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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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
“那今晚的鱼呢?”
“哦!今晚的没问题,再说你见过鱼没有骨头的吗?我说的骨头是指那些很小的掺在肉里的骨头。小时侯爸妈都会把鱼肉挑好骨头送到我碗里,可免不了还是会有一点骨头,结果就就着饭一口吞下去,卡在喉咙好痛,从那以后就有阴影,不要吃有骨头的鱼肉。”
“哦。有多久……没有吃过家常饭了?”
“啊?”宋远慈并不是没听到,只是觉得好像说错话把话题引向一个不想提及的事情。
“我说得很清楚的。”
“喔。”
宁小瓦见宋远慈不愿意说,只好把话题往别处说,“你家的厨房很干净啊!”
“是吗?”
“嗯,连蟑螂都没有看到一只,这很神奇哎。”
“至于吗,神奇?”宋远慈的眼神是“你什么意思?”
“看你就是不下厨,地方都那么干净。一个人住都多久了?”
“啊……”宋远慈在心里算了下,“大概也有六、七年了吧。”
“才这么小,怎么过的日子啊?”
“能怎么过?就这样过呗。”
“我想听,说嘛。”
宋远慈又点燃一根烟,呼出一口,别过头看了宁小瓦一眼,转头盯着电视机上闪烁着的屏幕,“那时候我还在读小学,父母离了,我随父亲过了一段日子。他在家的时间用小时来算,爱理不理的丢下几块钱让我买饭吃,自己就不知道到哪里快活去了。后来我受不了了就跑到亲戚家去住,他倒好,也没过问,收到亲戚打过去的电话就算了,就说了句拜托好好照顾我。”
“没来接你?”
“来过两次,我有意躲开他溜了出去。结果他以后就都没有来了,不定时地给些钱亲戚,等于就是把我托给亲戚照顾了。后来连钱都没有给了,简直就好像我不是他儿子。”
“后来呢,也没有见过了?”
“再见到面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我也长大了。照顾我的阿姨跟我说,我父亲这样的人太不应该了,儿子就这么丢下不管,她教我拒理力争,去告他,夺回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阿姨和她的朋友帮助下,我向法院提出了申请,要把他名下的房产、股票一类的财产转到我名下,理由就是他长期置我于不理。可谁知道,他后来都堕落到那个地步了!最后就剩一套烂房子!”
“给人做假房产证,然后人家拿着证到银行抵押贷款才知道证是假的,就把他告上法庭了。连着他在外面混着那些猪朋狗友鬼混时欠下的债,房产、股票等等都拿去还债了,还不止,人还去坐牢了。”
“他出来的时候,就是我向法院申请成功的时候,我没有给退路他,即使他说那里是他唯一的住处,因为我知道不是。我带着法院的人封了他的房子的第二天晚上,我带了几个朋友要把那房子里的东西清掉,首先就是想把家私电器一类的东西清出去,卖掉,放着碍眼。可上天有意要让我们父子——可以的话我不想叫他做父亲——团聚。”
“看了有灯光就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很凶狠地。然后一群人冲了上来,叔父表哥还有两个我不知道怎么称呼的首先冲了进来,然后就是我父亲。见到面少不了吵,我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和父亲吵架,儿时对父亲的畏惧还存有一点,可在当时愤怒和怨恨完全盖了过去。他那边有蛮不讲理的,可我这边也有小混混,结果吵得都快打起来了,他真的很配当父亲,他从柜子的抽屉里拿了根螺丝刀出来。好在我也不笨,去之前就估计会出事,其实去封房子的时候也有带在身上,就是铁链,以前很流行的挂在裤带上的那种,我找了根粗的,所以也不轻,以防万一我没有选一般的设计,而是选了模仿单车链的那种,用力甩过很多次确保很牢靠。是当皮带那样缠在腰间的,我就拉起衣服把它亮了出来,还把扣子解开了抓住一头作势要往外扯,那个叫表哥还是什么的就挡住了父亲。其实我看他即使没有人挡他也会停,脚步分明停住了,他怕,不敢往前走。”
“然后就是一堆麻烦事啦,他打了电话给派出所,说我是擅闯民居,又怎样怎样的,我说了带法院的人上来封了房子,可警察可能看我们都还是一群半大孩子就没有相信我们的话,通通拉去派出所。在派出所都还吵得翻天覆地的,简直当人家派出所不存在,我打个电话让人把法院的授权文件送了过来之后,他们那边立刻安静下来,呵呵!这回就到我凶了!骂啊,骂到好爽!父亲坐在那一声不吭,我站在他面前,把他当狗那样骂,生平真是头一回啊,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想都不敢想,也没有想到今天会是这样的局面。他们走的时候有个胖子长得蛮高大的有身体趋势要往我阿姨那边动,我挡在他面前狠狠推开他骂了一句‘胖子,你是不是想打架!’派出所的叔叔这次真的火了就喝了我一句,‘小子!你别这么放肆!这里是派出所你以为是哪里?要怎么弄你们出去再弄,不要给我在这里撒野!’好凶哦,总算把我给吓住了。后来父亲走的时候在我面前站定,问了我一句‘宋远慈,你现在这样做就是不给爸退路,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我反问他,‘这么多年来,你有当过我是你儿子吗?’他说‘我现在就问你一句,我还是不是你爸。’‘早就已经不是了。’‘你再说一次。’‘我……这样说吧,我跟你,断绝父子关系。’‘你说的?’‘你他妈废什么话啊!’”
