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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面露尴尬,低头道:“公主,是我……”

“爱笙……你在这里……”怜筝大惊,“那她呢?”

“少爷在做她计划好的事……”

怜筝冲口说道:“可是……”“可是”没有说完,她便愣了,呆呆转了身,看向金陵的方向,“可是,你不是说,你会与我在一起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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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暗红色官服的左丞相杨悟民如同天降地出现在启德殿内,手里端着的□□仍冒着阵阵白烟,唇边带着温和而自信的笑意,肩膀上落了只洁白如雪的鸽子。

穿着黑色麒麟纹的齐恒站在她身畔,面容冷峻,伸手挡下枫灵举枪的手臂,上前一步,向齐公贤行礼道:“父皇三思,莫被这帮奸佞蒙蔽了圣听!”

齐公贤也是迷糊了:“恒儿,驸马,你们怎么也这么快便回到了宫廷?”紫金山距离宫廷有将近六七十里的路程,便是快马加鞭,也要跑上一个半时辰,何况山路曲折,地势险要。

枫灵笑容不变,轻轻瞥了眼面容渐渐变色的亘明和国师,拱手行礼,沉声道:“启禀父皇,臣和太子用的,是和亘明神将一样的仙法呢!这一招,叫做,移——花——接——木!”

玄衫颜色大变,迅速上前,握住齐公贤的持着玉玺的手就往诏书上按。

又是一声枪响,却是自国师后方传来,这一枪甚准,没有打到人,而是燎了案上已经写好的诏书。

御案前的人又是大惊,回头一看,见龙卫军正统领潘誉手持□□,从殿后进来。

亘明面如土色,早已没了两个时辰前的风流潇洒,身若筛糠,哆嗦不止。玄衫见诏书被毁,立刻扼住齐公贤咽喉,喝了声:“起!”

本是在庭下伏着的内侍纷纷跃起,枫灵定睛一看,都是国师座下的五行暗令,各自带着不同颜色的面具。这几人俱是高手,各自摆出起势,随后齐齐向杨枫灵和齐恒扑来。

枫灵沉着转身,施展轻功,护着齐恒撤出殿外。

尔后,枪声四起。

数十名龙卫军自殿前殿后拥了进来,将五行暗令统统射杀,连带着把在一边吓得失禁了的“亘明神将”也送入了泉下。其中一人回身向着枫灵跪倒:“回禀驸马,殿外五行暗卫均被射杀解决。”这汇报的人正是兵部尚书濮历沐。

败局来得太快,玄衫大惊,凤眼圆张,决眦欲裂,狠声道:“杨悟民,哼,我早就该除了你!”

枫灵唇角勾起:“劳烦国师挂念,感念国师昔日仁慈饶我不死,助我上位——悟民也在此给国师一条活路,放开皇上,束手就擒。”

“我偏不放,你有本事,便开枪,大不了玉石俱焚!”

枫灵冷冷一哂:“国师,悟民从未当你是石,一直以君为玉啊!”话音落下,她徐徐上前,忽然将枪口右移,对准了齐怵:“国师,只要悟民手指轻轻扳动,六皇子便会丧命于此,你若是杀了皇上,太子今日就可以即位!你好生想清楚!”

云妃花容失色,大叫着“不”扑向齐怵,抱着齐怵泪水涟涟。

玄衫呆若木鸡,缓缓松了手。齐公贤大口喘息,落在地上,目光狠狠看向玄衫,喝道:“将此等作乱犯上之徒给朕抓起来!”

龙卫军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该听命,枫灵忙使了个眼色,潘誉和濮历沐会意,马上上前架起了玄衫,一旁扮作龙卫军的田许和田谦则一人擒住了云妃,一人擒住了六皇子,将他们带下殿去。

齐恒连忙上前搀起了齐公贤,轻声谢罪安抚。齐公贤目光里全是探问,齐恒正欲解释,殿外传来了呼喊的声音——“玄衫余孽未尽,又杀过来了,请皇上太子暂时后撤承乾殿!”

