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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日之间,便是天翻地覆,纵然是知道南国国灭之时,惜琴也不曾有过这般伤心失落。
杨枫灵身上的变化,惜琴自然看在眼里,却并未在意。毕竟是历经一场生死,性情自然会变得冷淡,所幸的是,无论杨彻对外人多冷,对惜琴都一直是热切而执迷。既从死生轮回里逃出来寻了惜琴,又怎会负她?
“你答应我的事情,你难道忘了?”惜琴喃喃自语,双手绞在一起,眼前忽地浮起了哥哥窦怀威严英俊的模样,却在那普通的棺材之中,再没了生气。她忽地心头大恸,不觉又落了泪。
她与楚韶灵被关在同一间牢房之中,虽不算阴暗潮湿,但毕竟腌臜破败,两人都是站在角落里,各自冥想。
她们两个都不是会抱头痛哭的人。
楚韶灵心头针扎般的痛,神情已经木然,不管是为救杨德,还是被人蓄意谋害,她十月怀胎的长子窦怀,就这样殁了。
难道真是她?
“惜琴,惜琴,”牢外忽地传来了一道急切的男声,却是一瘸一拐拄杖行来的杨德,他急切地看着两人,“惜琴,娘娘,你们可还好,可有人对你们用刑?”他因着腿伤留在杜府休养,却听到宫里传来圣旨要杜臻自裁,这才知道了整个上午发生了如许惊天之变。
惜琴看见他,先是一怔,讷讷道:“杨德……”随后竟然不知作何反应。杨德随惜琴来扬州时,就连惜琴也不曾见到楚韶灵,更不用提杨德。这还是楚韶灵与杨德第一次见面,她看出惜琴的尴尬,接口道:“我们还好,阿德,你可有慠儿他们的消息。”
杨德见惜琴不搭理自己,有些失落:“没,他们被关进了死牢,重重守卫,我进不去。这天牢的牢头原先是我连襟的下属,所以还给我这个情面,让我进来看你们。”他抬起头望向楚韶灵,一双晶亮的眸子里满是关切。
楚韶灵心头一颤——这是她的孩子。
苏若枫的子女,都遗传了这一双好看的眸子。
她定了定神:“阿德,当真是杨彻指使人来刺杀你的么?”
杨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连我那个二弟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来人武功甚高,遮着脸,看不出模样,若不是太——”他顿住,没有再说。
楚韶灵沉默了一阵,忽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她没理由做这等事,若要做也不会在这个当口。”她转过头,哑声问道:“惜琴,是谁说的主使者是杨彻,谁说的?”
惜琴茫然回想,她看到哥哥的尸体,她回宫向正在偏殿等待受封的窦胜凯报告噩耗,她在窦胜凯怀中哭,直到正殿里传来了对峙的声音……
“杜臻,是杜臻!”惜琴缓过神来。清晨她与杜家的人一同去洛阳南城静候车队,杜臻发现杨德腿断之时,已经喃喃念叨必是杨彻所为了。
“恐怕这事情没那么简单……”楚韶灵自言自语。
“到底还是楚姨清醒——”天牢外忽地传来带着略带讥诮的声音,两道跫音渐渐接近,行来了两个人,正是杨彻和墨爱笙。
“朕何需做这等蠢事?难道这个不忠不孝不义的哥哥事到如今还能威胁到朕?”杨彻目光移向杨德,眸中一道寒光闪过,又瞥向了惜琴。
“是你……”杨德艰难地转过身,认出了杨彻的模样,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悬到了嗓子眼,“枫灵……”
“我不是杨枫灵,我是杨彻,”杨彻声音清冷,“朕来得还真是巧。”她低头打量杨德的受伤的断腿,微微一哂:“哥哥,莫不是你色迷心窍?都已经断了腿,还这么不安生?”
杨德脑子里乱成一片,这刻意压低的声音也好,这副清隽的模样也好,分明是杨枫灵无疑,那个温润谦和的妹妹,怎的如此刻薄冷漠?她又是怎么活转过来的?难道母亲最后生的又是一对龙凤胎?
“枫灵!”惜琴扑到监牢栏杆上,“我知道我大哥的死与你无关,我父亲是误解了你。当初你我约定,战便战,复国便复国,不会害我父兄性命,你可还记得?”
杨彻缓缓转过身子,定定望向惜琴,缓缓朝她走了过去:“惜琴,你的命我恕得,你父兄的命么——”杨彻摇了摇头,“——恕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惜琴难以置信,原本的一身骄傲消散殆尽,“就算为了我,恕了他们不可以?”
杨彻冷冷一笑:“朕不做养虎遗患的事,何况是窦胜凯如此暴躁的一只老虎?”
“杨枫灵,你这是要我死——”惜琴身子一软,跪在潮湿的地面上,“——你当真已经断情绝爱得可以舍了我?”
“啧,我记得惜琴公主也是可以死守扬州和朕抗衡两个月的人,不成想竟也是蠢得可以——”杨彻蹲下,玩味着打量眼前人,摇了摇头,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靡哑悦耳,“——朕只是对你的身子感兴趣罢了,天底下有你这样身子的女人,多得是。”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均颜色大变,包括一直默不吭声的墨爱笙,面色也是苍白如纸。楚韶灵愕然望向杨彻,仿佛看见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杨德怒而骂道:“杨枫灵,你怎地如此**无耻?!”