宋远慈说得累了停下,吸了口烟“咝”一声呼出,“就这样,我们父子关系就断绝了。”
宁小瓦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复杂的眼神在面前的空间缠绕了好几十秒,在宋远慈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又回到虚无的空间。宋远慈首先开口说话;“走吧,我要上班了,你是回家还是去店里?”
“狠你爸爸吗?”良久,宁小瓦试探着问道。
“恨?也许吧。要说不恨那是假的,那么多年了,我都想不懂他到底为什么不理我。但毕竟都那么多年了,恨又似乎太累了。”
“如果现在再让你见到他,你会做什么?”
“我哦?呵……”宋远慈的表情忽然复杂起来,宁小瓦读不懂的心理活动,“我还想他死呢!可是,死太便宜他了,一了百了,他欠我太多了。他不能死,要继续生存,继续受到报应,煎熬。听说他自己还有一些钱,是坐牢之前偷偷地放在他姐那,他姐夫在我们这边也算是有头有面的人,当个书记什么的,自然有办法把钱藏起来。回来之后跟现在包的女人买了套房子,装修得很好呢,花了好多钱,可是他竟然把房子写到那女人名下了!问题就在于,他们根本没有签字结婚,也就是说,他们不是夫妻。呵,结果回来人家都不认识他了,还拿把菜刀出来赶他走。他现在的日子过得真是过街老鼠啊,连混混都不如,整天就赌博啊什么的,也没有一份正当职业。”
“……”
“又有人说他现在生活得不错,跟朋友合股开了家酒楼,还有了个儿子……”宋远慈恨很地把烟蒂碾熄在烟灰缸,“他竟然还能有儿子!不知道天还有没有眼。不过我跟自己说,这样也好,有个儿子也好,到我有钱有势的时候,他儿子毛都还没有长齐,到那时候我再连着他们父子俩一起报复,看他儿子要怎么活下去,我要看一下他是不是真的铁石心肠,看着现在的儿子受到伤害时会不会痛。”
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天空中的晚霞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只剩几丝血一样红的在天边淌开,皎洁的月光睁开眼放出冷冷的视线,俯视着下面灯光璀璨的城市。
宁小瓦收回零散的目光,专注地投往宋远慈的脸上的某一点,“宋远慈……你这样活着,是不会快乐的。”
“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失去了快乐的权利。”
“谁都有快乐的权利!可是你固执地活在过去怎么会快乐呢?”
“我愿意。我不可能忘掉那些往昔,只要我还活着,我都会记得,我要他还。”
“何必呢?宋远慈?”
“的确没有必要,反正现在大家都相安无事的,可是我只要一见到他就会不受控制,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在法院见到他,我拿起偷偷带去的玻璃瓶就想咂他,可是当时太小了,大人一下子就挡住了我。”
“你也会说自己当时还小,现在长大了都还是要继续吗?”
“我从那个时候就明白,只要我一天都还是孩子,就没有办法整他,所以我要长大,我要有能力,这样才能够报复他,彻底地报复他,而不是单纯地把他的身体弄伤。”
“可是他毕竟是你爸,你知道吗?”
