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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霖并不想同苏尧再隐瞒些什么,沉静片刻也就一五一十地同苏尧说了,包括顾扶风对醉红尘的束手无策,包括那续命的药丸,包括顾南山曾经断言只有看破幻象才能解除醉红尘的毒。
苏尧垂下眼睫。
原来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前世她一意孤行求了徐慎言带她离开,还是今生她坦言同叶霖一道远行求访,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没那个福气,这可惜了穿越一世,重生又一世,遇上这样一个叶霖,却没有福气同他长相厮守。都说帝王的诺言做不得数,就算是当年盖了金屋子藏起阿娇的武帝,最后不也变了心么?可苏尧没有机会去验证叶霖的诺言了,老天给了她两次机会,却没有给她一生。
一切的语言似乎都成了累赘,苏尧觉得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太过苍白无力,唯有回身吻上那人的脸颊,任撕裂的心在情动的漩涡里起伏。
苏尧虽是随性大胆的人,可对情爱实则没有太大的渴求,又或者是他嗜她如命,索取太过频繁,总之除却苏尧醉酒那一次的疯狂主动,往日里每每有关□□,苏尧都是被动接受的那一个,何曾像今日这样率先挑拨起来。叶霖是禁不住苏尧的一点甜蜜的,只一个简简单单的吻,便足以叫他痴迷,顷刻间天旋地转,已经将那人重新压在身下,闭上眼深吻上去。
一只胳膊紧紧地环上他的脖颈,叶霖一僵,睁开眼,幽深如深渊的墨色眼眸对上那一双澄澈见底的眼睛,没来由地感觉出那人目色如水波光盈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情动的脸看,竟有些许的困窘。叶霖知道这时候的自己脸上的神色一定是毫无理智的沉迷与疯狂,苏尧这样目不转睛地看他,叫他有些不好意思。
“阿尧……”
“没什么,”微微抬身在那人嘴角吻了一吻,苏尧微笑着解释道,“我只是想要好好将你记住。”
好让她在漫长的梦境和紧随其后更加漫长的死寂里能时时回忆起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曾给过她这样一份生生世世都难以忘怀的爱情。
苏尧不要什么转世轮回,她只要现在,奈何桥上的忘情水太苦,她只要这一世潇洒痛快。
是毫无克制的放浪形骸淋漓尽致,苏尧已经不知道时光的流逝,只能看见眼前这个人浸透着汗水和些许泪水的俊颜。这是一个天下最冷情的帝王,自幼独自一人在冰冷的东宫长起来,就算一次一次地被伤害,也咬紧牙关只让自己更加强大,却从不肯流下泪水。就是这样的帝王,为她流了泪。
等重新有了时间的意识,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苏尧窝在那人的怀里一动不动,感受着绵长的泪水慢慢划过脸颊,再划过下巴,最后隐没在凌乱不堪的床榻上。房间里安静的出奇,只能听见两个人轻轻的呼吸声。
绮靡的房间里忽然响起苏尧平淡如水的声音,“阿霖,等我死了,你一定不能荒废朝政,要好好活着,做一个好皇帝,要名存史册,这样后人也会记住我。”
叶霖睁开眼睛,却没有说话,只紧了紧自己的怀抱,低头吻了吻她的头顶。这个人总是口是心非,她何曾在意过后人的看法,不过是为了他不做出些什么疯狂的举动罢了。可他那么懂她,这些小把戏小谎言,他一眼就看穿。
苏尧见他没有回答,只当他默许了,又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下去,“你可以娶一个好姑娘,立她做皇后,传承香火绵延子嗣,也可以爱上她……你放心,我不会生你的气,如果我不在的日子里,能有另外一个美好的姑娘代替我陪在你身边……那也没什么……”
说到这儿,苏尧忽然顿了顿,咬了咬嘴唇,又闷声闷气地补充道:“可是我不许你忘了我,你一定要记得我,等你死了要和我葬在一起,只和我葬在一起。就给你那个新皇后盖一个更大更漂亮的陵墓补偿她好了,我只要你。”
“够了,阿尧!”那人心痛地将她死死搂住,声音里还浸润着没能及时掩去的悲伤,“别再说那些丧气的话,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苏尧抬手掩住叶霖的嘴,声音十分平静,“阿霖,人都会死的……”
“我不许!”那人不讲道理地好似是一个孩子,用一个激烈的吻赌住了她要继续说下去的嘴,喃喃地重复道:“我不许!”
