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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暴风雨来临前夕,海面总会异常平静。就像此时此刻的陆家,各种隐秘的、险恶的、荒诞的、不可告人的暗流互相交织汇聚起来,在深不可测的水底慢慢搅起巨大漩涡,并终有一日会冲脱而出,将所有温馨的伪装与美好的假象吞噬殆尽。

作为风暴的最中心,父亲陆远腾身上倒是看不出一点端倪。自从神秘电话出现之后,佣人们纷纷在私下议论起了母亲的死因,盖棺定论二十年之后谣言再次甚嚣尘上,许多人都暗自揣测着这件事背后是否和周家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于电话的详细内容父亲一直绝口不提,只说是有人为了钱想要空手套白狼。他本可以置之不理或者干脆报警了事,但种种迹象表明他已经叫人准备好了大量的现金,对此,父亲给大哥和小妈的解释是想要花钱买个平安,以免有人再生事端,居心叵测挑拨周、陆两家的关系。陆家能在生意场上立足,少不了周家这个坚实的后盾,想谋求更大利益,务必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安稳。

接到电话的当天,陆孝严立刻派人着手调查了那个打电话的男人。那小子倒也聪明,懂得用未登记的电话卡来隐藏身份,可惜他百密一疏,没有注意到通话时的背景音,经过专业设备的放大和去杂音之后,能够清楚听到金属工具的碰撞声和汽车喇叭声,中间还夹杂了一句“凸轮轴磨损严重”之类的话。

凸轮轴是活塞发动机里的一个零件,据此推断那人打电话时很可能正身处在一间修车行内,再联系他比约定晚了二十分钟的状况,明显是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时间分配,故而作为店内伙计的可能性要比客人大得多。通过卫星定位,陆孝严的人轻松锁定了那通电话讯号的发射范围,再在范围之内找到符合条件的修车行,没花多少功夫就查到了打电话人的真实身份。

原来那家伙名叫阿成,四十几岁,因为入室行劫伤人坐了十几年牢,去年刚刚放出来,目前正经熟人介绍在一家车行里头打杂。可令人费解的是,陆孝严的手下将这个阿成从小到大、从里到外查了个遍,却完全没查出他和周家、和陆家、和当年的车祸有半点关系。这感觉就像眼前被罩上了一层磨砂玻璃,有什么东西明明离得很近,却没办法看清楚。

线索断了,陆孝严无计可施,只好先派人盯紧了阿成和父亲的几名心腹。论手段、论实力父亲要比他高出不止一个等级,他能查到的消息,父亲只怕早就了如指掌了。

跟了整整三天,并没发现父亲那边和阿成有过任何接触,直到第四天,一桩火灾事故引起了陆孝严的注意。事发地点是间小型杂货店,起因是线路老化引发的自燃,当晚店家的女儿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老板娘陪她去医院挂急诊了,等母女俩回到家,杂货店和店面楼上的住所已经悉数化为了灰烬。

整件事发展到这里或许还可以当做是意外,离奇的是,第二天老板娘和她女儿就双双离开了里岛,连保险公司的赔偿金都没有领。而陆孝严之所以会留意到这起事故,是因为火灾发生后阿成第一时间赶去了现场,寻找老板娘母女未果,他还不死心地钻进废墟努力翻找着什么,直至最后空手而归,脸上写满了失望与懊恼。

在调查过老板娘的底细之后,陆孝严终于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老板娘人称生嫂,他老公阿生正是当年撞死孔繁珍的凶手。阿生因为违规行车致人死亡被判了七年刑期,可他入狱的第三年就在一场犯人集体械斗中不慎被牙刷柄割破喉咙,当场死亡了。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号称知道真相的阿成,正是当年与阿生同住一间房的囚友。

如果母亲的死和周荣有关,阿成为什么不直接去勒索周荣?如果母亲的死和周荣无关,这件事又为什么会威胁到周、陆俩家的关系?还有,阿成为什么特意提到“油箱”这个词?父亲又为什么会妥协?真相似乎就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陆孝严反倒有点犹豫了。

要知道真相往往是世上最残酷的东西,它有时是烧得滚烫的炭火,有时是长满利刺的荆棘,想抓住它,想做个洞悉一切的聪明人,首先要能承受得住切肤之痛。

根据陆孝严的推测,火灾发生后父亲该要对付阿成了。果然,第二天晚上阿成工作的街区附近有家金铺被人打劫,金铺老板虽然只受了轻伤,但财产损失不小。店内的监控录像拍下了案发经过,但因为角度问题,再加上犯人穿着宽大的工作服蒙着头脸,所以只能看出大体的身高、体重和行为习惯,除掉这些,现场还搜到犯人逃走时还遗落的一只手套。通过化验手套上有残留的机油和人体皮屑,很容易顺藤摸瓜查到持有者的身份,而犯人穿着的工作服也将疑点指向了阿成所在的那间车行。