启德殿内一时肃然,枫灵上前请道:“请皇上太子暂退承乾殿,也将国师所设的局与陛下解释清楚,其他的交给臣来处理。”她不动声色地和齐恒交换了一个眼神,齐恒亦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齐公贤不好再问,只得起身,从殿后向承乾殿撤去。龙卫军早已得令,悄然退出了启德殿,将后门关严,随后全部到了承乾殿守卫。田谦和田许悄悄溜了进来,拖进来十余个方才在外面解决的受了重伤的五行暗卫,随后连忙退了出去,将前门带好。

终于只剩了枫灵一个人留在了启德殿内,独自面对一地的尸体,和将死之人。她马上在御案前匆匆写了些字,将字条绑在鸽子的腿上,随后推开正门,将白鸽放飞。

鸽子带着消息向紫金山爱笙那里飞去,通知她,可以收官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确定了周遭再无他人。枫灵迅速走到启德殿龙椅后面,寻到一处机关,循着正向一旋——龙椅后方豁然绽开一个洞口,内里有阶梯,通向暗室。枫灵走下去,从中拖出一个人来,是从天牢里提出的死囚,身量与她一般,此刻身穿着丞相官服,因迷药而陷入了昏迷。枫灵用嗅香将他唤醒,以绳索捆缚,丢在殿中。想了想,将怀里的相印解下来,放入那人怀里。随后又下去密道一趟,从中拿出火油来,在殿里泼洒一番,自龙椅周遭仔细洒了一圈火油。

做完这一切,枫灵额上已经有了一圈细密的汗珠,她疲惫地用袖口擦了擦额角,沉目扫了一眼大殿,勉力加快了步伐向龙椅走去。

“枫灵!”

身后忽然传来的唤声令她身子一僵,咬牙迈开步伐想要继续走,却被人拉住了手,只得徐徐转过身来,艰难发声:“圣清……”

秦圣清的手心满是湿汗,还略略发颤,声音也发抖:“枫灵,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枫灵亦觉得自己声气不平:“圣淸……你怎么会在……”此刻群臣应该都在紫金山还未赶回来才对。

“我根本没去,”秦圣清握紧枫灵的手,“太子命我埋伏于宫廷待命,方才那一声‘请皇上太子后撤承乾殿’,便是我喊的,我刚刚看到你放鸽子,所以我……”

“太子……”枫灵一愣,她根本不知太子居然将此事安排给了秦圣清,事情紧迫,她也不好多说,只好咬牙道:“跟我走。”

她拉着秦圣清到了龙椅后,推搡着他下了地道口,自己拔出火折子来向着龙椅周遭的火油扔了过去。

倏然之间,一条火龙匍匐向前,先吞没了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龙椅,随后蜿蜒前行,吞噬着所遇一切,未经多时,启德殿便成了一片火海。枫灵急忙钻入地道,扭动机关,头顶上的洞口悄然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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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今日在这紫金山的,驸马是假的,太子哥哥是假的,国师是假的,云妃是假的,六皇子是假的,父皇也是假的……”怜筝紧紧盯着爱笙,忽然觉得呼吸一窒。

“是,国师故意将皇上提前三天从宫中请入日夜燃着烛火的紫金宫与世隔绝,就是为了混淆皇上的时间印象,好帮他完成这出偷天换日、移花接木的神迹。”爱笙急急将手里的鸽子放飞,展开上面字条,大致知道了另一边的光景,暂时将心放下了,“他在昨天便将皇上从紫金宫内迎了出来,举行了一个如今天一样的迎仙仪式,然后在冒出白烟之际将皇上迷晕藏了起来。随后在今日同一时刻将皇上在启德殿唤醒,使他信服,自己确实是遇到了真正的神仙。今天这里的皇上也好,云妃也好,国师也好,都是假的,只因为借着台高山高,看不出来而已。而那个‘亘明神将’,不过是轻功比较好,长相比较令人信服罢了。”

昨天此时,不就是自己和驸马发现这里人影憧憧,听到了中正雅乐的时候?

