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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得胡言!”
司马睿眼睛越眯越细,嘴角笑容寸收,面上泛起铁青,胸口却愈来愈憋闷,直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张了张嘴,大口的吞着湿润的雨气。
半晌,胸膛方才徐徐起伏,指着跪伏于地的儿子,冷声道:“汝之所言,朕何尝不知?王敦此僚,狼顾不臣,觊觎我司马氏已非朝夕,然若不早作绸缪,莫非待其兵临城下,暨时,朕将以何颜,告慰宗稷!王敦,若其敢来,朕,势必披甲亲征,绝不于其戴天矣!”
语声若矢,箭箭穿心,司马绍每闻一句,身子即作一抖,汗滚如雨落,渐而,背心冷透,浑身无力,匍匐于廊,呈五体投地之势。
而此一番长言,似已耗尽司马睿心神,面色惨白若纸,嘴唇不住战栗,狠狠瞪了一眼软作一滩的儿子,心中愈发难禁,暗觉腹内翻滚,喉头即甜,双眼圆瞪,赶紧把着宫人的手臂踉踉跄跄疾走,待至转角背面,“哇”的喷出一口浓血……
……
雨渐弱,挂于车帘作珠窜。
王导安坐于车中,闭目假寐,身子随车摇晃。本欲入大司徒府,转念想起已有数日未曾归家,遂命车夫调转牛车。
青牛穿街走巷,沿着弯曲的龙藏浦而行,老牛识途,待踏过朱雀桥,朝着漫漫雨蒙“哞”了一声,扬起四蹄,欢快奔向王氏庄园。
王羲之身着乌衣,头戴青冠,掌着雨镫,玉立于高大笔直的华榕树下。待见得青牛将弯角挑入巷中,卧蚕眉一扬,踏着木屐迎上前,足下水花生,恰若步步生莲。
王导挑帘而出,看着风神玉秀的侄儿,老怀大慰,复见门前停着数辆牛车,王羲之好似欲出行,便捋须笑道:“雨正浓烈,於菟意欲何往?莫非,又欲入湖观鹅乎?”
王导极其喜王羲之,虽侄儿已成冠,却仍唤小名,而王羲之最喜雨中洗羽之鹅。
王羲之扶着伯父向府内行去,边走边笑道:“日前,大伯来信,豫章新得一湖墨顶鹅,红黄皆常见,唯此墨顶,侄儿未曾得见。”
“豫章!”
王导步伐一顿,握着王羲之手腕的手蓦然一紧,沉声道:“不可前往!”因见侄儿神情错愕,遂拍了拍他的手,和声笑道:“近来,吾时感体乏神困,於菟且稍待几日,待吾辞却身职,与於菟同返会稽。彼时,共游大越水秀,岂不快哉!”
“伯父!”
王羲之顿惊,手中镫一歪,风雨斜扑而来……
……
风斜雨细,扑帘而入。
纪瞻与蔡谟同车,老将军背倚车壁,阖目沉神。蔡尚书凝视着老师,见老师仿若已眠,便欲将帘闭上,却闻老师言:“清风可濯神,天水可浣衣,何需闭帘?如今之江东,恰需一场风雨!”
蔡谟眉毛抖了抖,揽起袖子于眉上,揖道:“老师,戴若思假节六州,军镇合肥。然,庐江郡守乃是王敞,王敦为遏制祖豫州,故命王敞空遗庐江郡已然三载。而今,戴若思引镇西军前往,豫章岂会轻易让出庐江?届时,若起兵势,当以何如?”
纪瞻探手出帘,揽了一把冰冷雨水,拍了拍滚汤的脸,寒意徐浸镇神,沉声道:“祖逖尚存,王敦势必有所顾忌。然若祖逖一亡,世事即为难料!如今之江东,人心不古,禁怀叵测!兵势若起,即挽危澜者,当觅之于外矣!”
“觅之于外……”
蔡谟皱眉思索,继而,眼睛豁然一亮,揖道:“老师,瞻箦居北,帐下强军,数战数捷,败逐胡酋于野。莫若致信于瞻箦,令其南下徐州。我等当立足朝堂,竭力谋之!”
“非也……”
纪瞻摇了摇头,目视帘外飞雨,怅然道:“吾得瞻箦,何其幸也!然,瞻箦名望虽居青俊翘楚,若欲号令士族共讨并伐,尚有欠缺。而今之计,唯余兖州郗鉴。”
蔡谟细细一思,即明其意,复道:“老师,豫州终乃险地,我等身为尊长好友,岂可令瞻箦独身赴险?瞻箦性傲,然今时非同往日,美鹤已封侯,当归江南!”
“华亭侯,当归华亭……”
……
乌衣巷东,雨润青街。
“嘎吱吱……”
车夫勒牛,焉知却因青牛奔得太急,故而未能顿住蹄,拖着牛车滑出一道半弧,险些牛蹲车翻。幸而,辕上车夫技艺了得,双臂齐挥,一阵拉扯,硬生生将牛车制于门前。
谢裒迈出帘,接过门随递来的雨镫,大步若流星,走向府内。
谢奕迎面而来,父子俩相汇于中庭。
镫连镫,肩并肩。
谢奕沉声道:“阿父,若事不谐,族伯当以何如?”
谢裒脚步一顿,转首斜望墙角一树雍容桂树,喃道:“此树乃大兄所植,植时方苗,而今已然冠盖,转眼,即已三载。”眯着眼,笑了一笑,回头徐走,边走边道:“大兄早已言及,江东必变。我谢氏,当起于变时!莫忧大兄,风云变化早入彀中!”
“风云变化,早入彀中……”
谢奕茫然,立身于檐下,抬首,凝望雨中苍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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