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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以当前的形势,淮东还能供养二十五万战卒;当整个南方局势都安定下来,淮东兵马扩充到三十万、四十万,扬子江之南又不用担心有人制肘,何畏与燕胡正面逐杀中原战场之上?
目前,林缚表面上是免除掉江西今后三年的赋税以养生息,但实际上江西要重建、要恢复生产,就要从外地运入大量的盐铁米煤茶布甚至骡马等物资——包括将来的广南、湘潭等地,林缚都无意一开始就直接去接管赋税,但是市场倾销一定要打开。淮东就能依赖盐铁之事,从这些地区吸取大量的养军之资。
江宁战事之后,江南七府的市场对淮东打开,仅铁料一项,今年上半年就将给淮东带去近百万两银的厚利。
燕胡夺得蓟东之后,接管原蓟镇军在蓟东遵化的铁厂,又从辽东迁并工匠来,成为燕胡在北地最大的炼铁中心。
根据军情司所得情报,燕胡的遵化铁厂,有工匠近两万人,一年产精铁、毛铁料共四百万斤——燕胡人虽生于荒蛮,但其王叶济尔有雄才大略,早年就在辽东大事冶铁、开发辽东,才有南夺燕蓟的基础。
遵化铁厂的规模甚至超过江宁工部铁作最盛之时,用匠工之数,但要比江宁工部要少一截——一多一少便可见叶济尔治政手段之强、眼光之远大。
只可惜,横在燕虏之前的,是淮东,不是残越,也不是奢家这样的一时枭雄。
在淮东,与冶铁相关的匠工约三万多人,但铁料年总产量高达两千万斤。
以计人均产铁计,淮东是燕胡在遵化铁厂的三倍。
想到这里,唐希泰又朝岳冷秋作揖道:“听岳相谈农事,希泰有一事请教?”
“请讲。”岳冷秋说道。
“燕京未覆时,北地正常时需每年从南方输入漕粮六百万石;但在燕虏占得北地后,在山东、河南皆残的情况,便撑得起四五十万兵马连年征战之耗用,何以如此?”唐希泰问道。
岳冷秋看了唐希泰一眼,心里想:唐希泰同行,难道是林缚有意安排?
岳冷秋认为唐希泰是有意相考,虽然猜不透他为何如此,但也不以为意,淡然说道:“往年需南粮北运,以补燕京之不足,也仅能勉强维持;而如今南粮断绝而北地半残,燕虏何以据北地以养四五十万兵马,感慨、惊讶者甚众。但唐大人对此应该了然于心啊……”
唐希泰尴尬一笑,心想岳冷秋果真是老狐狸,试探得有些明显了,但也硬着头皮等岳冷秋继续说下去。
“……”岳冷秋要坐在车辕前的岳周也仔细听着,说道,“虽说北地远不如江南富庶,但燕蓟平原也有良田近亿亩,而蓟辽、宣府、大同三边的军屯规模时最大总计达一千七百万亩,只要善以经营,何愁四五十万兵马养不活?”
唐希泰目光淡远,心知岳冷秋所言不虚,见岳冷秋对这些数字信手拈来,了然于心,也确信岳冷秋合曾登副相之位,不是浪得虚名。
大同镇不是一座独城,大同镇作为北地三边之一,以大同城为核心,共有五百余座军屯城垒,构成宽近六百里的防线,军屯规模最盛之时,屯田达七百万亩。
“军屯、军户之制废败,致使诸多事积重难返,”岳冷秋细算有越以来种种弊端,也是感慨万千,他以往以投机取为利,但不意味他不懂其中的关窍,再者唐希泰有可能代表林缚作试探,他侃侃而谈道,“军屯给将官侵占,屯卒又给将官役使劳作,致使后期军户大量流失。到靖边侯苏护时,边军将卒或征或募各半,中枢拨钱粮及屯种自给各半,已经不能完全依赖军屯。要是问题仅仅于此,还不算严重。边军可以征屯卒以补不足,但京营军到后期就几乎都是募卒。京营军后期兵额为十三万,合眷属共五十万人居于畿内,都需要中枢财税供养。此外燕京未覆时,包括漕粮、宫庄以及各地交于中枢(或户部、或内府司)的税赋,除了京营军及边军钱粮外,还要用于两个方面,一是官吏勋俸禄、一是宗室内廷供养。燕京有口百万众,京营军及眷尾居半,余下五十万口,有官吏、有勋贵,有贫贱依附于官贵者。官或食俸禄或贪腐,又拿俸禄及贪腐养家人、仆役,岂不是燕京百余万口人实际上都在吃中枢财赋?中枢要养边军,又要养燕京百余万口人,仅从燕蓟抽税粮,如何能够?”
