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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平静悠然地弹琴,仍然是清朗出尘的面容,然而梅傲雪还是愣住了。

因为那人,抬起了始终低垂的眼眸,对她露出笑容。

三分温润,三分潇洒,四分柔情,从记忆最深的缝隙里硬挤出来。星火燎原般吹起一阵春风。风中有粉红花瓣,有嫩绿柳丝,有琴声,有欢笑,有甜蜜的记忆,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梅傲雪有些恍惚。她的记忆里只有幽冥之河冰冷的温度,只有反反复复日以继日的悲呼,这些记忆本不该属于她,可为何如此熟悉亲切,有什么东西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识海。

“薛郎!”她听到自己哽咽着开了口,“我找了你好久……”

“我知道。”男人停了弹奏,立起身,缓缓朝她走来。“傲雪,我也托了沐阳师兄找你。”

“你那么恨我,还找我做什么?”

“傲雪,我不恨你啊。你屠尽我全家,我本该杀了你为他们报仇,可我做不到,我宁愿杀死自己,也无法去杀你。”

“所以你让人毁了魂魄。表面上是不肯入魔,其实你不入轮回是不想再见我……”悲伤比幽冥河水更冷,她全身剧烈地抖动着,眼泪落到虎魄剑上顺着血槽没入脚下嚎叫的头颅。

男人轻轻叹息道:“并非我要躲你,而是不如此无以恕我心中愧疚。若不是太过自责追悔,你清醒之后又怎会毁了魂魄?我们都是一样的。”

“那是我的罪,不是你的。”

“你是我的妻。”男人握住她的手,温柔而坚决地道:“那样的罪孽实在太过沉重。我舍不得让你独自承担。既与你盟誓,你的罪便是我的罪,要下地狱我和你一起下,要魂飞魄散我们也作伴。”

梅傲雪松开手中的虎魄,扑入男人怀中,呜咽道:“薛郎,我一直都在找你和儿子,总是找不到,我以为你们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一魂影一战鬼踩着堆白骨相拥而立,画面虽诡异,却把叶息感动得不行不行的。

面对自己的父母,雪胤竟然仍旧保持镇定,轻声分析道:“多亏欢喜魔的情花毒,要不然不会这么快找到她的弱点。”

叶息感叹道:“若不是她还有以前的记忆也不会被情花毒挑动。影魔花大力气要除掉她的记忆,没想到她还留着一点……影魔自负掌控人心,可他没想到舐犊之情坚固起来连幽冥河水也洗不掉。”

这时,梅傲雪已盘膝入定。地面上的头颅一个接一个缩回地下,浓墨似的黑雾逐渐散去,随着鬼哭狼嚎的风声越来越小,地缝隆隆震动着合了起来。

待一切归于平静,雪胤终于走到梅傲雪身前。

迟疑了几息,他慢慢地抬起手,手掌按在她的百会穴处。他的手并不稳定,语气也有些怯懦,像个敏~感的孩子,假如遇到一丁点拒绝就会飞快逃走。渐渐的,他的神情松懈下来,浑身的紧张像是被什么抚平了。叶息听到他轻柔带着眷恋的低语:“母亲。母亲。”

梅傲雪冰雪般的容颜上露出一丝笑意。

尔后,雪胤默念口诀,五指成爪,寸寸从她的头顶揪出了梦魔的一魂一魄。

梦魔魂魄才出,梅傲雪的身体就碎片般分解、散开,露出已月之心重聚而成的魂影。淡淡的蓝紫,面目已有些模糊。

影子凑近雪胤,像是用手揽住他的脖颈,在额头落下一个亲吻。

结界消失了。

焦急等待的战鬼们看到了抱着神舞琴的雪胤,而梅傲雪却不见踪影。结果不言而喻,不必追问她的踪迹,只需向最后的胜者臣服。

雪胤却没有注意面前乌泱泱跪倒一片的战鬼族人。双眼直视前方,他一刻不停地走过,仿佛在追什么东西。

走出好一段距离,他才停住脚步,目光仍停在远方,似乎有泪影。

“他们走了?”身上的叶息小心地问。

“嗯。”

“他们真的不入轮回?”

“嗯。”

叶息默然。雪胤征夫妇当年魂魄被毁,本来早该消失于天地间,因为不放心对方和儿子,各自留下了一丝无论如何去不掉的执念。雪胤用神舞琴招到薛胤征的魂气,又以情花毒为中介唤起梅傲雪的回忆,终于让夫妻俩重逢。因为彼此爱恋太深,即使是影魔、梦魔也无法控制,他们双双选择了延续当年的决定,永远散掉魂魄,放弃轮回。师尊刚给父母相见,转眼又失去,叶息都替他难过。

然而难过的时间有限,雪胤很快恢复冷静,安排战鬼带着梦魔的一魂一魄前往袪魔屏帮忙,自己则和叶息一起前往阻拦影魔。

风驰电掣地行进当中,雪胤忽然对叶息道:“我和她……母亲说话了。”

“说什么?”

“她说她一直找我。现在找到了,我很好,她很高兴。她让我原谅她,让我保重,让我一定要幸福……”

叶息听着他难得话多地说母亲,感觉又酸又甜又替他高兴——心结终于解开了,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再也不用担心师尊会报复社会了!

“叶息,我也像他们一样。”

“不不不,我可不要和你一起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

“我要和你生生世世,入畜生道、恶鬼道也要在一起!当然一起当神仙逍遥更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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