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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丹华今日回门,姐妹们也都该过来相聚才是。无奈如今能来的蒋莲华和蒋桃华两个,蒋丹华都不怎么想看见,故而一听报说桃华来了,那脸顿时落了下来:“不是说她今日要进宫,又来做什么!”
“我看你真是疯魔了!”小于氏抬手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今儿你回门,你姐姐们自然要来。”这丫头简直是拎不清,蒋钧的差事都要靠着桃华呢,她还在这里嫌弃,“我跟你说,一会儿见了你三姐姐,给我摆个好脸出来。出了嫁的人了,也该懂事点!”
蒋丹华也不是不知道利害,只是打心里不想见桃华。她出嫁的时候虽然嫁妆才只四十八抬,但箱子并不小,且小于氏在里头装的都是好东西,没有一样充数的。可是到了欧家,那些贵重的衣料首饰根本就没机会拿出来——欧老太爷日常爱穿松江布袍子,欧太太穿的是素绸衣裳,就是欧航也不过是去衙门的时候穿得略好些,纵然她是新媳妇能穿得鲜亮些,也总不好拿那贵重的妆花织金料子出来不是?
譬如今日她回门,身上穿的这件大红绸夹袄,边上用暗金线织了稀疏的柿蒂纹,并不十分起眼。然而就是如此,欧太太看了都说太靡费,早上临出门前还说这样织金的衣裳不宜他们这样人家穿着,新婚之时也就罢了,待过了三个月便要简朴些云云,让蒋丹华带着一肚子憋屈上了马车。
想到欧太太身上的素绸衣裳,头上的素银首饰,蒋丹华只觉得这日子太可怕了。难道说从此之后,她也要跟那些华美的衣裳首饰告别了不成?
相反的,桃华如今是郡王妃,衣饰自然是可着劲的往华贵里穿戴,那她日后见了桃华,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又胡说了。”小于氏叹道,“你婆婆是守寡之人,自然要穿得素净,你一个年轻媳妇,怎会让你那般打扮。”她也没想到欧家如此俭朴,蒋丹华素爱华丽妆扮,自然是不习惯的,可既然已经嫁了过去,又能怎样呢。
蒋丹华噘了嘴,跟着小于氏去了花厅。还没进门,就从窗户里看见桃华穿着一袭银红色衫子坐在里头,欧航立在一边,神态恭谨地正与她说话。
这件衫子看起来是素面的,且桃华乌发如云,也只戴了一枝金镶白玉如意头的步摇,垂下一串翡翠珠子,并没有那些珠光宝气的钗环。蒋丹华一眼看见,心里就松快了些,面上也有了笑容,提起裙子跨过门槛,笑道:“三姐姐可是来晚了呢。”
一句话将将说完,蒋丹华就没了声音。
方才在窗户外头匆匆一眼,也没看清楚,到进来了才发现这衫子不是银红色,而是珍珠红,只是料子织得极精细,且会随着光线明暗有些变化,是极上等的缭绫。
这缭绫产自越州一带,都说是天水碧一色最为贵重,穿在身上走动起来如同水流波动,深浅不定。那个蒋丹华没有见过,但桃华这件红色的,却是如云霞一般华美,在她看来,就是天水碧也不会更好了。
这样一件衫子,加了织花绣朵反而破坏了那流动的光彩,桃华下头也只配了件月白色裙子,裙幅边上用略深些的蓝色绣了简单的祥云纹,看起来更像是傍晚天空之中的一抹流霞了,无论走到何处都耀眼夺目。
蒋丹华咬着嘴唇,眼睛简直离不开这件衣裳,还是小于氏轻咳了一声,笑道:“桃姐儿,这时候是刚从宫里出来?”
