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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胡乱的想着,脑筋转到昨天所见的二阿哥载澧的试文之学上,小小的年纪,八股文章居然做得比自己这个当阿玛的还好?他忽然转过一个奇妙的念头:要是朕也随同下场的话,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一出现,皇帝明知道这只是痴人说梦,却犹如野火一般燃烧起来,现在下场自然不可能,等到今年秋天吧:咸丰十年,是自己的三十整寿,礼部已经奏请,加开恩科,今年己未,明年庚申,正恩相连,或者可以圆了自己这个荒唐的美梦?他一边想,一边觉得好笑,此事可不能给外间的那些人知道,否则的话,只是劝谏的声音,就让人愁也愁死了!

忽地,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对啊,应试的举子,都是 有各省报上来的名册的,如何把自己的名字加进去呢?这个问题一出现,立刻让他如斗败的公鸡一般,再无刚才的兴致盎然。

惊羽站在殿阁的一角,目不转睛的看着皇帝,见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咧嘴,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动问,却又觉得,只要能够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心头便是一片平安喜乐,再无他求了。

消磨了片刻,皇帝拿起一本奏折,在手中展开来,是两江总督桂良所上,奏事的由头是,“为密陈家人陈兴邦事状,伏乞圣鉴事。”皇帝冷笑一声,认真读了下去。

陈兴邦是桂良府中的家人,当年江宁铁路动工,桂良找灵桂说请,为之在备材司中任了一个职位,专门负责运送到大工现场中用来发给民夫的食水等物——三年的工程下来,发了大大的一笔横财。眼见铁路完工,皇上南幸之后,中英两国战事休止之后,各省演练新军,这又给陈兴邦找到一条发财之道:他在江宁城守营中又寻到了一个同样的职位,专管军营中一切庶务。

但这一次他打错了盘算,各省新军操练演武,为了担心上下贪墨,重现八旗‘绿营军士疲滑不振的歪风,朝廷下旨,各省军士饷银等几乎所有能够有银钱勾当的差事,都要按月逐一上报兵、户两部,等于是断了陈兴邦的生财之道。这让他又是恼火,又是后悔:早知道这样的话,何必到军营中来?在总督府中,岂不更加安闲?

到了咸丰八年八月,陈兴邦从江宁城守营困守数月,又去找桂良哭求,把他调到了安徽,实缺的候补副将衔,驻节在安庆。以他一介家奴,一年之间,荣升得如此快捷,已经大大的出了格,但桂良身为两江总督,宠信陈兴邦,旁人不敢招惹,也就只好由得他折腾。

等到了八年的十一月底,出了两件事,第一便是京中的恭亲王奕,为隐匿奏折之事震动朝野,落得个赋闲府中的结果;另外一件事,是陈兴邦在自己家中毒打续弦的妻子李氏致死一事。

陈兴邦为人残暴,万民痛恨,不过两江有桂良撑腰,京中又有奕这样强有力的奥援,即便有清正可风官员,也轻易不敢招惹,如今恭亲王一朝去朝,很多人开始借势而行,参奏陈兴邦的奏折,如同雪片一般的飞到京中皇帝的案头。其中尤其以安徽安庆知府沈葆桢的弹章,最是犀利狠辣。

沈葆桢是福建人,他的舅舅就是当年的抗英名臣林则徐,而沈葆桢和林则徐除了舅甥之外,还是翁婿,这样两层亲密的关系,使林则徐对自己这个女婿非常的看重。一直教养在自己府中,课婿读书。沈葆桢科名早达,道光二十七年中士,散馆之后,考中柏台,后外放广信知府,在任上多有建树,咸丰五年的时候,调任安庆知府。

沈葆桢文笔老练,律法纯熟,在参劾陈兴邦的奏折中,是这样说的,“……查定例,夫殴妻子致死者,罪应拟绞,仍就情节轻重,分别实缓办理,陈兴邦无故殴妻致命,据潜山县知县勘验,尸身遍体鳞伤,情极残忍。就案顶罪,已在情实之列。该副将平日横行不法,罪迹多端,至省城数百人公禀请除此害,其凶狠尤可概见。”

