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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七年,九月二十一。请使用访问本站。舒睍莼璩
一大早起了浓浓雾气,将四面景物遮盖,早起的人们从沾着白霜的青石板上经过,打量着前头胡同里堂皇的荣昌郡王府,都觉得今天的郡王府似乎分外鲜亮些,门环金黄闪亮,琉璃瓦翠色森森,门口的灯笼是新的,八宝羊皮转灯镶着红艳艳的边,连蹲坐着的石狮子也被擦洗过,各自系上一个毛茸茸的红色领结。
有人忍不住好奇,道一声“荣昌郡王府有喜事?没听说啊。”凑近了去看,却发现那灯上,多半绘着些兔子萝卜之类的儿童画作,笔力稚弱可爱,和堂皇王府风范似乎有点那么不搭调。
忽然众人头顶上鞭炮炸响,声音清脆突然,众人惊得退开,一抬头看见墙头上探出青色竹竿,挑着万响红鞭,噼里啪啦一阵电光霹雳闪过,浓雾被驱散了些,里头有人欢喜地笑道:“给小主子庆寿咯……”
外头围观的人都“哦……”一声。
原来是容家双生子庆生,难怪容府摆出这种既上心又不张扬的姿态——府内精心准备,对外秘而不宣。
容家双生子的教育模式,现在已经是丽京很多权贵家庭的效仿学习对象。这对丽京新秀,说他们霸王吧,他们彬彬有礼,斯文优雅,逢人就发名片,行事少有错漏。说他们良善吧,自家的少爷们自从和这两位同学,霸气也不霸气了,嚣张也不嚣张了,平日里还好,一听见这两位召唤,冲得比豹子还快,看那脸上表情却又不像兴奋,倒像紧张——紧张迟到被罚那种感觉。
老爷们想——至于吗?
不管至于不至于,见识过那两位的,一致公认难缠,但又挑不出任何明面上的毛病,人们一开始还漫不经心,回头想想,忽然发觉这样的孩子才是最可怕的,不显山露水,却绝对谨慎,真不愧是双帅教出来的优良品种。
再一观察容楚太史阑对孩子的态度,众人渐渐也摸出点门道——似乎是放羊政策,但又绝对重视,非常善于抓住孩子的弱项做心理建设,非常善于培养他们的独立思考和动手能力。一些有点见识的父辈们,开始钻营打探容府的育儿心经,太史阑和容楚自然不会理会,赵十九却因此很发了一笔财——他的最新著作《我在山上陪伴小主子的日子》印刷十万本,行销丽京内外,成为年度畅销书,稿酬暴增,书商们最近正举着银票求他写续集,赵十九裁了好几件昂贵新衣,正准备办一场富豪相亲宴,把个人问题完美解决再动笔,不过他自觉是个名人了,便颇有些挑剔,目前正在一位户部侍郎的十五岁女儿和一位前官员巨富家的寡妇之间犹豫不决。
如此,也反映了目前整个丽京对容家双生子的态度——不敢小觑,有心巴结。
因为在传言里,据说容家小郡主和皇帝走得很近,这两人年纪也相仿,皇帝亲政后应该就会开始选秀,三公几次半开玩笑,说要把容家小郡主配给陛下。众人听着这风言风语,看容家小郡主俨然就是未来皇后。
更何况还有人分析,说陛下对容府信重,对太史大帅倚为长城,太史大帅那府里,荣昌郡王可是只娶了她一个,那出名的险些闹出生死误会的“妻妾同娶”书,摆明了容楚这辈子不会有妾,而听陛下的口气,似乎也对三宫六院不以为然,很有些打算效仿容郡王的意思。
众人免不了便得揣摩揣摩——目前陛下还没选秀,宫中都是老宫女。身边有一品女官慕丹佩,文武双全的女中英杰,传闻里这是太史大帅为陛下准备的未来皇后。不过年纪着实大了些,看慕女官那态度,似乎也并没有打算老牛吃嫩草,又有流言说当初陛下曾经微服私访,看上了一个贫家女子,很有些动心的意思。
这个流言比容家小郡主可能雀屏中选更具有八卦性和杀伤力,具有一切流行传奇话本子的爆红元素——皇帝、贫女、落难、微服、恶贼、相救、茅草屋私定终身,麻雀一朝成凤凰,充满了落差感起伏感期待感,宫廷小说万能开头,狗血传奇必备桥段。