桃华的确是刚从宫里出来。赵充仪用那药已经两个月了,身上的红疹果然已经完全消失,虽然还有些痕痒,却是不似从前那么难耐,令人忍不住抓挠了。且赵充仪头晕目眩的状况也好了许多,连脸色也更见鲜亮,自是对桃华的医术赞不绝口。
这夸赞可不是空口说白话就成的,两个月来赵家在朝堂之上有不少动作,虽然不是全部对着于阁老去的,可是迂回环绕的,总是对于党不利。这其中安郡王府当然也出了不少力,沈数动用人手替赵家办了几件事,也从中掌握了不少消息,算是互利互惠了。
今日桃华进宫,赵充仪就向她透了一句话:今年秋闱定下的主考是文光侯,可是底下的副主考大部分是于党的人,其中有一个做过前头一届春闱的副主考,且在那次春闱之中舞弊录取过考生,所录取的当然也是于党一派官员的儿孙。
这个秘密本来赵尚书是不该知道的。因为此事并非于阁老授意,而是那副主考自作主张办的事。自然,他做得也不是十分过份,录取的几个考生本来就在中与不中之间,并非那等目不识丁的蠢货,所以做起来并无什么痕迹。于阁老甚至并不知情,这里头的好处当然也就是这副主考一人笑纳了。
偏偏这取中的考生之中有一人贪杯,偶尔喝醉漏出了几句话来,正被当时还是侍郎的赵原听到了。
赵原此人,性情有些优柔寡断,但却有一大长处便是心细如发。那考生含含糊糊的几句话,听在别人耳中只当他炫耀自己运气好,但赵原听了,却品出了别的滋味。
那时赵家还是于党,然而自赵充仪入宫之后,赵家人心中也不免有了些野望——皇后无子,若是赵家女儿生下皇子,将来便有极大的机会继位,到时候就算皇后是太后,赵充仪也同样能做太后,赵家也能与于家比肩,甚至还能更上一层呢。
这不能说是异心,赵原彼时也没想就离了于党。只是人总归是有私心的,若是能做执牛耳者,谁会甘为他人做嫁衣裳呢。因此当时听了那话之后,赵原的第一反应便是吓了一跳——春闱舞弊不是小事,若是被人揭出来,便是于阁老也要有大麻烦。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既是同党,自然相护。赵原便私下里去打听了一下,不过当他知道几名考生的成绩本就不是十分离谱的时候,也就放下了心。
科考一道,本来除了本事,还要看运气,或者说,要看你是否投了座师的眼缘。除了最前头的三鼎甲及二榜靠前那几名之外,其余人的文章从来也不能完全压服众人的,尤其是三榜的那些同进士们。有时中与不中者水准并无差别,只看座师取中哪一篇罢了。似那副主考这般做法,谁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来。
赵原放了心,也就不曾对于阁老说起此事,倒是私下里向那副主考透了几句,又借机将那考生放了个偏远之地的县令,算是卖了个人情出去。
这事儿忽忽就过去五六年了,连赵原自己都快要忘记此事,偏偏今年恩科的主考名单上他又看见了这副主考的名字——这不是作文章的机会来了么?
当然这文章做不做得成还是两可,因为那副主考此次未必还会舞弊。就算他仍旧舞弊,还用上回的法子,那也很难抓到确切的把柄,故而赵原还在犹豫。
但是赵充仪从母亲口中得知这消息之后,却有些等不得了。自她请了桃华诊治之后,容貌越见光彩,皇帝往她宫里走动得也更多,眼瞧着宠爱就有了。然而皇后也越发的看她不顺眼,最近明里暗里地没少用些手段,有时甚至当面就给她没脸。
如今赵充仪最担心的,就是如果自己再次有孕,皇后会不会再度下手。第一次有孕之时她信心满满,总觉得必能保得住平安生产,谁知事实简直是当头一棒。不但孩子没有保住,生下来且是个畸胎,就连她自己的身子也亏损了不少。
从前听母亲和嬷嬷说过,小产对女子伤损甚大,她还不曾放在心上,直到自己小产这一回,才知道究竟有多严重。若是她再度有孕又被皇后所害,那——瞧瞧袁淑妃,一连小产了三回,如今听说已经是不能生了。若是她也落到这般地步,那就算家里立下再大的功劳,于她又有什么用呢?
若说最稳妥的法子,自然是从容扳倒于党之后,自己借着家中立下的功劳挤掉袁氏晋位中宫,那时再生产才是最好。
然而事情总不会如你所想那般,首先说晋位中宫,别看赵充仪在桃华面前说得那般有底气,其实自己心里也是忐忑的。且女子年华易去,若是此时有宠之时不孕,待过得几年容色憔悴,君恩不再,那时候怕是想生且不能了,谁还能让她等到位晋中宫呢?
是以赵充仪只觉得等不得了,可偏偏父亲还是那么个温吞性子,纵然已经决定要帮着皇帝扳倒于党,做事还是那么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如此真如蚂蚁吞象一般,虽则最终必是能吞了的,然而究竟要等到几时?难道真要等到她年华老去,到时候家族里再找个年轻貌美的赵氏女儿进宫邀宠,让她也落得如皇后一般空有名份的地步吗?
于是赵充仪径自就将这消息告诉了桃华。她的想法倒是直截了当:只要找出当年那副主考舞弊的实证,这次无论他是否舞弊,都能照此推断他舞弊,至于说于阁老不知情?录取的都是于党一派,说他不知情,鬼才信呢!
得了这个消息,桃华原本是想出宫就立刻回郡王府的,然而还有另一个消息,让她不得不往蒋家长房这里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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