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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来征战几人回,佳节将至心伤悲。
莫知我哀将相侯,谁人管得征夫泪。
思乡情切男儿泣,血染疆场半生毁。
纵有登天凌云志,琴声*具灰飞。
方才晴朗了几日,就又变得阴云密布,天色灰败,北风劲吹,怕是又要落雪了。
黎明时分,天黑得分外吓人。
惜琴一人在山林间来回逡巡了半夜,听得几声鸟鸣,这才惊觉,原来快要天亮了。
“那家伙命硬得很,应该死不了吧。”惜琴心神不宁地勒马向军营方向行进。
自己早就有预感,觉得自己那一箭虽是射中了要害,那人必然无事。虽是如此,她还是揪心了好几天。她不知自己何以会有如此心情——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她搞不清楚自己已经知道那人是女子了为什么还是在牵挂着那个人。
我迟早要死在不自知上,想及此处,惜琴凄然一笑,一向骄傲的双眼也如天气一般,蒙上了一层阴云。
果然,她没死,居然还能骑马,还能指挥千军万马,呵,又败在她的手下,幸好早早叫父皇离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庆幸转念之间又变作了忧心——她刚才的堕马,似乎是旧伤复发,她,没事吧……惜琴头脑混乱,不知是恨,还是忧。
回到军营,已然天光大亮,惜琴径直入了帅帐,瞧见窦胜凯眉头纠结,知道他此刻定然是在烦恼连番失利。
“父皇,这一战如何?”惜琴故意说得平淡,虽然明知道答案会是什么。
窦胜凯神色黯然:“明霸阵亡了,我方派出的战士只有少数人安全归来。”话音方落,他狠狠地将手往桌上一拍,把茶杯震掉到了地上。
惜琴使了个眼色,令旁人收拾了茶杯碎片。窦胜凯正在气头上,一脚将侍候的太监踹翻,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见父亲如此气恼,惜琴垂首不语,陷入了沉思。
“如今要紧之事,必须要挫挫现在他们士气正旺,而我方士气低迷,怕是有一阵子不能出征了,唉——”窦胜凯怅然长叹,羞怒交加,心情复杂得很,自他十五岁从军以来,从未领教过连着两次败在同一个人手上。
惜琴轻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转过头来说:“父皇可知道四面楚歌的典故吗?”
“嗯?”窦胜凯微微发怔,一时没能明白女儿的意思,又想起了旁的事,忙说道:“哦,对了。惜琴,你要是在前线呆着烦腻的话,不如去一趟苏州,你外公说——”
“女儿告退。”惜琴没等窦胜凯说完,就撩开了帘门,出去了。
剩下皇帝窦胜凯半张着嘴,怒气冲冲地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人在发怒时总是要将怒气转移到别处去,便总是会让别的物件或者别的人无辜受累。弱者往往变成了强者的出气筒,若是想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或许便可稍稍平复心中的愤怒了。
只是,无辜受累这种情形,也不仅仅是在发怒的时候才有的。
自己的到来使一只碗无辜破碎,怜筝顿时有些窘迫,也不是仅仅因此而窘迫——嗯,说一句怜筝公主就已经很有气势了,干什么还说后面那四个字。
一开始听了那个长得很像清儿的人的话,她还未做出决定是否要来这里,只是有些恍惚,那个家伙受了重伤,想象不到,因为在怜筝的记忆之中驸马好像总是受伤,却自愈能力极强,怎么都死不了。
到底去不去看他呢?怜筝一直在犹豫,确实,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分并不深,冒冒失失的寻个理由去看他有些不太好,没准还会引起误会。可是不管怎么说我都好像欠他一个情,去看看他全当还情好了?说不通欸!
于是她决定要给自己十个理由来让自己去看望那个据说是受了重伤的家伙,十个理由,应该比较好找吧。
第一:他们之间是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去看一看,无可厚非,且在情在理。
第二:他文才很好,武功又棒,是国家栋梁,理当慰问。
第三:他长得很漂亮,去看看他也不会伤眼,对自己没有坏处。
第四:他是在为父皇打仗时受了伤,可以代表父皇去关心一下他,以示天恩浩荡。
第五:他曾经舍命来为怜筝解毒,去看看他就当还情。
第六:他允许叶寂然带怜筝离开。
第七:第七,呃,他现在身受重伤啊,作为病人也应当去看望。
第八:他以前常常带我出宫去玩。
第九:他曾为我画了一幅观音像。
第十:嗯,第十,嗯……
怎么会想不出来了呢?杨悟民应当是有很多优点的吧,为什么想不出来了呢?怜筝疑惑中带着焦虑,这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那个做了自己丈夫几个月的人,甚至从未试着去了解他、关心他。而那人却甘心为了她而身试奇毒,他关心她的程度远远高于她对他的关注。
正左右为难之时,突然看到一个小童似乎是在哭,怜筝向来对孩童很是宽容,看到这孩子哭得那么伤心,就俯下身子来问他怎么了。
那孩子啜泣着说话,怜筝听了好一会才明白,原来是他的球滚到了马车下面,小孩子胳膊短,够不着,所以急得哭了。
“啊,这好办,看姐姐的。”怜筝蹲下去,伸长了胳膊,把球轻而易举的够了出来,笑眯眯的交到小男孩手上。
小童破涕为笑,高兴地接过球说:“谢谢,你真是个大好人。”
怜筝心头一动,忽然想起了一个理由来,那也是杨悟民的一大优点:心甘情愿的被她齐怜筝耍,要他捡什么就捡什么,哪怕知道是个坑也往里面跳。这可是一大优点啊,怎么可以轻易的就忘了呢。
于是怜筝三步两步赶上叶寂然,扯着他的衣袖笑嘻嘻说道:“叶大哥,杨悟民那家伙据说是身受重伤了,反正咱们也是一路向南,不如到边关去看看他如何?”