“别说他是我爸!他有当过我是他儿子吗!你有看过一个当父亲的骂他儿子不是他的吗!当着妻子的面,拿个瓶子咂儿子的头,还一边说,‘你是不是我儿子我都不知道!你最好给我放乖点!’”宋远慈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一下站了起来,死死瞪着宁小瓦,眼珠子仿佛不是他的,那双兽性的双眼是宁小瓦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涌动着仇恨的怒火。
客厅的空间一瞬间凝结了,时间死寂一般流过,电视机也罢,茶几也罢,抱枕也罢,所有东西僵死在原地,无声无息。外面传来一声车辆近乎哀鸣的喇叭声,烟灰缸里残喘的烟蒂上,最后的烟灰终于承受不了重负,脱离滤嘴静静地倒了。
“宋远慈……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想起不好的事……”
宋远慈没有回答,重重地坐下任由身子陷进沙发里,两手抓着脸颊,然后移到鼻梁上揉着眼角,深深叹了口气。
“宋远慈……”
宋远慈作了个手势示意不要讲话。
又一根烟被宋远慈点燃。几乎没有吸,宋远慈只是把烟搁在烟灰缸的边上,眼睁睁地看着它烧成白色的灰烬,落下,重叠在原来的烟灰上,一直到快烧没的时候才夹起吸了最后一口。
“对不起。我不该发这么大脾气的。”
“应该我说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宁小瓦挽着宋远慈的手臂。“不要想了,好吗?”
“……”
宁小瓦悄悄地伸过手,抓着宋远慈发冷的手掌。
宁小瓦靠在宋远慈的肩膀上。俩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听着对方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炎炎夏天里喝啤酒似乎是大家所喜欢的消遣,酒吧里的客人明显要多了起来。兴旺固然是好,贤都不知道有多高兴,宋远慈看着他就觉得他可爱,不过也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打烊之后贤还有些事情要跟宋远慈说,可宋远慈处理完要处理的事情宋远慈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人影,贤气愤地说扣他工资,明天晚上还要好好骂他一顿,回去打他电话也没接,“睡死了不成?”
但是贤的话没有实现。第二天中午宋远慈在煎熬中起来了,他并没有睡够——太热了,枕头都和胸口的被子湿了一遍,衣服已经在他不知不觉中脱了并在房间的另一角。人刚一坐起来电话就在响。
“总算起来了!”宋远慈对贤的声音还是蛮好认的。
“对啊,热……”
“没开空调吗?还是没交电费?”
“不知道。”
“活该。”
“你一大早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活该?”
“没有,是要告诉你今晚不用上班,酒吧那边今晚也停电。”
“不是有发电机吗?”
“那玩意太吵了。”
“旁边的不都是这样吵吗?”
“我就是受不了才不要开门的,都够吵了,我们再加上一台还有完没完。”
“你这孩子,真可爱,放着钱不赚。”
“就停一晚吧,反正这几天也够累的。”
“呵呵……”宋远慈似笑非笑,心想这老板真是善良。
他郁闷地盯着泛白的窗帘布发呆,半天才意识到空调没有在工作。“没交电费?”他马上又改变了想法,因为前两天才刚交过,并确定过帐户上有钱。他打了通电话去管理处才知道是停电了,要到晚上才能来电。“真好运啊……”宋远慈边埋怨边起身去厨房取杯冷开水。
宋远慈折回到客厅里,光着膀子坐在地板上,狠狠地喝完整杯水点燃根烟。所幸水还是凉的,喝着舒服。烟雾从宋远慈的身旁弥漫到阳台窗边,然后如藤蔓植物攀缘般从墙壁上出去了,在阳光了照耀下隐去了身影。因为无风,屋里的阳光又充分得很,所以烟雾的整条轨迹都清楚地呈现着。宋远慈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这个奇观甚至站了起来,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如此几个来回满足了好奇心又坐了下来,继续发呆。汗还在流,宋远慈用手抹开了两鬓的发丝,又把刘海往上托了托。意识完全醒过来,宋远慈首先就是感觉到很安静。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外面的喧腾只有很浅的印象,估计人也好车也好都躲起来乘凉了,蝉鸣则一直在响亮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几乎毫不间断,停了一种蝉鸣很快就有另一种补上。宋远慈就这么清楚地听着夏天,望着日光下的建筑物,望着建筑物间的那片蓝天。
“肚子饿了吗?”宁小瓦打过来的电话。
“还好,刚起来。”
“热吧?”