众人目光灼灼,心思跃跃,在狗血的氛围中鼻孔翕动兴奋莫名,也就没有人记得去探讨下事件发生的年代——景泰元年,皇帝那时才两岁半。
虽说女主角们不是年纪过大就是过小,但明年皇帝就要亲政,亲政往往都伴随着充盈后宫,大臣们操心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也因此,今天容家双生子做生辰,明明没有对外声张,各府的马车都已经车水马龙地挤在了荣昌郡王府门口的巷子里。车马太拥挤,以至于各家车夫争抢地盘频频怒目相对,不过没有人敢在荣昌郡王府门口吵架——此处狼虎之窝,不可轻易捋须。
大多数马车里跳下童男童女,这都是有孩子的各府,将孩子送来参加生日会。容府给双生子做生辰,自然不同于其余府邸,事先征求了双生子的意见,决定不邀请任何官员显贵,只和同学们开个小型生日会。
太史阑和容楚,之前四年没能给孩子们做生日,景泰六年他们回来后又一直忙着打仗,直到景泰七年才能合家团聚给孩子们庆生,自然首先尊重双生子的要求。
容当当表示,小孩子的事大人不用参合,做好服务就行。
容叮叮补充,不过大人们的礼物还是可以收一收的。今年生日不收礼,收礼只收黄白金。
各府的马车送来孩子,自然要搁下礼物,还有一些没得到邀请的,也巴巴地送了礼来,容楚太史阑早就令人收拾好门房一间屋子,用来存放礼物,不多时半间屋子已经塞满。
太史阑容楚这两人,从来不“清廉自持,两袖清风”,当然,也不至于“刮地三层,两袖金风”,这两人秉持“贪腐难绝,睁眼闭眼,劫富济贫,来者不拒”的原则,贪官是治不完的,他们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愿意送尽管由他们,容府里有人专门负责,将礼物收集转卖兑换银两铜钱,转赠户部,或根据朝廷和百姓需要,随时捐赠赈济。
门口有些拥挤,一些孩子在窃窃私语等下要面送容家双生子的礼物,忽有马车飞驰而来,众少爷小姐的随从瞧着,有人认了出来,道:“这不是以前安西按察使家的车马吗?”
立即有八卦人士眼睛发亮,“听说前安西按察使家的遗孀,出身边荒大族,很是个风流厉害人物,和现今这府里的赵参将关系不错……”
赵十九有一个参将衔,本身也是郡王府红人,最近在丽京因为畅销书的缘故,风头甚劲。
“她家怎么也能得到邀请?老头子早死了,家中现在没有在职官员……”
“怕不是冲着赵参将来的吧?又或者容家人想看看赵参将的心上人呢……”
“这家女主人听说本身是巨富之家,出身偏远省份,行事最张扬的……”
那辆华贵马车在众人议论中停了下来,一个矮胖少年窜了出来,先奔进门房,看看那些满屋子的礼物,转了一圈,对身后伴当失望大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礼物会重复!你们看,好多送绸缎送珠宝的!”
“小少爷……”他的伴当低声哄着,“咱们的绸缎可不是寻常缎子,是来自……”
“不行不行!”那孩子拼命摇头,“叮叮喜欢特别的东西!她不会对我的礼物多看一眼的!不行不行!你赶紧给我想办法!想办法!”
几个衣裳光鲜的伴当,无奈地看看手中的重礼,扶起满地打滚撒泼的小少爷,犹豫半晌道:“要么去找些好玩的……”
“哎对了!刚才我们经过羊肠巷,看见的那个会做糖兔子的小瞎子!那个小丫头好漂亮的,买来!买来送给叮叮!会做糖兔子,又好看,叮叮会喜欢!”
“是……是……小的们就这去办……”
一群人速度比来时还快地再度驱车出去,留下围观的人窃窃私语,“伧俗!强抢民女都敢这么直白!暴发户!”
