎婉却没心情吹哨子了,哄好了唯一,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怎地哭了?”

唯一听着熟悉,偏着脑袋往黎婉身后看,秦牧隐解了黑色的披风,一身竹纹图案水墨色袍子,衬得身形愈发颀长,姿态悠然,唯一啊啊了两声,转身,见着不知何事又飞到桌面啄食的两只鸟,放声大哭。

黎婉好笑又好气,将唯一递给秦牧隐,后者没接,拍了拍身上的衣衫,取下手套,抬手,在嘴边哈了哈气,却定手心和身上的寒气去了,才抱起唯一。

唯一躺在秦牧隐怀里,撇了眼桌上,泫然欲泣地朝秦牧隐说着,黎婉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小腿,好气道,“定是在告我的状呢,小气鬼。”

秦牧隐将唯一横着抱起,翻过她身子,手指着桌上眼观鼻鼻观心准备随时起飞的鸟,缓缓解释,“那是鸟,不会咬人的,唯一不怕,爹爹保护你。”

说得好像黎婉故意将唯一抱过去吓她似的,嘟着嘴,明显不高兴了,秦牧隐,唯一,伸手,两只手在空中拍打着,这时候,紫兰搬着椅子来了,安置在黎婉身侧,“侯爷,您坐下吧。”

秦牧隐落座,双手抬着唯一腋窝,唯一站不了多久双腿一弯一弯甚是开心,还转身朝黎婉指她的哨子,黎婉心里的气立马就没了,秦牧隐才解释,“椅子位子低,你将她横着抱,唯一从下边看两只鸟飞来飞去,定然害怕,不说她,你仰着头往上看试试,指不定就能飞到你脸上了,唯一聪明,害怕是自然。”

黎婉好转的脸瞬间又黑了下来,嘀咕了两句,秦牧隐抿唇笑了笑。

她说,就你们是父女,我是外人,好了吧。酸酸的语气,秦牧隐不觉得揪心,反而,胸口充斥着满足。

外边冷,担心唯一受不了,两人坐了会儿就回去了,一家三口的背影和乐融融,分外打眼。

云锦宫,宫女和太监都不敢进屋了,锦太妃脾性愈发难伺候了,听着里边传来破碎的声响,门口,宫女和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谁进屋收拾,迟疑间,里边传出了破碎的骂声“人都到哪儿去了,是不是觉得哀家失势了,留不住你们了?”

宫里风向转得快,锦太妃被太后皇上勒令禁足后,云锦宫便再没见过来请安的妃子,连带着宫女太监也散漫下来,锦太妃捏着金钗的手泛白,秀丽的一双眼此时汇满了阴狠之色,听着动静,她恶狠狠投去一撇,目光温和下来,语声却是阴阳怪气,道,“怎么想着进屋伺候了,还以为你们翅膀硬了,哀家使唤不动了呢,这两日宫外可有人递了帖子进宫探望哀家?”

太监苦着一张脸,声音不紧不慢,“吴大老爷递过一次帖子,皇上没有理会,这两日,京中传吴家以清贵之名中饱私囊,皇上将这件事交给刑部和大理寺……”

锦太妃紧蹙着没有,好看的额间汇聚了条条细纹,“中饱私囊?吴家在京中职位不高,这件事众所周知,定是被人陷害了,刑部之人不是?”

太监琢磨着,低声道,“皇上命黎大人暂代刑部尚书一职,刑部大小事都是黎大人管着……”

“黎忠卿?”锦太妃神色微变,吴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不知道,脸色灰白,“哀家想喝芙蓉鸡汤了,将御膳司的桂嬷嬷叫来……”

太监颓败着脸,身子一僵,锦太妃察觉不对劲,声音倏然尖锐起来,“桂嬷嬷人呢?”

太监跪在地上收拾打碎的花瓶,差不多了,将头埋在地上,“桂嬷嬷意图在您的膳食里下毒,当场被管事嬷嬷抓住,当场杖毙,您若是想喝芙蓉鸡汤了,奴才去御膳司给管事嬷嬷说声……”

当日,桂嬷嬷杖毙的情形太监历历在目,大总管将云锦宫所有奴才全部叫去看着,宫里阴私不少,死的人也多,几十人围着圈观看杖毙的情形还未曾见过,旁的宫里不明白情形,在云锦宫当值的他们却是清楚其中缘由的,有两日,桂嬷嬷来云锦宫的次数多,宫里边,不会无缘无故就走得近了,除非里边有什么。

大总管可以说是杀鸡儆猴,也可以说在暗示什么,亦或两者皆有,这两日来,睡觉全是桂嬷嬷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场景,公公不自主身子抖了抖,太后骂了句,心里明白定是那件事被秦牧隐发现了,拐着弯报复她呢。

想明白了,锦太妃反倒镇定下来,“谁下的旨意?”

公公听懂了她的话,战战兢兢道,“皇后娘娘!”

锦太妃扣着椅子扶手的骨节泛白,皇后,又是皇后,只听她冷冷道,“皇上呢,哀家有事和皇上说。”

公公脸色惨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锦太妃瞧出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哀家不知道的事?”

“皇上说您病重,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为了以示孝顺,您身体恢复之前,他就不过来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有东西落在他额头上,随即而来的是锦太妃的暴怒,“滚,给哀家滚出去,一群没用的东西。”

这几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她都不知道,秦牧隐手段了得,皇上也是死脑筋,帮着外人都不帮着她,她才是怀胎十月生下她的人啊,落寞地趴在地上,发髻松散了,锦太妃就一直这么趴着。

听说锦太妃又病了,皇后将牌子递给身边宫女,“你去太医院走一趟,宫里还有事,本宫就不去打扰锦太妃娘娘休息了,你留意云锦宫差什么东西,改明日好补齐了。”

秦籽韵对锦太妃的病不以为意,她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全是由着心情来,谁知道,秀荷回来,转述了太医的话,顺便,将一张单子递过来,这些日子,云锦宫家具摆设隔几日便要换新的,即便如此,秦籽韵往云锦宫安置的依旧是上品。

“本宫清楚了,你去和太医说声,叫他将话转给皇上听。”这么冷的天,锦太妃得了风寒,咳嗽加重竟咳出了血,加之上次郁结于心没好透彻,这次,纵然能保住命也是时日无多了,秦籽韵转身将单子交给身边嬷嬷,“照着单子上的清单,将云锦宫差的物件补齐了。”

“奴婢遵命。”嬷嬷双手接过单子,不用看也能猜着是哪些东西,偏生皇后娘娘耐性好,换做旁人,锦太妃哪有这么好的日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太医去昭阳殿将锦太妃的病情说了,仁崇帝久久没有说话,对锦太妃,他心底有感情的,况且,锦太妃早些年性子不是这样的,敛目,沉思了半晌,“朕清楚了,你先退下吧。”

秦牧隐看着安王从安远县传来的奏折,思绪复杂,锦太妃,真的不知情么?<!--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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