在详细叙述过案情由来之后,沈葆桢写到:“……臣以为,陈兴邦身为朝中员吏,事发之后,寄望总督,全无引咎之词,廉耻丧尽,恬不为怪。应请旨将陈兴邦革职拿问,敕下刑、兵二部议罪处置,以肃军纪而昭炯戒。臣职分所在,例应纠参,不敢因陈兴邦之门户鼎盛而瞻顾迁就,是否有当,伏祈皇上圣鉴训示。”

这份折子是上一年的封衙之前数日送抵御前的,皇帝心中苦笑,只是看其中‘……不敢……’一语,就可知沈葆桢着实已经得参劾文字的‘辣’字诀了!

折子送抵御前,已经临近新年,皇帝认真看过,将其搁置了起来,一直到过年开衙,都没有就势采取行动,而是很奇怪的,将折子转发两江总督,命桂良明白回奏。

而桂良明白回奏的折子,是前几天才抵达京中的,也就是皇帝正在看的这一份奏折。

在折子中,桂良为家人辩称,“该副将……生性鲁蛮,劣迹多端,因其骁勇善战,不肯轻弃,即日给予公牍,历数其过,……顷据安庆府禀赋前来,奴才详加查阅,其于查询各事巧为掩饰,绝无由衷之言,悔过之意,其于禁约三端,则故作游移,亦无矢志尊行之语。”

皇帝冷笑一声,桂良的这篇复奏的折子,也是出自高人的手笔,只看文中凡是提到陈兴邦所犯之事,只提‘过’而不提‘罪’字,就很显见的,是要为其开脱一二,只不过,奏折中提及的‘禁约三端’,又是怎么回事?

在御案上翻找了一下,除了回复的奏折之外,还有一份夹片,内中将年前旧事,并桂良在陈兴邦上任之前的种种告诫之语,逐一誊录,内中说,“本部堂细查群言,怜该将有名将之质,而为习俗所怀,若不再加猛醒,将来身败名裂而不自觉。今为该将痛下针砭,告诫三事一曰不扰民,二曰不私斗,三曰不梗令。”

通晓了这一节,回头再看奏折,“……奴才之所指,如该将为家事与妻子反目成仇,言语失和,加以酒醉误伤人命,该员均供认不讳,惟词气极其谦卑,而沾染军营油滑习气,并无诚心向善之机,已可概见。奴才奉旨回奏,将其人在安徽任上,性耽安逸,不尊训斥,在署中偷闲,养习花木之事略加薄惩,致以应得之公罪。”

“……而于其私罪并无悔过之诚,列明条款者,奴才以为,江南一省实乏良将,稍留陈兴邦存身,冀收鹰犬之才,一策桑榆之效。除将奴才批牍一件及陈兴邦呈复一秉抄送军机处备查外,理合缕析密陈,伏祈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皇帝看完奏折,认真的想了半天,本来想批示几句,却又放下了。折子中只提及陈兴邦在任上种种不尊调遣,做事疲滑的错漏,于要问的,却近乎丝毫没有提及,桂良当官当糊涂了?连朕要问什么都不明白吗?不对,他或者为人昏悖,又贪墨成性,但绝对不是傻瓜,这样的一份文字,若说是普通奏事的,也还罢了,让他明白回奏陈兴邦殴妻致死一案的细情,只要言简意赅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就行了,搞这样乱七八糟的文字做什么?只是为保全陈兴邦吗?

只是一瞬间,皇帝就大约的清楚了桂良的打算:他可能已经得到了一些风声,知道朝廷即将对他动手,这一份奏折,不过是投石问路,探听朝廷的虚实而已!

一念通畅,文中所有的碍难之处也全盘了解,皇帝笑着把奏折和笔放到一边,“老家伙,先让你在江督任上多多的费一些脑筋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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