叶寂然显然是没料到这番话,心头咯噔一下,犹豫了一阵,但还是同意了。
二人方日夜兼程来到两国交境的村落,就看到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这才知道昨夜成功的把窦胜凯又收拾了一通,还把他的爱将裘明霸都给射死了。自从上次尚文兴失利之后,窦胜凯可谓是春风得意,一路乘胜,只打到原先是先发动战争的齐师是退了又退,退到现在都快退回了金陵城。这下,吃了两场败仗,气焰一下子就平下去了。
怜筝知道杨悟民没出什么事,悬着的心刚刚放下,就又听说——昨夜驸马堕马了。
“真是个笨蛋,你自己就是个‘驸马’,还动不动就骑马,那马当然会摔你,受了伤都不老实。”怜筝心中暗骂着,急匆匆地向军营赶去。
守营后门的士兵比前门明显的少了,毕竟在前门是对外,而后门直接对着的是自己疆域里的老百姓。而今天则明显的是松懈了许多,只有一个年纪很轻的士兵在看着,看上去倒是雄赳赳的模样。他自是认不得真神,哪里知道这个蛮横不讲理的疯子一般的女子就是怜筝公主,死活不让进,气得怜筝大动肝火,将那个生牛犊给暴打一桶,大喝一声:“滚!”
那小子急忙起身,想去禀报,却被怜筝放倒在地,拧着眉说:“我是说让你‘滚’,没听懂吗?”眼前的怜筝活脱脱一个母夜叉,吓得那小兵险些哭了出来,不得不滚进了大帐。
这便是怜筝公主入帐之前的全部情形。
“呃……”怜筝仔细打量了一下帐内的光景,杨悟民正呆坐在床上,满眼惊诧地看着她,嘴边还有一粒饭。他身边坐着的是杨圣,手中还拿了个勺子,地上的一碗粥大概是从他手中掉下来的,脸上也是一脸惊骇。杨悟民身边立着一个穿黑布外袍的年轻人,怜筝没有见过,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就比其他两人的表情好一些,只是有点疑惑——因为他不认识怜筝。旁边还有几个幕僚、士兵,此刻也是目瞪口呆一脸困惑。
驸马的确是憔悴了不少,面色苍白,脸庞也消瘦了许多,比以前更加清瘦,但是眼睛依然有神。怜筝细细注视着杨枫灵,看看她身上的变化,竟然半晌不语。
枫灵很快醒过神来,拍了拍爱笙的肩说:“没什么事,杨圣,扶我起来。”转过来对田许说:“你帮着杨圣收拾一下,咳咳。”然后在爱笙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来,走到怜筝面前,恭敬的下跪:“微臣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个动作,倒是又一次把帐中所有的人都镇住了,怜筝觉得意外,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发呆。爱笙没料到枫灵竟有此举,所幸她反应向来敏锐,忙跪在一旁向公主问好,田许有些迷糊,但知道跪下没有错,也就跪下了。其他人除了叶寂然,都跪下了——包括那个“滚”进来的士兵。
然后,怜筝在迷糊之中被拉到军帐外,听到杨枫灵向全体将士宣布:“皇上为嘉奖战士们的浴血奋战,特令怜筝公主亲赴前线,慰问三军……”然后又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就听到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再然后,怜筝公主在军中“被巡视”了一遍,供所有士兵瞻仰感激,随后迷迷糊糊地又被牵回到了大帐中。只剩下了田许、爱笙,还有叶寂然的时候,杨枫灵走到桌旁端了杯茶,皱着眉问道:“公主,你怎么来了?”
怜筝心中腾地起了一阵怒火,心道你做戏做了半天才想起来问我,正要斥责,想起这人身上有伤,只好转过脸抱着胳膊,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哼了一声道:“你可别误会,我只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枫灵正在喝水,听了这话险些呛住了,咳嗽了一阵忽然又大笑起来,这让怜筝更加莫名其妙。枫灵边笑边咳,笑到自己流出了泪,笑到田许低头不语,笑到怜筝一脸茫然,笑到爱笙眼中平添了一丝落寞,笑到叶寂然眸色渐沉。
帐外的风儿发出了长长的叹息,一阵寒风夹来了雪花。紧接着,又下了几天雪。
拉紧了被衾,却依旧感受得到严寒,怜筝和叶寂然来了几天了,枫灵只觉得身心疲惫不堪,想要安睡,却又难以入眠。
本想着这场战事结了便悄然隐退,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孰料她竟又来了,还摆明是来看望自己。重逢之时,心脏好似漏跳了一拍,本是压下的念头,又如枯原之火一般,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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