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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月后,表面风平浪静但实则惶惶不可终日的杞国公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宫中的管事宦官亲自来府上传话:“郡公,你父亲杞国公杀敌有功,陛下对你满门忠烈甚是赞赏。今日圣恩浩荡,特赏赐南海大红珊瑚树一株,翡翠两生花玉如意一柄,鱼鳞甲、藤甲胄各一件。”
宇文温下跪谢恩。老太监鬼祟地一笑,继续道:“郡公快快请起,老奴今日前来还有一事。”他清了清嗓子,摆正姿势,故意拖长尖锐的声音:“奉陛下口谕,传西阳郡公夫人入宫觐见——”
宇文温听罢怒气上脸,当即质问:“那昏……咳、咳……我是说,陛下为何传唤夫人?”
老太监忙赔笑道:“哎呀,郡公见谅。我只是来传话的,陛下爱找谁就找谁,老奴岂敢妄自揣测圣意?”
宇文温心里七上八下,好像一下掉进了无底洞,但却佯装镇定随意一问:“都这么晚了,进宫干嘛?陛下是否还约见了别家的夫人。”
老太监不耐烦地瞥了宇文温一眼,没好气地说:“没有,没有。陛下只召见西阳公夫人,至于做什么,我哪敢问啊!郡公不要故意拖延时间了,赶紧请夫人好好梳洗打扮一番,然后随我进宫,万一耽误了时辰陛下龙颜大怒,这个罪名可不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
宇文温一脸不悦拂袖而去,老太监杵在原地对着他的背影高喊:“郡公,可千万不要让陛下等久了啊!”
杞国公府内室,尉迟炽繁独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年轻姣好的容颜,心里忐忑不安。她早已猜到来者不善,这时又于镜中见到宇文温灰头土脸地从外面回来,知道一切都在自己意料之中,当即悲从心来,眼睛里泛起泪光。
宇文温见到娇妻悲悲戚戚的样子,不忍她入宫受辱,狠下心来坚定地说:“除非那昏君先杀了我,否则我断断不会让你进宫受辱。”
尉迟炽繁哀伤地摇摇头,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义劝他:“死,有时候比活着容易。夫君怎么忘了,你答应过妾身一切要忍辱负重顾全大局!”
宇文温觉得他不配当一个男人,无颜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他转过身背对着她,沉吟许久才缓缓低语:“我可以忍,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忍,但是无论怎样你一定要回来……”说到这里他不由哽咽,却又不想让那身后之人察觉到自己的痛苦,宇文温只能仰头望着空洞的墙壁,将泪水死死地憋回心里,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姿态:“炽繁,你知道吗?因为你,我才有坚持下去的勇气,虽然此时我们身不由己,虽然连回忆都是苦涩的,但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无所畏惧,只要你还能回到我身边,我可以承受一切苦难。”
“温郎……”尉迟炽繁听过他一番表白激起无限感动,飞扑到他身后用情地抱住爱人,一串泪珠簌簌地流下,打湿了他的衣裳。
宇文温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温暖,手掌覆上她的柔荑,听着她百转千回的莺啼:“夫君,你等我,等我回来。我不会离开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
目送娇妻乘富丽的车辇远去,宇文温倏地一下好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了,晚霞倾泻在他身上,映下一抹孤苦的背影。他怀抱着酒坛,东倒西歪地踱回书房,烈酒开坛,宇文温仰起脖子把苦酒胡乱地倾倒到脸上。一坛饮尽,他将那空罐往地上一砸,随手抓起笔杆泼墨挥毫,边吟边写:“桂树悬知远,风竿讵肯低。独怜明月夜,孤飞犹未栖。虎贲谁见惜,御史讵相携。虽言入弦管,终是曲中啼。”
那日后,尉迟炽繁三天两头就被传召入宫。开始还是一日便归,到后来变为连着几天宿于皇宫,一个月里在家的时间竟只有七八日。宇文温逐渐意志消沉,终日麻木饮酒、痴狂作画,笔下张张都是她的一颦一笑,醉了席地而卧,清醒后就再把自己灌倒。如今这人已经疯疯癫癫,不知今夕何年,恨不得忘记自己是谁,在醉生梦死中解脱清醒的苦。
日渐西斜,落日余晖透着虚掩的门缝直射在倒地浅眠的宇文温脸上。这缕温和的光晕晃了他的眼,一场大梦初醒,他痴痴呆呆地爬起来,理了理沾满土灰的长袍,随手抓起小案上的酒壶,直直地往嘴里倾倒黄汤。右手执笔蘸着淡墨,正欲描绘世间最美的容颜,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喊:“天元皇帝宣西阳郡公夫人入宫——”
宇文温怔怔地僵在那,手中画笔应声掉落在案,干净的软纸上浸污了一大片皱皱晕黑。下一刻他突然癫狂地大笑不止,少顷又转为抓头哭嚎,曾经俊朗的青年才俊如今沦为形同枯槁的疯子。
“天元皇帝宣西阳郡公夫人入宫——”刺耳的声音再一次回荡于府中,宇文温打了一个寒颤,顿感少许清醒。晃了晃沉重的脑袋,他难以置信地捏着自己垂到胸前的蓬乱长发,又闻了闻沾满酒气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后,他双手捂着脸用力地搓了几下,突然一把掀翻书房内的桌案,发疯一样冲向外面。
书房大门是虚关着的,宇文温推门时下手过猛一把扑了个空,瞬间整个人朝门外惨跌下去,一轱辘地栽倒,头重重磕在地上,顿时血溅四方。他恨恨地抹了一把脸上黏稠的污浊,也不管额头处仍汩汩淌血的伤口,艰难地爬着,慢慢站了起来。
阉宦的尖声第三次震慑:“天元皇帝宣西阳郡公夫人入宫——”
宇文温心里一紧,拼尽全身力气踉踉跄跄地往前院跑,他逆风前行,长发纷飞、衣袂翩扬。骤风如同戾戾尖刃,一刀一刀割在他的身上,宇文温嘴里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炽繁,炽繁……”
天旋地转的感觉侵袭着他的全身,愈感头重脚轻,眼前也益发变得模糊。朦胧中宇文温看见那个熟悉的倩影飘飘然地朝他飞了过来。他傻傻一笑,忙伸手去摸,但眼前的人儿一触即散,化作一缕青烟从手心里溜走。
“炽繁,炽繁……你在哪里……炽繁,不要走,不要离开我……炽繁……”他再也没有气力去追逐,眼皮沉沉地阖上,缓缓倒在了腊月寒冬的阴寒里。
大象二年元月戊申,宇文赟终于下定决心强占侄媳,于天台亲自拟写了一道圣旨,册封安固郡公尉迟顺之女尉迟炽繁为贵妃,即日奉旨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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