越太宗迁都于燕京,倒不是胡乱所定。
即使不算边地军屯,燕蓟平原实际是中原四大平原之一,与两湖平原、江淮平原、河淮平原并列。燕蓟平原南至黄河、北至燕山、西至太行山、东至渤海,可耕作的土地达上亿亩之多。帝室在京畿、燕蓟所圈的皇庄就多达三四百万亩之多。
除黄河外,发源于太行山而入渤海的水系极多,给燕蓟带来极便利的灌溉条件,最多时养育民口将近千万之数。
以千万之民、亿亩之地供养一座帝都尚且不足,已经不是北地缺不缺粮的问题,而是越朝到后期积重难返。
除边军外,就连帝都百余万口都需要外界的供养,就已经超过燕蓟平原的承受范围。
江宁城坊户一度高达十五六万户,除了江淮富户官绅云集江宁之外,还有大量的贫民依附于他们而生。
这种畸形的城市人口结构,对周边的江淮平原是在不断的吸血,大量的资源就凭白的消耗在江宁城里。
所以在江宁战事之后,林缚一方面将江宁城坊户往工坊、工矿等业输送,一方面大举将城市贫民迁往闽东、夷州屯种。实际要消减江宁城对江淮平原资源的过度侵占,才能够将更多的资源用来养军,以跟燕胡抗衡。
“之前就是积重难返,但到燕虏破关寇边,燕南、鲁北给打残、黄河溃堤而漕道冲毁之后,北地形势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岳冷秋说,“不得不说崇国公实在是聪明得很,津海粮道遂得以崛起。到这时候,燕京因粮荒而人口锐减,实际使得南漕总量降到三百万石以下,也能勉强维持。可惜燕虏成势已久,而先帝在辽西缺乏足够的耐心……”
唐希泰心里暗道:岳冷秋是事后诸葛亮呢,还是当时就看出辽西之战仓促必败?
要是后者,岳冷秋的心机真是够狠,淮东应不能容他?但细想,要是岳冷秋当初早就看穿一切,也就不会在这时坦然相告。
岳冷秋似乎看不到唐希泰在想什么事情,随着车辙前行的辚辚之声,继续说道:“北地崩溃之时,燕京人口已经锐减到五十万,不足崇观八年之前的半数。燕虏占得燕京,京营军除随张协留守约三万众降敌外,其他悉数崩溃。在北地崩溃之前,朝廷要承担燕京百余万口人的吃食,但到燕虏窃得燕京,这些压力实际上已经化解掉大半……”
“这数年来,燕虏在大同、辽蓟、宣府、蓟东、燕南等地圈地分田、重定军户之制。这么一来,燕虏养四五十万兵,便是京营军,除了吃食给养之外,也不再需要额外承担兵饷。即使有兵饷,那也是纵兵掠劫……”
“……虽说降臣无数,也无耻受燕虏俸禄,但自虏王以下,虏贼都尚节俭,降臣不敢不效,实际上大幅减轻了消耗。张协老儿未叛时,养家奴愈千,此时媚贼,家人不足百数。朝廷在燕京最多时内廷供养侍宦近六万人,而燕虏宫众不过两千众。这一多一少,就相当能叫燕虏多养十数万兵马。燕京城此时实际口数,加上驻兵,也就二十余万……”
表面上看去燕虏对降臣的俸禄不减,但实际上清廉与否,差别极大。
张协养家奴愈千,除俸禄外,相当一部分是依靠贪腐所主,实际上也是消耗中枢财政。官吏、降臣能够清廉,中枢财政消耗要少得多。
“以上种种,使得此前朝廷在燕京立都得燕蓟之养尚且不足,而需从河南、山东以及江淮抽粮;而燕虏南下,占得燕蓟,虽说河南、山东等地皆残,但晋中、燕蓟民生已有恢复,又得两辽、燕西之地,故而燕虏能养四五十万战卒而连番征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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