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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京城北城门附近一座五进大宅笼罩在沉寂的暮色中。
从大宅的大门进去,就是一座弧形的花园,把五间雕梁画栋的正房包围在中间。花园内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纤巧雅致,与高大的正房相得益彰。
大宅后面的庭院房屋沉浸在乌蓝的夜色中,没有一丝火光,森然寂静。唯有这五间正房内外灯火通明,不时响起低低的说话声和碎碎的脚步声。正房的大门打开,明亮的灯光豁然而出,照亮了花园,柔和的光晕点亮仲春的清凉。
“皇上,万总管来了。”
盛月皇朝当今皇上仁和帝正伏案查阅奏折,听到太监禀报,站起来,活动四肢,笑说:“万总管来了无须通报,在这座宅子里,他是主,朕是客。”
“皇上说笑了。”一个中等身材、身形消瘦、面色白净且略带阴郁的男子跨进门槛,躬身给仁和帝行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无论到哪里都是主子。”
“万卿快平身。”仁和帝扶起万总管,“万卿的气色不太好,要保重身体呀!”
这位万总管就是现任万户侯万仁的嫡次子万永琎,沈老太太的嫡亲侄儿。万永琎的生母松月乡君是北宁王府得宠的庶女,以有钱的万户侯府和显赫外祖一族为倚仗,万永琎也曾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公子。因十来年前他不幸被废,现在男不男、女不女,心情压抑,人不再象以前那么张扬,倒也颇显沉稳的气度了。
万家人善经营、会理财,每一代都有杰出之人。以万老汉为首,只做了一件善事,就为万家挣来了世袭五代的爵位,可谓大赚。第二代以万文为首,把泥腿子出身的万户侯府经营得风生水起。第三代那就非万夫人莫属了,以女子之身为林家赚下了万贯家财。万家到了第四代,在众多兄弟中出类拨萃者就是万永琎了。
被废之后,万永琎消沉了两年。之后,他曾三次随船出海,与番邦贸易,为自己赚了大笔金银不说,还为盛月皇朝开出了一条商路。仁和帝看好他的经营才能,向他抛出橄榄枝。碰巧他也不想再远渡重洋,就接下了为皇帝打理私库的差事。现在,除了皇上的私库,吴太后和顾皇后也把私产交给他经营了,保证稳赚不赔。即使这三个人的产业收益不好,万永琎也有办法让他们赚得盆溢钵满。
万永琎不是正式阉割的太监,领得却是太监的差事。即使如此,万家也以他为荣,因为他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朝堂后宫,任谁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他的亲哥哥万永璋新逝,前天刚圆了新坟,他今天才从祖籍赶回京城。从年前万永璋重病到现在入土三日,这两个月的时间,有太多的事需要他操持。他要打理丧事、送往迎来,还要照顾宽慰年迈的父母,又要亲自扶灵柩回乡下葬。这些事堆到一起,累身累心,今天刚能松口气,他气色能好才怪。
家里,需要万永琎操心的还不只他哥哥的丧事。
万永璋懂人事有二十年了,成亲也有十几年了,这些年,他睡过的女人数不清。可即使耕耘得这么辛苦,撒种无数,也没长出一根苗。万永琎被废了,连种子都撒不了,还提哪门子的发芽呀?万仁就有这两个嫡子,成堆的妾室连个黄毛丫头都没给他生,万户侯府嫡系一脉面临绝后,连个袭爵的人都没了。
所以,自万永璋病重,松月乡君就开始哭骂闹腾,日日怨天怨地怨万家的祖宗不积德。还让万永琎把万永璋养病期间睡过的女人都软禁起来,只盼着哪一个的肚子能大起来,还要保证是万永璋的种儿。这件事本由松月乡君亲自督办,后来老母染病,重任就落到了万永琎肩上。他极不愿意接这差事,却不敢说半个不字,万永璋有这一堆女人,还有一丝丝希望,他连这一丝丝希望都没有。从万永璋抬不起腿开始计算,过了两个月,松月乡君的希望彻底破灭,他这才解脱了。
仁和帝当然知道万家这一堆烂事,可这种事天王老子都不帮忙,人间的皇帝就更没招了。他只能让别人分担万永琎的差事,有功夫的时候多加开导安慰。
“多谢皇上关心。”万永琎再次施礼,“皇上在此处住得还舒心?”
“这两天没有大朝会,朕把一应事务甩给内阁,离开宫廷,出来踏青,自是舒心。”仁和帝坐下来,又给万永琎赐了座,说:“万卿的宅子真真不错,朕住在这里,出城游玩方便,接收需要朕亲自批阅的奏折也方便。”
“皇上喜欢就好,皇上能在这里住得舒心是臣的福气。”万永琎猜不透仁和帝的心思,只能随口应付恭维,不管面临什么事,这万金油的废话总归没错。
昨天,万永琎接到消息,说仁和帝住进了他在北城门附近的宅院,这令他很吃惊。京城皇族宗室的别苑不少,就连仁和帝都有两座私宅,也在城北。出了北城门,大概十里处,就有仁和帝和吴太后的庄子。仁和帝要微服私访,亦或是踏青游玩,可以住的地方太多,都很方便,可仁和帝为什么偏偏住进他的庄子呢?