杨彻站起身来,到了杨德身边:“按着血缘关系,你比朕大,是男子,所以你是朕的哥哥——除此之外,你有什么资格做朕的哥哥?”
杨德面色一僵,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人轻而易举便可以要了自己的命,他喘息着:“枫灵,你是否还记得蜀国时候你我兄妹推心置腹的交谈?你我一母同胞,都留着母亲的血,所以我是你哥哥,和其他原因无关。”
杨彻垂下眼帘,又挑起眼,哼了一声,背过手,转身要走。
“枫灵,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她们吧。”杨德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
杨彻蓦地转过身,笑意森寒:“杨德,你是不是觉得,你下边儿多了点东西,所以你才是真命天子?所以朕要听你的?”晶亮的眼神里带了几分不怀好意的邪。
“我没这么想过。”杨德谨慎地退后几步,“我不管你是杨枫灵还是杨彻,你既为惜琴死过一遭,又怎能再让她死?”
杨彻步步逼近:“你凭什么为她求情?她和你什么关系?”不待杨德回答,她大笑起来,转过身,将胳膊探入牢房,两指托起惜琴的下巴,森森一笑:“朕倒是忘了,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是么,惜琴公主?”
惜琴盯着杨彻的眸子,熟悉的模样,陌生的眼神。她心底一痛,胸中万千话语堵在心口,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杨彻被她沉婉的目光和默不作声的态度扯得心头一痛,松开手,愤然甩袖,冷笑森然:“哼,好,好,既然你们郎有情妾有意,朕便为你们做主,给你们成婚!”
她猛地踢开了杨德拄的拐杖,杨德身子一偏,倒在了地上
“来人!把杨德给朕关起来——就和她们关在一起!”她高声下令,转身大步踏出天牢,头也不回,一步一步惊起了一片飞灰。
爱笙惊声唤着“皇上”追了两步出去,却又停下了,她深深看了三人一眼,咬了咬唇,还是追了上去。
腌臜可怖的天牢之中,一片静寂,三个人关在同一间牢房之中,却全然没了话语,只平白静默着,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光线渐渐消弭,终于变作了一片黑暗。狱卒知道这间牢房中三人均是身份特殊的贵人,遂格外开恩地在牢门口放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杨德的腿本就伤得重,白日里摔了一跤,更是疼得厉害。他一声不吭,撕了自己的衣襟,想重新固定一下夹板。
楚韶灵见状走上前去,帮着他系好,叹息道:“你本不该来这里。”
杨德摇了摇头:“娘娘不要这么说……”他担心地望了一眼惜琴,嘴唇动了动,“我实在不知道,枫灵她怎么会如此行事……”
楚韶灵目光动了动,看向惜琴,却看见惜琴木然地转过脸来:“怜筝说得对,那不是她……只是那时我为她还活着而满心欢喜,竟不辨是非。”
楚韶灵一时静默,叹息着到了惜琴身畔:“是娘对不住你。”
惜琴一怔,借着昏黄的火光看向楚韶灵平和的面容,鼻子一酸:“母后……”
“吃饭啦吃饭啦,几位贵人,这天牢可比不得外头,有啥吃啥,可别嫌弃!”牢外忽地传来一阵喧哗声,惜琴听着那声音耳熟,倏然站起了身:“怜筝!”
“脸——脸真大啊,哈哈,贵人取笑小人了,这里这么黑,我脸大点儿您才看得见不是——”来人干笑着,压低了声音,“——惜琴姑奶奶,你气糊涂了还是怎么着?小点声不成?”
惜琴晃过神来,忙住了嘴,杨德、楚韶灵见状,忙朝着来人看去。
来的正是怜筝,她作了一身狱卒打扮,宽大的官帽挡住了一半眼睛,只得扬起下巴来,“睥睨”三人。
她装模作样地放了个食盒在地上,小声捣鼓了一句:“钥匙,到右边牢房里去。”惜琴忙伸出手去,在食盒侧面摸出了钥匙,忙窸窸窣窣地开起了锁。
怜筝高声嚷嚷着要去下一间牢房,忽地踢翻了那盏豆大的光亮,闹出好大的动静来,牢房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狱卒骂骂咧咧地摸着黑走了过来,在地上摸了半天,没有摸到油灯,只得又抹黑回去找灯。
惜琴三人便借着这黑暗摸进了右边牢房,才发现,右边的牢门已经打开了。黑暗中有只温暖柔软的手拉住了惜琴,低声道:“跳!”
惜琴随着那手的力道向前一纵,立时觉得跳进了一个坑洞里。杨德动作不便,便由楚韶灵搀着慢慢爬了下去,一行人跟着那黑暗中的引路人沿着那洞穴七拐八拐,走到了尽头。
引路的人推开了头上的木门,将三人一个个拉上来,累了一身汗:“呼,都弄出来了——”
木门推开,是一间小小的厅堂,看来是户民居。三人这才发现,引路的这人是方才扮作狱卒的怜筝:“当年我为掉包杨尚文,修了这条密道,不想今时今日还能用得上。”怜筝自嘲一笑,擦了擦汗,她的官帽已经不知掉道何处,满面尘土混了个花脸。
惜琴怔愣道:“那牢里——”
怜筝摆了摆手:“不用担心,牢里有人摆平。”她顿了顿,看向惜琴,轻声道:“我知道你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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