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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挽马带走骡勉勉强强凑起来不到五十匹。又临时性的雇佣了二十来个力夫,武奉孝等人再次踏上北去草原的路程。
这一次他们的身份完全变了,已经成为真真正正的贩货商人,携带者丝绸、布帛、瓷器和一些漆器以及许多内地的常见货物出了关口。这一次走货是林三洪特意安排给武家营这些山民的生计,他本人却没有参与其中。
武奉孝等人本来还抱着大赚一笔的心思,可出了关口之后才发现早有数不清的商队快人一步捷足先得了。
随着内附的部落越来越多,内地和蒙古各部的统属关系逐渐确立下来,至少是从表面上得到双方的承认。旷日持久的战争和准战争状态忽然就转了风向,无数拥有灵敏目光的商人们都瞅准了草原这一大片商品销售市场,一时间蜂拥而入,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双方的商品贸易呈现出爆发状态。
尤其是甘、陕、晋等地的商队,拥有地缘上的天然优势,呼啦一下子就冲了进来……
武奉孝带领的这个小小商队在众多的商队大军中根本就不起眼,携带的货物也太过普通,根本就没有什么竞争力,想象中大受牧民欢迎的情形根本就没有出现。
因为一下子涌进来的商队太多,很多部落也改变了以往对商队的欢迎态度,对各种商品也变得挑剔起来,这让本就不善经营的武家营商队的状况如雪上加霜。
武奉孝不得不带着乡亲们走的更远,力图避开越来越多的同行。在巨大的期望和残路的现实之间,众人又走了一个多月,按照原来的老路再一次来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部落联盟势力范围之内。
因为在部落联盟里厮混了三年,和各个部落早已熟悉,拥有其他商队所没有的“人缘”优势。货物虽然没有怎么样,可架不住人情。各个部落的牧民听说原来为部落作战的“雄鹰勇士”带着货物过来了,也不争什么价钱不论什么品质,也不管用得着还是用不着,几乎是馈赠一般把武奉孝等人的货物一抢而空。
带来的丝绸、瓷器等物很快就换成了松石、玛瑙和少量的金银,另外还得到了一大堆牧民们赠送的皮革和羊肉。
这个季节的羊肉极易保存,新鲜屠宰的肥羊去掉骨头,趁着热乎卷成个肉团,泼洒点水在外面放置一夜就会冻得比石头还硬,拿野草一裹就可以运输了。
乍一算起来,走的这一遭货盈利很多,可武家营的山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绝对再也不想在草原上走货了:
“这些利钱不是咱们靠本事赚回来的,而是部落里的牧民念着往日的交情送给咱们的。”
“就是这么个道理,车车穆尔的那个老哈罕拿了我一个瓷碗,给了咱们一把松石还送了一捆革三只羊。这哪里是什么交易?分明就是送东西给咱们。虽然当初打仗的时候我救过老哈罕,可也不能这么赚人家的东西啊。”
“以前咱们个瓦图、沙罕尔、车车穆尔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少,现在这个样子过来,好像咱们是来讨要好处似地……这一回就算了,以后我是不想来了。”
“我也不想来了。”
货物的价格和卖出去的价格明显不相符,这让朴实的山民感觉很不自在,好像平白占了多大的便宜一样。虽然可以得到很多利润,可卖东西不是这么个卖法。这不是在卖货物,而是在卖交情。
在这些部落当中,有从前的交情支撑着,可以轻易把货物“卖”出去,而且是“卖”一个很高的价格,这样的交易方式显然不是山民们愿意接受的。若是把货物卖到其他部落的话,不善经营不善交易的山民根本就无法于那些精明的商人们相提并论,货物也不如人家的好,自然比不过其他商队。
左右权衡之后,众人还是决定带着这一次的利钱回去,再也不做这种勾当了。
以为牧民的盛情挽留,武奉孝等人又在部落了盘桓了几日,于当初的一些老熟人叙旧聊天,探听了一些消息,感觉也没有多大意思,于是辞别了各个部落……
从草原回到内地之后,已经是年关将近。
武奉孝等人找到林三洪,苦着脸诉说了这一次走货的经历:“东家,确实是能赚不少,可咱们不想这么赚钱。走货什么的事情不是我们可以做的,大家伙商量好了。瞅着植桑是个好营生,想用这次赚回来的钱置办点山田荒滩,反正也是种桑树嘛,不需要良田沃土,也下不了多少本钱……”
“别,千万别。”林三洪当时了否决了众人这个天真而又盲目的想法。
随着北边商路的打通,整个织造行业确实迎来了一个空前发展的时机。最直接的反应了几乎所有的纺织作坊都在增添织机,加大生产能力。这自然也就带动了缫丝行业的繁荣,缫丝的繁荣最直接的体现就在养蚕和植桑这两个上游环节上。
现在的养蚕和植桑基本已经细分开来,养蚕的蚕户专司养蚕收茧,种植桑树的桑农作为整个行业的最上游,也是一哄而上,大肆扩大种植面积,别说荒滩山地之间,就是很多的良田也该种了桑树……