要说是荣宠和信任,万永琎也信,因为皇上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但凭他对仁和帝的了解,仁和帝住进他的别苑,远不只这么简单。这段时间忙着家里的事,他对朝野上下的风吹草动关注度未减,但精力有限,好多事都顾不上了。
仁和帝微微一笑,说:“朕听说这座宅院原是林阁老的别苑,修建装修倒是别具匠心,大气且精致,林阁老显然费心不少,只是‘引梅居’这名字不好。”
万永琎略怔了一下,刻意忽略了仁和帝怨念的话题,躬身施礼说:“因堂姑母万夫人最喜梅花,林阁老就给这座别苑取名为‘引梅居’。臣买下这座宅院之后,一直想换个名字,却求而不得。如今皇上提起,还请皇上为这座宅院赐名。”
“林阁老夫妇相继去世,林阁老的女儿确实卖了不少产业,创业容易守业难哪!万卿也是那时候买下这座宅苑的吧?这一晃眼也有十几年了。”仁和帝以眼角的余光扫视万永琎的脸,不错过他表情上一丝一毫的变化,见万永琎神态平静,才说:“朕倒是为这座宅院想了一个不错名字,只是怕你这个主人不喜欢。”
“臣不敢虚以奉承皇上,也不敢说皇上赐的名字臣一定喜欢。若皇上赐的名字臣不喜欢,臣也会斗胆禀报不喜欢的因由,腆脸请求皇上再赐为宜。”
“哈哈哈哈,万卿,朕很欣赏你的坦率。”仁和帝别有意味的眼神凝视了万永琎片刻,说:“既然这是林阁老的别苑,借林阁老大名,不如叫‘闻林居’。”
万永琎暗松了一口气,仁和帝给这座宅院取的名字深和他的心意,他赶紧高兴点头,说:“这名字极好,多谢皇上,若林阁老在天有灵,也会喜欢的。”
“你现在是主人,你喜欢就好。”仁和帝的目光微微一暗,随即又说:“连参领预计天黑之前进城,朕让九煞去迎他了,去了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回皇上,连参领已经来了,臣在大门口碰到了他,见他风尘仆仆,满脸倦色,怕他冲撞了皇上,就让人带他去洗漱更衣了。他们半日赶了几百里路,水米未进,臣让他们先休息用餐,一会儿再来拜见皇上。臣家中有事,多日不曾在皇上身边伺候,今日才把家中事情处理完毕,也想陪皇上说说话。”
“还是万卿虑事周到。”仁和帝轻叹一声,示意万永琎坐下,说:“万户侯世子英年早逝,朕倍感痛心,万卿还要多宽慰令尊令堂,别让他们伤心太过。”
“多谢皇上,臣不负圣恩,定会照顾好父母。”
前几天,沈贤妃与仁和帝提了万户侯府再立世子的事。万户侯世子病逝,万永琎是被废之身,不可能承袭世子之位,万户侯的爵位由谁承袭,仁和帝想听听万永琎的意思。可万永琎没提,仁和帝也不便直接询问,只好先搁置这个问题。
仁和帝点点头,随手翻开一份厚厚的奏折,笑着说:“万卿,你定猜不出这份奏折是何人所奏,你连日操劳家事,他所奏之事想必你也听说得不多。”
“臣愚昧,请皇上明示。”万永琎很了解仁和帝,做为皇上,仁和帝可是卖关子、绕弯子的高手,他越是把事情说得简单明白,想让人知道,就说明这件事越是复杂纷乱,“臣要照顾父母,还要操办丧事,确实无心旁顾了。”
“令兄入土为安,你也节哀顺便,可以松口气了。”仁和帝把奏折递给万永琎,笑说:“你看看吧!朕看几遍了,真相和传言不一样,很有意思呢。”
万永琎诚惶诚恐告罪一番,才接过奏折,刚看了两页,他就皱起了眉头。奏折中所写的事项是篱园之案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非常清晰详细。他听说了篱园之事,也收到了线报,可这些日子忙昏了头,还没来得及分析斟酌。看了这份奏折,他不用再去费心琢磨,可这奏折里面提到的真相也令他悬起了心。
“裕郡王世子人聪明,又写了一手好字,假以时日,必能立身朝堂,为皇上分忧。”万永琎想避重就轻,把萧彤狠狠夸赞一番,把这个话题遮过去。可他看到仁和帝的笑容别有深意,暗叹一声,又说:“津州刘知府不是糊涂人,他对篱园之案的审问判决确实不够清晰,想必他也有顾虑。裕郡王世子把案子的经过写得很清楚,其中也加了自己不少推断,可见也费了他一番苦心。”
仁和帝笑了笑,说:“刘知府当然不是糊涂人,裕郡王提醒他给沈阁老留几分颜面,他只能这么判决。裕郡王在提点刘知府之前,就跟朕说了,只不过他知之有限,只说了大概。朕也听说了不少有关篱园之案的传言,每一传言都带有自己的倾向,险些误导了朕。彤儿这份奏折写得明白详实,分析得也头头是道,最为公正。可朕看了心里很不舒服,又不得不佩服沈家女孩心思缜密。”
万家和沈家是近亲,不管万永琎本人和沈家是否亲密,两家都荣辱一体。听仁和帝这么说,万永琎不能辩解或是附和,只能低头感叹,心里却有另一番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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