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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除了郭虎禅外,只有卢照邻这个病痛缠身的祭酒同样留了下来,不过却被官邸的仆人送回了房间继续养病。
郭虎禅很是安静地跟在骆宾王身后,去了书房,他知道这位老师大概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师为什么会突然管起这事情来?”骆宾王看着面前的很是镇定的郭虎禅,正厅里那气势汹汹的严肃脸孔早已被眯着眼的笑脸所取代,其实第一次见到郭虎禅时,他已经猜到了郭虎禅的真实身份,毕竟景武太子也曾化名来太学待过一段时间。
“弟子以为老师既然管了,就一定有老师的道理。”郭虎禅很是认真地回答道,不过内容却颇有些敷衍的意思。
“帝国从太祖皇帝手里开始,就一直在不停地征伐扩张,到太宗皇帝时也是一样,天下的百姓也都视作理所当然,但是文皇帝并不是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那样强悍的雄霸之主,他驾驭不了帝国这架庞大的战车,那么偃武修文是必然的事情。”骆宾王看着面前一脸聆听模样的郭虎禅,也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在听,只是把他想说的都说出来而已。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也算是正理,修文年里帝国不能再像太祖朝和太宗朝那样征伐扩张,尚文也没什么不对,不过凡事都有个度,为师不反对尚文,但是王勃,贺知章他们竟然以个人喜好和诗文定才,这是为师所不容许的,风气之坏,自小处开始,恰如万里长堤,溃于蚁穴。”骆宾王如此说道,接着看着听得仔细的郭虎禅问道,“你以为如何?”
“老师说得固然有道理,可弟子觉得老师没有说实话。”郭虎禅回答道,他不知道骆宾王为什么要用那么一番话来考较试探他,但是他确信骆宾王已经知道自己身份,所以他并没有太多顾忌。
“弟子以为老师之所以要管这事情,训斥王祭酒他们,是因为帝国如今到了重新尚武的时候,或许枢密院那里并不喜欢王祭酒和贺大人他们的作为,老师今日恐怕也是为了王祭酒他们好才故意这般严厉的。”郭虎禅的话让骆宾王的眼里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满意,这个弟子果然是太祖皇帝之后,就连看事情也是如此,直指本质,而且从来都只从利害关系考虑,从骨子里相信法家的性恶论。
“你猜对了不少,枢密院如今确实对太学里的风气不太满意。”骆宾王对郭虎禅的回答很满意,如今的太学里的舆论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地一边倒,这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
“当年太祖皇帝建立太学,又准许太学里办学报,同时也准许学生们讨论时事和朝廷政策,从本意上来讲太祖皇帝是希望太学的学生能更全面地看问题,同时阐述自己的观点,并且鼓励不同的观点。”骆宾王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和那位在帝国百姓中已经被神化的伟大君主,至少比起过去历朝历代的皇帝,太祖皇帝毫无疑问更加开明,在教育上也更加倾向于实用性。
“老师,弟子以为舆论必须受到控制,而且弟子也记得太祖皇帝虽然准许太学的学生办自己的学报,但是太学里也应该有相应的机构对内容进行审查,一些不利于国家和朝廷的言论当不准予以刊文登报。”郭虎禅皱了皱眉答道,一个国家长远的发展,显然教育是基础,但问题是教育的内容,帝国目前的太学生制度从本质上来讲是一种精英模式,但是即便是最底层的百姓从理论上来讲,也能成为其中一员,这给了大多数人奋进的希望。
太学的学报,就郭虎禅目前的了解来看,颇有些太祖皇帝鼓励那些士子探讨政治制度的意思,不过时移世变,修文二十年的风气使然,如今太学的学报多少有些变味,成了互相攻讦的武器。
“你说得没错,为师今日之所以这般严厉地训斥王勃,就是因为他身为祭酒,主管学报审查,却并不尽其职责,反而是让一些学报上登了很多不合时宜的文章。”骆宾王颇为赞许地看着面前直言不讳的弟子,舆论必须接受控制,套上枷锁,正如太祖皇帝所说,人皆有私心,不管是邸报,学报,都要接受监督。
而太学里,一些学报上刊登的文章显然已经激怒了枢密院,骆宾王想到老朋友隐晦的警告和暗示,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太祖皇帝所建立的各种制度,从表象上看是集权,但本质上却是分权,那些不知道帝国官僚体系运作的学生在学报上公然批评枢密院,鼓吹皇帝独揽大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在破坏帝国的根本,或者说他们是给人利用了。