苏尧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暗暗在心中道,可惜了,前世自己知道的晚,发觉时已经怀了叶昱,虽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不济会影响到那孩子,可三番五次地也狠不下心来结束掉那孩子的性命,终于将他生下来。也许她前一世的潜意识里还是不希望叶霖真的将她忘得干净吧……如果有那么一个孩子……当万千繁华过后,他也许还会想起,曾有那么姑娘爱过他,也被他那样痴情不悔的爱过……
这一世她先前虽是不知道前情,却过的十分快意,并不曾有什么遗憾,只一样,她是终究不能给他留下一个孩子了……
听叶霖的意思,前世是叶昱继承了大统,也不知道如今这般改了国祚,会不会于大雁的气数有影响。
苏尧知道但凡一个朝代都不可能千秋万代,就秦皇汉武的雄才大略,也保不住一个王朝几百年的兴衰,她不应太贪心,只是不忍因为自己改了未来的走向。
“阿尧,你想不想去潋滟山?”头顶上那人沙哑的声音悠悠响起,苏尧眼睛一酸。那时候他答应下来的话,她只左耳朵听右耳朵便忘,从来不曾真的放在心上,也不奢求他真的能抛下万里江山陪她浪迹天涯。可他全记得,他还想要实现自己说过的每一个或大或小的诺言。
傻瓜。
雁朝的权力制度集中得很,大小事情都要皇帝亲自过目,叶霖时常要忙到深夜才能回凤梧殿去小憩,可这个人却真的说拍抛下就抛下,带着她大张旗鼓地游江南,寻解药了。
苏尧摇摇头,晶莹的泪顺着鬓角滑进了乌黑的发,声音还是稳的,听不出一丝哭腔,“我们回长宁吧……我想看看长宁的雪。”
那人沉默了片刻,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好,我们回长宁。”
看雪。
几人很快便从顾府启程,朝平溪赶去,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出了边境。顾扶风依旧派了人将他们一路护送过去,免去过关卡的麻烦。临走前珈蓝曾到苏尧处寻她长谈,也没人知道说了些什么。
临走时苏尧隔着马车上半透明的纱帘朝外望,还能看见那一袭红裙的姑娘笔直站立的身影。
她还是同从前一样喜欢穿红色,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古怪精灵的笑了。
苏尧想,也许顾扶风早知道她是谁,又或者他总有一天会知道,她们一定会有一个更美丽的结局,只是,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回到平溪之后,大雁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便很快启程朝长宁归去了,叶霖想要快些回到长宁,再快些,最好能赶在过年之前抵达,这个浪漫的男人想要在除夕夜同心爱的女人一起坐在皇城最高的城墙上看雪。
就像那时她站在那里,毫不留情地告诉他,爱使人软弱。
那时候他逞强着说不对,现在想来,到无需逞强。她确是错了。爱不但使人软弱,还使人坚韧。无论她沉睡多久,他都可以等,等到她醒过来的那天。
有着叶霁和苏序的长宁如常般井井有条,叶霖甚至觉得,自己往后可以将许多事情放开手脚拨给百官去做了,可苏尧却没能撑到抵达长宁那天。
她是在一个微微有些冷的早晨睡去的。
前一个夜里叶霖还曾同她秉烛夜谈,苏尧也觉着自己怎么也会撑到年后,因为前世她是撑了过去的,可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在那样一个清凉的早晨静静地睡着,就再也没有醒来。
叶霖回京后很快就重新出现在了朝臣面前,还是同从前一样地勤政刻俭,只是渐渐地开始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全权交给苏相、崔述、徐氏兄弟,以及其他中流砥柱去做了。