这种盲目而又短视的行为显然不可能持久,因为整个行业的利润的控制在下游的各个大作坊手中。现在蚕茧价格的上扬带动了桑价的水涨船高,但是这些利润的各个大型作坊之间竞争的副产品。若不是因为残酷的竞争,和蚕户有直接业务往来的缫丝作坊恨不得把蚕茧的价格压到地底下去。到时候无论是大规模养蚕还是大面值植桑,必然受到重创。
势头好的时候就一哄而上,等到行业内部的竞争结束之后,最先吃亏的就是上游的蚕户和桑农,这是很明显市场规律。
尤其是今年,盲目的植桑养蚕现象已经十分严重了。无论是江南的缫丝大鳄丰隆昌,还是两浙两淮的缫丝联盟,其利润空间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估计这种内部的恶性竞争不会持续很久。明显带有“自杀”性质的竞争最后肯定会以相互妥协的形式结束,到时候无论是蚕户还是桑农,想哭都找不到坟头。
别看春桃是一弱女子,商业上的压榨手段一使出来。绝对不会手软。
“大家若是想着安稳,千万别种桑,也别想着养蚕,老老实实耕田种地才是正经……”
因为一些有钱人家疯狂扩大桑树的种植面积,江南很多地方的土地价格到了一个峰值的高度,现在掏银子买田地绝对不划算,可是为了山民的生计和未来,就是价钱再高也得买。
这一次走货虽然赚了不少,可要是大规模购买农田的话,显然会面临一个资金不足的问题。去作坊里做工,绝对不是什么好出路,因为丰隆昌为了降低成本,大肆使用价格低廉的女工和童工,以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现在的工钱低的可怜,若是女人和孩子去做,还可以勉强维持。一大群男人去缫丝作坊干活,根本就不够养家活口之用。
林三洪说道:“现在大家手里有多少银子?先凑一凑,我再找找以前的熟人,盘借一点现钱过来,不管怎么说,先把田地置办起来才是正经的路子。虽然耕田种地终究赚不了几个,可这是最安稳的退路,等田地置办好了。我再给大家琢磨其他的路子。这世道,只要心眼活儿,就有大把的银子赚……”
众人晓得林三洪有门路,几千两银子也不必费什么力气,无论是去找春桃还是对玉兰等作坊主开口,这点“小钱”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送走了武家营的众人,林三洪唤来了英子。
这些年以来,英子和一些健妇都在林家后宅,虽然这些出身猎户的女人每天都兢兢业业的保护着“侯爵大人”的宅子,可林三洪这个侯爵大人既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宗室,有不是战功赫赫的功臣。反而有一种朝不保夕战战兢兢的惶恐,实在用不着这些人的保护了。
其实当初安排这些人进到内宅的时候,就是为了给她们找个事情,说穿了就是因为当初在湖广的时候这些人和林三洪一路同行生死与共,林三洪想把大家养起来。
可是现在的局势不一样了,林三洪自己都无法保证自身的安全,这个侯爵的身份就好像一个随时都可能把所有人炸的粉身碎骨的定时炸弹,一旦真的有什么不忍言的事情发生,英子的射术再怎么精湛,也无法阻止。因为林三洪知道自己的对手不是偷鸡摸狗的小毛贼,而是……
桌子上摆着的是林三洪历年来的积蓄,还有蒙古部落赠送的一些礼品,虽然谈不上价值连城,可也能值不少银钱,若是节俭一些,足够这些女人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这些东西英子你拿下去,和大家分一分。置宅子置地我就不管了,若是以后再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春桃……”
“大人……”英子上前一步说道:“大人这是做什么?想要遣我们走么?当年家父在世之时,就曾经一再嘱咐,说大人是千载难逢的青天大老爷,要我们好好的保护大人……”
“青天二字再也休提……”林三洪摆摆手说道:“英子你们也是跟随着我从武家营一路辗转走到了今日,今日要你们离开我心中也不好受。实在是因为现在遇到了天大的难处……”
英子象个铮铮男儿一般说道:“我知道大人的这个侯爵是个空架子,家里也养不起这么多闲人,可我们跟随大人也不为了钱财衣食,大人就是不给我们开工钱……”
“不是钱的问题。”林三洪故作轻松的一笑:“就凭我安北侯的这一身本事,赚几个养家糊口的小钱应该还不在话下。诸位姊妹也是和我林三洪生死患难的至亲至近之人,我也就不再隐瞒了。这一次是我林三洪遇到了生平以来最大的对手,这一关不是那么好过的……”
“对手?”一提到这两个字,英子就下意识的去摸背后,只可惜英子现在没有背着她那张足以射穿猛虎头颅的巨大猎弓,可是英气却一点也不曾少了。
英子果断的挺胸说道:“当年武家营一战,大人与我等并肩提刀斩杀湖广都司的战兵,血里火力都杀出来了。武昌城头,面对楚王万马千军,我等可曾惧过?英子虽是一介女流,却愿效男儿之慷慨。誓于大人共进退。”
“湖广都司?楚王?”林三洪不住摇头,因为现在的对手比当年的楚王要强大的多,而且林三洪也不可能和这个对手硬碰硬。真要是到了需要使用武力的时候,就算是有一百个英子,就算是有一百张可以百发百中的猎弓,也保护不了林三洪分毫。