怜筝忽然想起了驸马说那一声“我知道了”的时候,深邃得看不透的眸子。

顿时就凉透了心。

杨枫灵在看到水令史佯装成官员的官服的时候,就看清了这个移花接木的一招,却没有告诉自己,而是胡乱扯了明紫鸢做借口,把自己困在这重兵把守的绝对安全的紫金山上,不让自己站在她身边,不让她去真正的战场。

怜筝咬牙切齿,指间骨节咯咯作响。

好个胆大包天的玄衫,见太子声名益隆,担心六皇子登位胜算不高,居然设计出如此大费周章的疯狂谋划,也不怕一步错,步步错。

好个胆大包天的杨枫灵,居然就如此执着地信了玄衫会如此做,而临时改变策略,将□□队带入宫廷埋伏。

疯子,疯子,这两个人都是疯子!怜筝下意识摸了下腰间□□,几乎控制不住要拔枪杀人的冲动。

爱笙看出她恨意赍张,生怕压制不住,一时担忧,想起今晨枫灵交给自己的锦囊,连忙拿了出来。

“公主,这是主子要我交给你的——”

怜筝一把夺过,将锦囊拆开,里面是两样物事:一个是齐公贤赐给枫灵的御临令,一个是齐恒写给枫灵的给予怜筝自由的承诺。

怜筝呆了片刻,僵硬转过头来,定定盯着爱笙,面如死灰,声音阴冷:“她要做什么?”

她喃喃重复了一遍,随后声气陡然升高,变作刺耳的尖啸:“那个呆子,那个混蛋,这就是她说的论功行赏么?她要做什么!她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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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灵又点起一道火折子,将洞内的火炬点燃,然后坐在冰凉潮湿的阶梯上,平复了喘息后,方缓缓抬了眼,恰对上秦圣清复杂的目光。

“枫灵(圣淸)——”二人同时开口,俱是一愣。

枫灵垂下头,抢先问道:“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圣清默然,从怀袖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枫灵道:“我一直就怀疑……只是,不敢信,直到她给了我这张纸……”枫灵接过,见上面写了一行清秀的小楷:他是杨枫灵。

那字迹看着有几分熟悉,她愣愣思索片刻,不确信地问了一句:“惜琴?”

秦圣清点头:“对……是她给我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枫灵喃喃,却也转瞬找到了解释:断其后路。想通了此关节,想起昨日爱笙所说的“不肯醒”,枫灵心头一抽,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其中缘由,涉及你二人私怨,我觉得你应该会比我清楚。”秦圣清垂眼看着枫灵,眸色温柔透了心,全然没有掺杂别的内容。

秦圣清不似太子揣度看低惜琴用心,倒叫枫灵苦笑连连:“圣淸……想不到,时隔三年,你仍是顶了解我的人。”

“三年……是呵,转瞬三年……不,其实更久些吧……”秦圣清坐在枫灵身畔,“我入京赶考,结果遭逢冤狱……加起来,何止三年……”

“这么算确是如此,可杨枫灵死了不过三年。”枫灵口气淡淡,不看他。

“枫灵……你在怨我么?”秦圣清喉头哽动,现出极难过的神色,“若我当初不是那么无能,你又何必遭逢这些年的颠沛流离?”