皇帝陛下的后宫还是只有一个皇后。百官听说皇后娘娘在平溪时便生了大病,回到长宁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偶有时候会将徐慎言召进宫去,问起徐大人,却也是三缄其口,什么也问不出来。
一开始百官还有不怕死的上谏请求广纳后宫,可渐渐的地他们发现,他们的皇帝再也不笑了,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甚至连发火,都变得越来越少了。曾经冷情的皇帝陛下简直不能再用冷情来形容,而是漠然,是对年华的漠然和对时光的仇视。那一双幽深如深渊之潭的黑眸望过来时,竟然让他们生出一种错觉来,仿佛眼前的皇帝陛下已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也许,是皇后娘娘的病叫陛下烦恼。
百般无奈的朝臣终于放弃了广纳后宫的进言,转而开始搜罗起天下名医,眼下更重要的事不再是皇帝有多少个妃子,而是皇后的病能好起来,赶快为陛下诞下一个龙子。
寻来的名医送进了一波又一波,又沉默着走出了一波又一波,要想见到皇后娘娘的名医,都要先过了徐慎言徐大人和皇帝陛下这两关,那样多的名医,却没有一个见到过皇后娘娘的模样。
苏尧昏迷的第二年夏天,已经辟府封王四皇子叶霁终于对苏相下了聘书,迎娶了倾心已久的苏二小姐。婚礼那天,一向同苏二小姐姊情深的皇后娘娘仍旧没有到场,提及皇后时,欣喜羞涩的新娘子却皱起眉头,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是怨自家姐姐不肯出面,还是叹时光如白驹过隙,自己也新嫁人妇?没人知道答案。皇后娘娘的亲妹嫁给了皇帝陛下的亲弟,这样一桩亲上加亲的天作之合一时间传为佳话。只是苏尧却不能再知道这些爱与美的事情了。
苏尧昏迷的第三年,眼看着就到了冬天,却还没有转醒的迹象。叶霖照例下了朝便回到凤梧殿,给昏迷不醒的苏尧舒筋活血,按摩全身,又亲自给她擦洗,喂她吃药。
锦鸢和锦袖守着这个秘密三年,也看着皇帝陛下三年如一日地这样爱惜着苏尧,由先前的惊讶转成感动,最后慢慢变成心疼。
四下无人的时候,皇帝陛下总喜欢同昏迷不醒的皇后娘娘聊天,絮絮叨叨地同她说着这一天的朝政,说着哪个臣子又将他气个半死,是怎样的榆木脑袋;又有时候说起从前的点点滴滴,说起自己未竟的誓言,说其未来的打算。叶霖说的兴致勃勃,只是这些话却再也没有人听见了。
锦鸢和锦袖常常情不自禁地别过身去擦泪,谁能想到在外威严冷情的君王,在内光风霁月的皇帝,在面对苏尧的时候,竟是这样深爱不悔,爱意深沉。
那个话唠一样同永远不会给予回应的皇后娘娘说话的陛下,竟是叫他们觉出几分可怜。
她们打心眼儿里地希望苏尧能够快快醒过来,那时候只当陛下情深,却没想到,竟是情深不寿,换得如此一个结果。
随着三年之期越渐临近,叶霖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甚至隐隐有了弃世的念头。这念头自然是没对谁说过,说来也算是锦袖不小心听到的,叶霖同崔述之间的争论,前面说些什么都听不真切,只这一句响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十分突兀。
那个人说,“若是她真不在了,这人生便也没有什么意义!”
久久地没有回音,再片刻,便是崔大人脸色僵硬地迈出大殿的模样。
锦鸢连忙往一旁退了,却是鼻子一酸,忍不住要掉下眼泪来。那一刻锦鸢只对着上天祈祷,祈祷皇后娘娘能够醒来,能够将这一份沉甸甸的爱悉数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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