林三洪不想隐瞒豪爽的英子,抬手指了指上头:“这次我的对手是天,胜负之数还很难受,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反而会让我多了牵绊。走吧,是时候了。只有你们都走了,我才能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拿出全部本事来扛一扛……”
“大人……”英子再次上前,毫不避讳的说出旁人不敢说出的“大逆不道”之言:“大人是不是在准备和皇上斗一斗了?英子不怕皇上。”
“哈哈,我知道你不怕皇上,可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徒增……”林三洪忽然意识到,连英子这样的女子都看出了自己和朱棣之间的矛盾,那么朱棣要对付自己很可能已经是必然了。大明朝的异姓侯爵,这本身已经说明了什么,虽然朱棣曾暗示罢官之后就可以既往不咎,可皇帝说话可以相信么?林三洪可不想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放置在朱棣不靠谱的承诺上。当年的朱元璋连面色金牌都赏赐出去好几十个,杀人的时候照样毫不手软。这更加坚定了林三洪的心念:“你们若是不想走也可以,就在附近置办点宅子田地,看着我就可以了,千万不可参与进来……”
虽然英子不愿意离开林三洪身边,可林三洪心意如铁,最后只好同意林三洪的折中方案,拿着安北侯的积蓄出了林家老宅……
“老爷,你是不是已经觉察到了什么?”杜月娘躺在丈夫身边,十分担心的问道:“这些天以来,老爷一直在给自己的贴身之人安排后路,难道是……”
“我早就想过了,夫人说的也不差,皇上那边的事情不会这么轻易就算完!”关于这一点,一直到朱棣露出准备立朱高煦为太子的迹象之后,林三洪才彻底想明白。
所谓的临阵脱逃,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关键是林三洪所做的事情已经影响到了两个皇子之间的势力均衡,影响到了皇位的传承,这可是皇家的禁脔。回想当日的黑衣病虎姚广孝,似乎也是在暗示这层意思。
以姚广孝的影响力和功劳,胜过林三洪数倍,可在最关键的时候,朱棣依然把姚广孝调离大王爷身边,让他去北平修建寺庙。一直努力不触碰到这一点的姚广孝都很明智的选择了退出,作为汉王门下第一功臣的林三洪,朱棣绝对不会让他有崛起的机会,绝对不会让现在的林三洪成长为一个权臣,以免在未来出现不可预料的局势。
朱棣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强势的皇权,而且要把这个皇权的模式确立下来,功臣就是兔死之后的走狗,就是鸟尽之后的良弓,能打压则打压,能消灭则消灭。
当初的洪武朝,很多曾和朱元璋并肩作战的老功臣明明已经是没有了影响皇权的可能,可依然没有落到好下场,林三洪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皇帝是金口玉言不假,可在极端的集权形势下,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随时随地都可以翻脸。当年洪武朝的四十二个侯爵,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现在的功臣当中,姚广孝已经年迈体衰如同风中残烛,只要将他拨到一边就可以了,反正黑衣病虎以到八十高龄再也活不了几天。而年轻的林三洪就不一样了,只要朱棣想起来,抬手就能把林三洪拍的粉身碎骨。
所以必须提早防范,免得到时候悔之晚矣。
“老爷真的要和皇上斗法?斗得过么?”毕竟是同心同体的结发夫妻,杜月娘很担忧的说道:“要不然老爷再上折子,辞了这个劳什子的要命侯爵……”
“那没有用,没有自保的实力说什么都是虚的。要不然夫人带着改儿和母亲出海几年吧……”
杜月娘好似恼了一样甩下林三洪的胳膊,气呼呼的说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夫妻乃是天缘,老爷都不怕,我做娘子人家的还能怕什么?”
“也好,形势还没有危急到那种地步,反正我已经遣散了所有人,准备和皇上斗一斗了。”
“老爷斗得过皇上么?”
林三洪努力做个轻松的神色:“他有翻天印,我有遁地术,现如今的皇上已经被《大明国》书迷住了心窍,西北的战事也不是说话就能结束的。只要给我时间,我就有翻盘的机会。明年再有一年的时间,皇上就算是想动我也得顾虑许多。要是能熬过三年,胜负之数各位五五,若是熬上五六年,我手里的胜酬也有七分,十年之后,可言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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