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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太后疲惫地摆了摆手,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朱宁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尽管皇帝自始至终丝毫未提,也没有一个人把这件事捅到她面前,但她既然感觉到了,那正式提出的一天想来也是不远了。朱瞻基已经大了,喜欢自己拿主意,这固然是不可忽视的一条,但朱宁所说宗藩事却是更要紧的。相比母子兄弟的情分,如今的朱瞻基更在意的怕是江山天下。
所以,他才会把经筵从文华殿移到弘文阁,这无疑昭示着朱瞻基想要改变,不是受制于她这个母后,也不是受制于那些数朝老臣……果然,当一个守成之君对他来说太不甘心?
“你之前说的那些,我也不是没想过,确实,你虽说未嫁,但在宫中居留时间太长,毕竟容易招惹闲话,以后便三日进宫一回吧,记着多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只是,如今我这样子,总还得偏劳你,替我教导挑选几个稳妥人出来。还有,范弘金英他们正在整饬内官二十四衙门,虽是好事,可我难免不放心,你多盯着一些。”
朱宁对于中官的事情向来是能少沾手就少沾手,但张太后都开了口,她也只得应下,毕竟,那个要求能够得到张太后的答允,她就已经很满足了。开封虽是她的家乡,可父母都不在了,兄弟姊妹也已经都疏远了,远不如京师。这里有她的一双儿女,有她的知己朋友,也有她百看不厌的盛世气象,她自然希望能留在这里,兴许有真正厌倦的那一日,但绝不是现在。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见张太后面露欣慰,少不得又岔开话题说了几句闲话。
京城九门之中,丽正门因是面向正南的三座城门中最当中的一座,兼且又是正对着皇城,素来是重中之重,就连城楼也更恢弘。城楼灰筒瓦绿琉璃剪边,重檐歇山顶,楼上楼下均四面有门,上下均有回廊,高度远胜其余八座城楼。除此之外,就在数天前,工部还上书建言请建丽正门箭楼,因为这个,朝廷中又多了一项争论不休的议题。
然而今日,这座城门前却是多了无数的禁卫警戒,从城外官道到丽正门再到内中的棋盘街和四牌楼,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是全副武装的将士,何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而那些被称之为天子亲军,穿着极其耀眼的锦衣卫则是让看热闹的人望而却步。即便如此,仍是有胆大的远远的围观,但最近的城下大街已经被完全封闭了,就连崇文门和宣武门等着进城的百姓也不免受到了影响,只能站在原地远远观望。可当那浩浩荡荡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原本心头犯嘀咕的人们立刻醒悟了过来。
那位晋王被押解进京了!
好歹也是亲藩,自然不可能坐囚车套枷锁,被兵卒们围在当中的那辆马车仍是亲王的规格式样,只是去除了那些华贵装饰,深垂的帷幔也杜绝了所有偷窥的视线。于是,这辆马车之后不远处的那一长串骡车顿时激起了人们的好奇,有的人说是晋王府的家眷,有的说是从晋王府中抄出来的金银财宝,也有的说是账册书信……总而言之,猜测什么的都有。直到这一行人陆续进了丽正门上了棋盘街,崇文门和宣武门再次开始放行,议论声才暂时歇了。
晋王朱济熿被押解进京的消息也很快就传进了各部院。相比只能从表面来猜测事情原委的百姓来说,官员们得到的消息就详尽多了。张越听说同来的还有朱济熿的侄儿,也是前任被废了晋王爵位的朱济熺嫡长子平阳王朱美圭,顿时皱了皱眉,随即就向前来报信的那书吏问道:“除了平阳王,晋藩还有其他宗亲同来?”
“回禀大人,没有。”
张越遣退了那个书吏,考虑了一会儿便起身出了屋子,不一会儿就到了右侍郎许廓的门前。在门外咳嗽一声,他方才打起厚厚的帘笼入内,果然就看见许廓放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两人虽是一老一少,搭档也还没有多久,但因为许廓爽朗,张越仔细,配合得相当默契,所以官场那一套客套拘礼自然都收了起来。
闲话两句,两人在前头屋子坐下来之后,张越就直截了当地说起了晋藩之事,许廓刚刚也听书吏报了,此时就摩挲着下巴上那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说:“按理说,晋藩犯下如此大罪,是该除封的,但那位平阳王既然跟了来,必然是借着皇上加罪的当口,前来辨明当年他父亲的冤屈,也是想着晋藩的封号。要知道,若不是如今这位晋藩一而再再而三地诬告,当年他父亲也不会白白丢了亲王的爵位……说起来,我以前还听到一个传闻。”
许廓已经是年过六旬,对于朝事虽不能说如数家珍,但也是了若指掌,所以他这么压低了声音,张越自然而然就凑了上去。果然,许廓沉吟片刻,就开口说:“早在多年前,如今这位晋藩继封之后不久,那位晋恭王妃就突然暴病薨逝了。那时候曾经有一种说法,说那是被如今这位进毒弑杀的。”
弑杀嫡母!
这个罪名让张越着实吓了一跳。无论藩王亦或是勋贵,庶子承袭并不少见,慢待嫡母的偶尔也有,可是敢进毒弑杀嫡母的却是闻所未闻。他看着许廓,眉头紧皱地问道:“既有此事,怎么就没有彻查?”
“先头太宗皇帝信了如今这位的告状,废了平阳王父亲的晋王爵位,又改封了他。若此人真是如此猪狗不如,那置太宗皇帝于何地?等到仁宗皇帝的时候,又屡次赐平阳王父子王者冠服,那位就越发不逊了,可本着亲亲之谊,也不好过分追究,直到出了这次的事。可以说,宗藩在地方胡作非为的绝非少数,不趁着这一趟立下狠规矩,确实会酿成大乱子。要知道,时至今日,各藩的王府护卫说是削了,背地里做些小动作的不在少数。”
许廓在兵言兵,再加上对这些陈年旧事也确实了解,因而这话匣子一打开便合不上了,对张越说了足足两刻钟。两人商议了好一会儿,许廓便答应回头去各相熟的同僚那儿再游说游说藩王之事,张越则是决定晚间再去见见张辅。
就当他走出许廓那屋子的时候,一个皂隶飞一般地冲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人,大人,有人当街闹事,听说杜大学士家的骡车受了惊,杜夫人伤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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