吱呀一声容府大门开了,管家满面笑容地迎出来,两排家丁立阶迎客,众人急忙正衣冠唱名,拥着自家的小主子鱼贯而入。
小客人们潮涌而来,将专门辟出的园子挤得水泄不通,小寿星却还躲在自己院子里,撅着屁股,鬼鬼祟祟商量事儿。
“当当,你说今天人都会来么?”容叮叮对着满床的衣服在研究,寻找低调奢华的那一件,以便等下既惊艳全场,又不至于让那对保护欲和被害妄想症严重的父子抗拒。
“我们的事儿,他们舍得不来?”容当当撇撇薄唇。
“我想见见那位户部侍郎家的碧恒姐姐呢。”容叮叮笑眯了眼,“十九叔叔看中的人,一定很美丽啦。”
“你不觉得那叫老牛吃嫩草吗?”容当当不以为然,“倒是那位前某行省按察使的遗孀,也许更有可能。”
“为啥啊。”
“十九叔叔有次喝醉酒提起她……”容当当抱着肚子,肃然走了几步,俨然是发迹后的赵氏官步,顿了顿,向左挤挤眼,“宛君嘛……咳咳
”,向右挤挤眼,唇角一抹神秘淫荡微笑,“……性子真真是极好的……胸怀也真真是极广阔的……”伸出双手,对虚幻处,轻飘飘揉了揉。
容当当平时冷面,忽然来这一遭,一室的丫鬟都傻了傻,噗地一声齐齐弯腰,容叮叮笑得滚倒在衣服堆里,揉着肚子大叫:“哎哟妈呀容当当你真是太缺德了……”
容当当肃然放下捋不存在胡须的手,肃然点点头,毫无笑意,精辟总结,“十九叔叔很变态的,我们不能拿常情来猜他。再说听说他不是还对一位编修家的老小姐很有兴趣吗?”
容叮叮回头翻翻帖子,手指顶住脸颊,“咱们请了侍郎家的庶女碧恒小姐,请了前某行省按察使家的小少爷,请了翰林编修家的孙小姐……”
“她们年纪都小,会有家人陪着啦。”容当当挥挥手,瞄了瞄外头颇有些兴奋,东张西望的赵十九。
“麻麻说十九叔叔看中的那几个都不合适,不同意去帮他提亲,瞧把十九叔叔急的。”容叮叮皱起鼻子。
容当当不说话,黑眼珠子幽幽地亮着。
两个小人面对面坐着,晃晃小短腿,各自嘿嘿一笑。
四面丫鬟忍不住要笑,又不敢笑,都知道这对小主子,真正打算干什么坏事儿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开口的,就像现在这样——笑,笑得甜蜜自然,让人毛骨悚然。
再看看外头正抓耳挠腮的赵十九,丫鬟们心中默默地烧了一炷香。
新近发迹的土豪赵十九兄,年纪已经老大不小,容楚身边的护卫们这几年都已经各有着落,唯独他因为在山上照顾小主子,被耽误了。众人原本以为他能和苏亚成就一对,谁知道苏亚去年闪电般就嫁了陈暮,赵十九眼看着就成了老大难,常常半夜默默数着那数字巨大的十九,想着这数字会越变越大,越发睡不着,抱着被窝翻滚难眠。
作为容楚的头号亲信,容楚自然也要为他操心一二,趁如今他写书发达,新晋成为丽京流行文豪,便有心打铁趁热,解决他个人问题。
赵十九虽然是个家将身份,但丽京谁都知道他不会仅仅是个家将。他不仅得太史阑容楚信宠,皇帝也待他很是不同,传闻里有说皇帝想把赵十九放出去做官,安排的还是富庶之地,就凭他的后台,将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也可因此和郡王府攀上关系。因此郡王府想给赵十九娶妻的消息一出,丽京官场闻风而动,很是殷勤,其中不乏名门淑女,美貌少妇,比赵十九小十几岁的都有。
关心此事的不仅有太史阑容楚,还有叮叮当当。
叮叮当当早就听说十九叔叔的“几位意中人”,也听麻麻说十九叔叔眼光各种不靠谱,只是他们年纪太小,也没什么机会去看人,如今正好趁着生日会,想出这个法子,打算亲自帮十九叔叔筛选筛选,以作对他照顾自己多年的报答。
