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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晦双手一叠,闭目深深地叩下去。曾经的疏狂高贵在皇权之下,都化作绝情一拜。整个寝殿只有他微颤的声音:“回陛下,儿子以为,素贵妃——当以死谢罪。”
“嗯,连你都觉得她是死罪,那她的确该死了。”
皇帝似笑非笑,拂袖而起,宽大的袖袍如同手中无上的威权,“退下吧,朕明日早朝着令三省调查。那个松隆县丞,似乎就是上次你去淮水关外镇压乱军时,功劳不小的太学生?既然对你忠心耿耿,连*会也敢参,那就不要亏待了人家。”
皇帝顿一顿,思忖片刻,道:“朕很欣赏这样的人才,便替你提拔她一把。明日起,她任职政事堂御前参政,随侍左右。”
李重晦已不能再说更多,又叩了叩首,起身慢慢走出殿外。
他失魂落魄地行向东宫。
途经御花园,偏头时正好望见凤凰殿的灯火,太子李重晦突然跪下去,掩面颤抖。
随侍宦使是太子妃白嬛的人,见状大骇,忙不迭伸手去扶太子起来,压低嗓子惊声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回头让人看见。再让陛下知道了,殿下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没有意义了吗?”
李重晦抬头盯了他一眼,怔怔地点头,靠着宦使的手臂站起来,继续踉跄回宫。
……
不到一月,监察御史回京面圣陈情,庆忌与参议等人果然一起来了。
丹薄媚为避嫌,让人私下递了消息叫他们安心,自己倒并不与他们接触。
这日午后,大理寺将整理好的一干证据口供呈上来。
皇帝拿起口供随手翻了几页,并没有看完,又放下了。他提笔悬在奏本上许久,不知是否下笔。
这件事究竟真相如何,是真是假,皇帝一点也不在意。
他犹豫不决的是两件事:
其一,宫素伤及筋脉,即使痊愈,功力也要大打折扣,并且一生难以有所精进。这样的她本已不能胜任*会主人。只是她废了,宫氏不屑一顾是一回事。她若死了,在宫氏眼中,她立刻身价倍增,这又是另一回事。
其二,周唐为*会发展,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眼见如今已成效显著,要因此而一夕除掉,实在可惜。
皇帝皱眉,想了想,忽然偏头看向立在一旁的丹薄媚,问道:“这些事,满朝文武都不开口,未必就是不知情。但你区区一个八品县丞,竟敢参素贵妃和*会。朕很好奇,你究竟是深谋远虑,还是鲁莽无畏呢?你知道谁是*会的背后主人么?”
丹薄媚不卑不亢道:“知道。*会既能被立为国教,主人自然是陛下。但是臣上受皇命,为一方父母官,心中所想,是使百姓安居乐业,周唐长治久安。只要是欺压百姓的恶势力,不管它由谁领导,臣都有职责将之铲除。且臣以为陛下虽是*会真正主人,但各地*会的所作所为未必都让陛下知道了,不然陛下也不会同意他们洗劫衙门。如此欺君罔上的毒瘤,不除不快。”
皇帝笑,套话他听得多了,只摆摆手,道:“别跟朕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话。朕为推行*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朕为了什么,你应该知道。你觉得朕会半途而废吗?”
丹薄媚目光闪烁,神情不似赞同,却并不开口。
皇帝道:“你有话,但说无妨。”
丹薄媚正色道:“陛下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已经这样问了,朕还能选择吗?不想听真话,也只能是真话。说罢。”皇帝左手放在案几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几面。
丹薄媚深吸一口气,冒险劝道:“陛下,恕臣直言,思想是一个人唯一的净土,也是最大的瑰宝。因为它无声无形无象,不能被感知,所以不可能被统治。往往束缚越大,反抗越强烈。或许此时摄于威权风平浪静,但当累积的不满爆发时,那便是惊涛骇浪,一切船只都会被淹没。再者,陛下若真统治了所有人的思想,那么百姓将失去疑问、独立、创造和判断的能力,这个国家的文明岂非也完了。”
“好比现在,陛下心中犹豫,想要听旁人不同的意见。可若陛下是思想统治者,那么没人会提出别的意见——甚至不能给出一个结论,他们只有顺从。陛下想要这样的国度么?”
皇帝盯着她,蓦地打翻了茶盏。
殿内伺候的十二名宦使惊恐地望了望她,连忙跪下去。
丹薄媚不想对周帝下跪,因为她深知此人与丹氏灭族脱不开关系。可是无法,殿内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跪下去了,她只能跟着屈膝。
皇帝抬手制止,提笔在奏本末尾写了个“可”字。
朱砂画可,表明他已经同意中书省柬,赐死素贵妃,废除*会一系列运作。
皇帝将奏折摊开扔在丹薄媚身前的案几上,道:“这下,周唐的文明不会完了吧?”
丹薄媚笑了笑,没有作答,心想:周唐的文明是不会完了,因为它很快就会永远尘封在厚重的史书里,供后人瞻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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