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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广阳郡治蓟县城内,一片寂静。
虽然已经开春,但北地的气候仍旧寒冷,尤其夜间,那风逢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这种时候,谁愿意舍弃温暖的被窝?
好像还真有,夜风中,隐约传来车轱辘和马蹄声。不多时,借助一点昏暗的光芒,便见一驾行走甚急的马车,颠得挂在车上的灯笼乱颤。不知是谁家遇到了急事?
而当是此时,在本地大户齐氏宅内。
齐周已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不知道多少次,就是睡不着。他年少时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父母亡故之后才晓了事。师从大儒卢植,虽然没有得到多少学问,但好在结识了一些贵人,也网罗了一些关系,使得他最终出任范阳丞。
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么地了。却不料,因为朱广的出现,使得他的生活和家庭都起了巨大的变化。
曾经,他也担忧过,不知道这种变化是福是祸。长久的相处下来,他知道朱广并不是一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的边塞侠少,在对方慷慨磊落的外表下,还隐藏着另一面。就是在这种疑惑之中,他却与朱广越走越近,近到就要成为一家人。
不知不觉中,他似乎也被其深深影响了。比如现在,他就为朱广的处境而担忧……
“你到底睡不睡?大半夜的,长吁短叹,你叹什么?”终于,终折磨了半宿的妻子发怒了。
“唉,我是担心朱广,他母亲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妙。”
“那又有什么办法?整个郡里有名的郎中都请遍了,睡吧,生死有命。”齐夫人嘟囔几句,把被子一扯,裹头便睡。
齐周半边身边裸在半头,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仆妇在外唤道:“主人,朱家来了人,说是有急事,请主人赶紧去一趟。”
“哎呀!这大半夜的,有什么……”齐夫话没说完,一阵风传钻进被里,冷得她一阵哆嗦。丈夫却已经翻身下床,就听见他光着脚往外头窜。“你倒是穿上衣裳!”
齐周一路上猜测着各种可能,甚至想到了最坏的局面。到朱家的时候,见堂上都掌着灯,心知不妙。他时常来朱家,车轻熟路,一直抢到朱母房前,便看到他送来的两人仆妇都立在外头,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白帛。心头一阵颤,急忙闯了进去。
朱广背对着他,坐在母亲的榻沿,一动不动。一直走到他背后,才发现他握着母亲的手。
而病榻上,贾氏已经不必再经受病痛的折磨。这个苦命的女人在她为之倾注所有的儿子陪伴下,走完了自己的人生。
心中暗叹,齐周想安慰一下自己准妹夫,却不知语从何起。他也亲自送走了父母双亲,那时,没有人安慰过他。
良久,他把手搭上了朱广的肩头。
片刻后,朱广回过头来,双眼通红,嘶声道:“兄长,这下,我没娘了。”话一出口,泪如雨下。
贾氏走了,这个长于太原,却远嫁云中,一生命途多舛的女人,带着遗憾走了。在她倾注所有心血和爱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在旁人看来,也算出息能干,并且马上就要成家,使她可以尽享天伦之乐时,走了。
正是因为这一点,朱广尤其追悔。祖父朱虎去世时,他不曾哭,而现在,齐周陪着他整整哭了半夜。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在齐周的帮助下,朱广与闻讯从上谷赶来的长兄朱昌,操办着母亲的后事。在派人远赴云中,取得朱达的同意后,将贾氏就近葬在蓟县。虽说归葬乡里才时孝子所为,但眼下已经不太现实了。
朱母去世,幕府中的同僚,广阳郡的官吏都来致哀。刘虞虽然不可能亲至,但也委托田畴代为转达问候。
然而,让这些人都意料之外的是。消息一传开,幽州各地陆续赶来凭吊的各界人士竟达数百之多。这里头,有朱广在范阳为官时的故旧,朋友,也有一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料理完后事,朱广闭门谢客,为贾氏居家守丧。
这大概也是夺舍穿越者无法避免的悲哀,你占据中另一个的身体,代替了他的身份,说起来,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但是,父母亲人却不知道,仍然为你倾注所有。人都是有感情的,当牵绊越深,到了生离死别之际,或许,连穿越者本人也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痛苦的,不止是朱广一人。
齐棠在惊闻噩耗之后,就急得手足无措。虽然她已经和朱广定亲,但一日没过门,她就不是朱家的人。也无法替朱广分担这一切,只能从长兄的口中,得知关于未婚夫的一切。好几次,她都想偷出门去看看他,但每每到最后,她都不得不放弃。因为,时候不对。
痛苦,同时煎熬着两个人。
三月,鲜于辅兵至柳城,丘力居散围而去。刚一回来便得知消息的高顺,执意要陪同朱广守丧,却被拒绝。
四月,京师洛阳。
皇宫之中,一股压抑而沉闷的气氛已经凝结数月不散,以致宫中人心惶惶。
一宦官,引十余甲士在宫闱间行色匆匆。天子宠信宦官,十常侍之流作威作福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更何况,此人还是执掌“西园新军”,便连大将军何进也要听命的“上军校尉”蹇硕。
行一阵,始终心神不宁的蹇硕停下了他高大的身躯,咬牙思索片刻,回身道:“你们去!各处宫门全都封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出宫中!”