“舍己为人,胸怀大爱,是做人的基本准则。麻麻说的。”容叮叮如是说,“我们的生日不是索取,是给予。我们愿意奉献出自己宝贵的庆生机会,来成就一对两对,惊世良缘。”
丫鬟们齐齐默默打了个抖。
……
清晨的日光似一层迷离的金沙,抖落在紫檀床榻上,一点细细的明光轨迹一个转折,照亮榻上明黄的被褥。
大而宽的被褥间,一张雪白小脸微带挣扎之色,眼眸紧闭眉间紧蹙,眉梢轻轻抖动,似乎正沉溺于紧张的噩梦之中。
窗外日光一盛,大而圆的光斑一跃,刺得床上孩子眼睫一颤,霍然睁开。
“哎呀!”景泰蓝掀翻被褥蹦坐起来,神情怔怔的。
刚才……似乎在做噩梦。
哦不,不是噩梦,是忽然梦境重回了当年,那一年沂河坝毁,那一年风雨狂吼,那一年在那即将崩毁的大堤上,他奔跑回去救小映,却被金正夺了过去扔向巨浪,一霎间黄色浊浪兜头罩下,他瞬间惊醒。
景泰蓝微微有些喘息,刚才的梦境太真实,他好像还在那高过他头的蒿草丛中穿行,满头满脸的汗落下迷了眼睛,一忽儿又是小映的尖叫和惊惶的脸,在头顶上方四十五度浮沉,他伸出手去触及她的指尖,冰冷湿润,忽然又变成细长带着锯齿的草叶,割得他手指一痛……
景泰蓝木木地坐在床上,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想到小映了,甚至大多时候已经
忘记了她的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有了这么一个梦。
可能是因为上次麻麻说,战争基本结束了,她也有点空闲,打算让人打听一下小映一家现在的生活怎样,早年虽然麻麻一直安排人照顾,到底没有什么机会太多过问。
后来大家都事忙,他也就忘了这事,不过记忆因此有了刻痕,在梦境中悄然提醒。
景泰蓝发了阵呆,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忘了,目光一转落在衣架上的彩色小球上,蓦然一声尖叫。
“哎呀,叮当生日,迟到啦!”
……
半刻钟后,日宸殿赶来伺候的宫人们,就看见狂奔的皇帝,一边扣着衣纽一边向外冲,撞得宫女们人仰马翻,一堆小太监追在后面叫:“陛下,您的靴子……陛下!您慢着些……陛下!早膳……”
景泰蓝顺手从一个宫女的托盘上抓了几个小馒首,往嘴里填一个,怀里塞两个,大叫:“戒明呢?叫戒明快点来,还有慕姑姑,还有我准备的贺礼……”
“戒明大师和慕女官先前已经在殿前等候啦……贺礼昨日已经派人先送了过去……”孙公公追出来,就看见皇帝一个箭步窜出三丈,早已拽着戒明脚不点地地跳上了便舆跑了。
老迈的孙公公眯着眼,盯着皇帝远去的背影,神情充满憧憬地笑了笑。
看来,明年的后宫,将会有新一代的小皇后咯……
……
景泰蓝的便舆在宫门口停下,换乘了一辆普通马车,一些侍卫暗中跟随保护,往前市大街荣昌郡王府方向去。
为了给叮叮当当庆生,景泰蓝特地扯了个理由,停了今日早朝,打算微服去容府,痛痛快快玩一天,谁知道竟然睡晚了,此刻在马车里不住催促。
“陛下。”戒明抱着一个硕大的大便状抱枕,憨声憨气地提醒,“您昨天说要去集市上买几个面具的。”
“哦对了。”景泰蓝这才想起,为免惊动太多人,他有打算戴面具去玩,还打算顺手多买几个,人手发一个,搞一个假面舞会来着。
“那就拐个弯。”他吩咐侍卫车夫,“羊肠胡同那边最热闹,玩意最多,咱们去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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