骆宾王自始至终都不点破郭虎禅的身份,而是以师徒间的对话来试探郭虎禅,其实也是内心里想知道郭虎禅究竟是如何看待太祖皇帝留下的种种制度的,就像当年的景武太子同样洞悉了本质,他希望郭虎禅能看得更远。
郭虎禅看着突然间把话题转向帝国官僚制度的骆宾王,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这个老师的用意,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在弟子看来,太祖皇帝留下的制度并不是完整的,纵观太祖朝和太宗朝,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并没有太多地干预朝政,内阁各部各司其职,将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枢密院在战事方面也没有犯什么大错。”
“从某种角度看,其实没有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似乎内阁和枢密院也能同样做到那种地步,但是实际上两朝之盛,全是靠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才能让内阁和枢密院这般紧密无间。”郭虎禅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太祖皇帝留下的种种制度,该怎么说,一旦没有了强悍的后继者,内阁和枢密院虽然仍能互相配合,管理国家,但是争权夺利,争取主导地位那是必然的,文皇帝不过是加剧了这种争斗,并且使其向比较恶劣的方向发展。”
骆宾王听着郭虎禅的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太学三万师生,自然有人能看出这些东西来,当然以郭虎禅这个年纪能有如此见识已经殊为不易,不过考虑到郭虎禅的身份,骆宾王也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相反他更想知道郭虎禅是如何看待这种分权制度的。
“弟子以为,若国无明君,当以制度弥补,太祖皇帝留下的制度应该也是以此为出发点,其实内阁和枢密院之争,并不是什么文武之争,不过是不同的利益派系之间的争斗,并非内阁取得主导权,就会继续打压武人,而无视帝国利益在边境地区的受损,内阁同样会发动战争。”郭虎禅心里一些想法随着语言的组织,开始渐渐有了个隐约的轮廓,而且似乎这就是他一直所猜测的太祖皇帝想要建立的制度。
郭虎禅的语言变得更加大胆了,“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之于两朝的重要性在于,不管内阁和枢密院的人事如何变动,都始终按着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意志而运作,而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的意志或者说对国家利益的目标也始终没有变化过,因此两朝的政治才如此稳定,帝国也才能战无不胜。”
“没有强悍的后继者,太祖皇帝留下的政治制度,就会在没有一个连贯的长远目标下形成内耗的局面,就如同现在内阁和枢密院在中枢朝局的对立,即使有一天两者之间分出了胜负,那么胜者内部同样也会因为其他原因而陷入内耗,到时候政见不同而朝令夕改。”郭虎禅口中说道,这时候他想起了历史上的那些王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王朝都没有走出这个怪圈,因为这种内耗也代表了某种程度上的稳定,直到外力来打破这种内耗。
郭虎禅说的东西虽然并不新鲜,骆宾王也曾经和太学里不少学者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依然很欣慰,因为郭虎禅看到了其中的弊病,而且他似乎并不像文皇帝父子那样热衷于独揽大权的做法。
“那么你觉得有什么可以解决的方法?”骆宾王看向了郭虎禅,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不安,也带着几分难以言明的期盼。
“目前没有。”郭虎禅犹豫了一下之后答道,他虽然可以说出君主立宪这种制度,而且他也相信太祖皇帝最初的目的也是让帝国的政治制度走向君主立宪,但是太祖皇帝最后并没有那么做,未必全是私心作祟,舍不得至高无上的皇权,而是帝国如果不能适应这种制度,帝国的局面又会出现怎样的动荡,而他现在也同样难以作出正确的判断,因此对于骆宾王眼神里的期盼,他只能让这个老师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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