“诺!”
“记住!任何人也不行!”
安排毕,他正欲前往时,突然感觉四周昏暗下来。还没有弄清楚情况,周围已经惊呼声四起!日食!
天空中,那轮亘古以来便被世人顶礼膜拜的太阳,已被黑暗侵蚀了大半。普照大地的光华在这一刻,被深深隐去,直至只剩下一个光圈而已。
当此情形,便连最威武勇猛的壮士也不禁骇然失色。
蹇硕呼出一口气,加快脚步朝一处宫殿而去。那殿外,一群小黄门正围作一团,紧张地议论着什么,当发现蹇硕时,才纷纷噤声后退。
他朝那紧闭的殿门看了一眼,正琢磨着要不要进去,却见厚重的殿门开处,十常侍之首,颖川人张让闪身出来。那张苍白无须,已经有些松弛的脸上,满是惊慌!
蹇硕紧紧握着手一时松开,失声问道:“何事!”
张让见了他,那脸上的神情一连几变!二人虽同为宦官,且都受皇帝宠信,但蹇硕并不在“十常侍”之列。
“说话!”情急之下,蹇硕一把抓住了对方。他虽是阉人,却生得孔武健壮,这时一动手,把那群小黄门吓得不轻。
张让仍旧不言语,蹇硕侧首朝殿内一望,压低声音道:“可是变天了?”话一出口,明显察觉到对方的手抖了一下。
“你们都下去!快!下去!”思索良久,张让将一群小黄门全撵走。
蹇硕此时已然猜到了**分,但还是等着对方的确认。张让四顾无人,使劲喘了几口,终于道:“今上已崩,如之奈何?”
话问出去,蹇硕却不回答,那两支沙包大的拳攥得格格作响。张让此时没了主意,连番催问,能以宦官之身,执掌全国最高兵权,对方岂是泛泛之辈。
“你倒是拿个主意!这丧,发是不发?”张让说话间,总四处张望着,生怕有人听了去。然此时宫中,全都在沉浸在对日食的恐惧之中,谁会注意到这里?
一阵后,蹇硕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丧,不能发!一旦发丧,我们就全完了!”
虽是夏季,张让仍旧不禁打了个寒战,作为“十常侍”之首,他自然明白蹇硕所指。朝中那帮人,别看平时不言语,但心里只怕恨不得将咱们这些宦者扒皮抽筋。一旦得知皇帝驾崩,朝廷必将动乱!
“那……请校尉拿个主意吧,咱们这些人的生死,都在你手上了!”慌乱中,张让一揖到底,连腔调都变了。
“何进!”
“什么?大将军?”
蹇硕将牙一咬,执住他手道:“今上未立太子,皇子辩年长,又是嫡出,大将军必然拥立他。一旦何氏掌权,我们这些人,欲求一草席裹尸也不可得!必须诛杀大将军!”
张让从前得宠,构陷大臣,滥杀忠良的事情可没少干。但此时一听要诛杀大将军何进,后背一片冷汗已浸透了上衣。
“你别怕!西园新军在我手里,何进也要听命!你配合我在宫中布置,稍后你再假诏命,召他进宫扑杀!何进一死,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张让虽然又惊又怕,可还没有糊涂,杀何进倒是容易,但杀了之后呢?皇子辩还是何皇后所生的嫡长子,拥有无可争议的即位合法性。他才十四岁,一旦即位,何皇后就成了太后,势必临朝听政。到时,岂有妹妹不给哥哥报仇,外甥不给舅舅报仇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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