枫灵一顿,也不知如何作答,思量许久,方才朱唇轻启:“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圣淸,你我的恩怨,我早就放下了……”

秦圣清眉心纠结成一团,鼻间微微传来酸涩:“枫灵……可我……”

枫灵打断他:“此刻多说无益,好生对待曹姑娘吧……”

“方才看你的举动,你是要金蝉脱壳?你打算去哪里?”秦圣清岔开话题,目光炯炯盯着枫灵。

枫灵急急说道:“我自然有我的打算……圣淸,全然当我真的已经死在当年了吧……好么?”她不敢有太长的停顿,以免现出留恋之色。

秦圣清难过之情溢于言表,却仍是强撑着精神:“枫灵,有生之年,你仍是我所见过,最为特别的女子,圣淸敬你重你,自然不会强求于你……我只是望你过得好些……”

枫灵站起身,匆忙道:“圣淸,我的计划中本没有你,现在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寸时寸金,上面已经烧起来了,事不宜迟,跟我走!”

话音落下,也不等秦圣清答应,便顺着密道向外走去。宫廷密道图所记载密道她尽皆了然于心,故在设局之时特意挑选了启德殿,只因为这里有这条密道。在定下此策之时她已经走过这条密道,故而轻车熟路,七拐八拐,便到了出口,这上面便是绍乾殿中的一口枯井。此间秦圣清紧随其后,二人均是默默无语。

枫灵旋开机关,头顶又是豁然洞开,她望向秦圣清,道:“你先上去。”口气坚决,不容置疑。

秦圣清却似看穿了她的心一般,五官纠结,强抑着情绪:“枫灵,我知道你这两年定然经历惊天之变,然,圣淸,对你从未变过。”说罢,他毅然转向洞口,一步一步踏上台阶,枫灵在短时的震惊之后随着他的脚步跟了上去。

从昏暗中到达光明,眼前自然地一花,秦圣清合上了眼。他在看到枫灵的眼神时便知道她要做什么,这个女人,仍然如当年他所认识的那般,善良却又残忍。颈后传来一阵疼痛,他无声无息地瘫倒在地。枫灵自他身后收了手形,看着昏厥的秦圣清,一时呆愣,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后怕。

前来接应的田许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秦圣清,一时也有些摸不到头脑。

“田谦呢?”枫灵低声问。

“去安置云妃和六皇子去了。”田许亦低声回报,还是不经意地瞥了眼秦圣清。

看到枫灵别过脸去,田许立时会意地将秦圣清抱起,低声问道:“主子,需要我把他送走么?”枫灵骤然清醒,挥了挥手,弱声道:“把他带出宫去——”稍一停顿,觉得不妥,喝住田许,解下秦圣清腰间笔袋,写了个小纸条,揣进他怀里,才让田许将他送走。

枫灵踏入绍乾殿,一步步走得结实沉稳。她回想方才放在秦圣清身上的字,是她年少读书时惯用的颜楷,是秦圣清认得的字,清楚写着“满目河山空望远”。

“满目河山空望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枫灵自己听到都觉得自己声音艰涩低哑,全然没有了平素的圆润。她踏上高阁,瞧见不远处,启德殿火势冲天,一片混乱。

国师欺君,庶子夺嫡,君王受惑,朝堂被焚,太子勤王,左相身死……这一日,史书上必然会讳莫如深吧。

都不重要了……

枫灵低头拿出方才秦圣清给她的那张纸,手指在纸上顺着字迹摩挲,指腹触着自己的名字,眸色愈发深沉。她反复抚着惜琴写的那个“灵”字,直到字迹被汗水化开,变得浑浊。她突然想起《谥法解》之中对“灵”字的解释,那是个恶谥,卫灵公也好,晋灵公也好,都是没有好名声的人。

“不勤成名曰灵,死而志成曰灵,死见神能曰灵,乱而不损曰灵,好祭鬼怪曰灵,极知鬼神曰灵……”她轻轻诵着,负手而立,眯起了眼,望着远处的大火。

“看来我本来就注定了不是个好人,你们一定都恨死我了吧。”她暗自苦笑,攥紧了手里的字条,将其化为粉碎。

不勤成名曰灵,任本性,不见贤思齐;极知鬼神曰灵,其智能聪彻……

【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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