当晚阿成收工回到家,一进门就被个巨大的旅行袋给绊倒了,打开一看,里头黄澄澄、沉甸甸全是金器。阿成拎起条金链子迷惑地看了一会儿,猛然醒悟,这分明是有人在设局害他!他曾经犯过抢劫罪,如果再次因为同样的罪名被抓,法官一定从重处罚,下半辈子很可能就是在监牢里度过了。他迅速把链子放回旅行袋里,提着就往外跑,打算人不知鬼不觉把东西丢下海去,来个死无对证。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头传来吵杂的警笛声,一时之间他也没办法判断警察的目标是不是自己,短暂迟疑片刻,他丢下旅行包,几步蹿上窗台,从后窗口踩着排水管溜下楼,一溜烟冲进了漆黑的窄巷。

跑到一处拐角,阿成正要停下喘口气,顺便探探动静,忽然听见有人在小声叫他,下意识扭头的功夫,后颈被人重重敲了一闷棍,他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长相,就死猪般“噗通”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带走阿成的人正是陆孝严,他除了严密监视阿成的一举一动外,也留心观察着父亲的每一步动作,直到父亲的意图完全暴露,他才及时出手带走了阿成。

陆孝严的人把阿成搬上车拉到了郊区一间隐蔽的旧仓库,用黑布袋子蒙住头脸,手脚结结实实捆在铁椅子上,然后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去。阿成一激灵清醒过来,起初还嚣张地大喊大叫着,直到被狠狠揍了几拳才彻底安静下来。

没多久,陆孝严拎着把折椅悠闲地走了进来,他把椅子摆在阿成对面,舒舒服服坐了上去,翘起二郎腿朝后摆了摆手,其他人得到指令迅速撤出门去,并自觉守在仓库四周各个角落担任起了警戒工作。

这批人是他秘密从国外请来的,出了比行情高三倍的价钱。花这么大手笔并非因为这队人马真有多值钱,他只是要让跟着他的人知道,如果不全心全意为他做事,那么一旦他有任何的闪失,再想找个像他一样出手阔绰的雇主就不容易了。事到如今什么规矩、道义、操守他统统不信,人与人之间归根结底不过两个字——利益!

从母亲死亡到阿成出现,二十年了,这故事回忆起来一定很漫长,所以陆孝严并不着急。他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着狠狠吸了两口,直待烟雾散尽才慢悠悠问道:“你叫阿成?”

阿成被黑布遮着头,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说话的人是什么来头,只能强作镇定地反问道:“你是谁?”

陆孝严并不理睬阿成的提问,自顾自说道:“钟守成,犯人编号四一六七三,一九*年至二零零六年被关押于大角监狱,谢福生和你是室友,睡上下铺,平时教了你不少修车技术。想必几年朝夕相处下来,他的事你知道不少吧。”

阿成极力摆动着身体,试图从绳索中挣脱出来:“你、你到底是谁?绑我来做什么?”

“放心,你很安全——起码目前还是。”陆孝严短暂地笑了一下,“好吧,你有两个选择:一,把你所知道的老老实实讲出来,然后我安排船把你送出里岛。二,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作为良好市民协助警方将抢劫犯绳之于法。”

阿成艰难地吞了口吐沫:“你……你是不是大荣哥?”

陆孝严一愣,看来阿成把他当成周荣了,他索性将错就错也没有反驳:“现在是做选择时间,不是提问时间。想好了吗?报警很快的,只要按下三个号码,一,二……”

“别别别大荣哥,我什么都说!”要不是被绳子绑着,阿成几乎就要一跃而起了,“这件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真的,坐牢之前我根本不认识阿生,更不可能跟他一道骗你!我只是从阿生嘴里听说了一点当年的事,最近赌马输了手头紧,想套点小钱花花。我算什么东西呀,小虾米一只,怎么敢开罪大荣哥你呢!”

阿成歪着脑袋等了一会儿,听不见任何动静,心里不由焦急起来,简直如坐针毡:“大荣哥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只要放我一条生路,我把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保证一个字都不落!”

黑布口袋湿漉漉贴在脸上,可以看到阿成鼻子和嘴巴的部分剧烈起伏着。陆孝严不慌不忙抽着烟,直到一支烟抽完,他在椅子边缘按灭了火星,又把烟头谨慎地揣进了口袋里:“生路死路都是人走的,你说谎骗我,我自然有办法拆穿。不过你也不用害怕……”他举起自己的右手,正面看看,反面看看,“我这双手很干净的,轻易不想沾血……你说吧,我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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