“对啊,停电了,这个天停电了真够难受。”
“我知道你那边停电了。”
“你知道?”
“对啊……先别说了,外面好热,你先开门再说。”
“开门……?”宋远慈完全摸不着头脑,起身去开门。
当宋远慈看到宁小瓦两手提着塑料袋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刹那,他脑袋一片空白;不是吓到,只是在想今天到底怎么了,一大早怎么这么多奇怪的事。一直到宁小瓦对着他笑,他才意识到这不是梦,他梦里没见到过有人会笑……他像见鬼一般把门很狠狠关上,活像是要把门给摔碎掉。
“小子,你活不耐烦了是不是?”邻居都把里头的木门打开了以得到一点风,宁小瓦也不好扯开嗓子喊,但是压低的嗓门也听得出她在咬牙。
“等一下,我穿衣服。”
进得宋远慈家里,宁小瓦站在宋远慈面前一言不发,只是用目光一直审判着他。宋远慈见她手里提着东西就拿了过来看了几眼,看懂了是要下厨的材料就借故走进厨房;一转过身,又是让他在大热天里都感觉到不寒而栗的眼神,那眼神简直可以掐死一只小动物。
“对不起啦……”宋远慈用面纸擦着宁小瓦额头上的汗。
“……”
“你突然这样走上来吓到我了……我又没穿衣服……”
“……”
“对不起啊……不要这样看着我好吗……”
宁小瓦别过脸,夺过宋远慈手里的面纸兀自擦着汗往客厅走去。宋远慈紧随其后,再搭话她都没有理睬,索性牵起她的手。宁小瓦没有停下,也没有要挣托的意思,坐下了才开口说话;
“人家特地跑过来要给你弄吃的就先给人家吃闭门羹……”
“没穿衣服啊,就先穿衣服了。”
“用得着那样关门吗!”
“被吓到了,很少有人这么忽然出现在门口,还是女生。”
“一般都是自己带进来的?”
“哪里。怎么会忽然想到要过来?”
“昨晚看电视看到通知说你这一带都要停电,就想你肯定也睡不好,我就想过来给你弄吃的。”
“哦……”宋远慈停住了,然后想到什么似的笑了几声。
“笑什么?”
“没有啊。”
“说。”
“没有啦。”
宁小瓦起来用力打了一下宋远慈的头,然后走去了厨房。宋远慈看她走开了,又笑了。
宋远慈闻着香味一下上来了饥饿感,利索地收拾好了桌子,宁小瓦不一会就捧了碗盘出来。绿豆粥做主食,然后是一大盘枸杞乌鸡汤。宋远慈看着枸杞乌鸡汤就直楞着。
“这东西你怎么弄的?”
“变出来的。”
“不可能啊,才那么一会。”
“早上弄好,再翻热不就好了吗?”
“……”宋远慈看着宁小瓦没有说话。
“先喝汤吧,凉了就不好。”
宋远慈一边喝汤,一边偷笑几下,弄得真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宁小瓦也傻笑起来。
“哎,你笑够没有啊,小心噎到了。”
“哦。”
“你在笑什么?”
“你说呢?”
“我知道还问你。”
“笨。”
“我大热天跑过来你竟然说我笨?”宁小瓦拿起筷子就要往宋远慈头上敲。
宋远慈张开手作投降状,“我说我说。”
“快说。”
“就高兴啊。”
“高兴什么?”
“就高兴啊。”
“奇怪。”
“快吃啦,凉了不好。”
午饭完了宁小瓦把东西都收拾进厨房,端出两杯加了柠檬汁的凉水。过了正午太阳的照射稍稍偏了一些,毒辣辣的感觉弱了点,开始泛起一点微弱的风,晾在阳台铁索上的的几年衣服晃悠了几下
“想起一些事。”
“关于什么的?”
“……”宋远慈朝外面的艳阳天努努嘴。
“阳光?”
“夏天。”
“嗯……夏天。”
“好久之前的事了。”
“好的?”
“好的?呵呵,大概吧,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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