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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白眯起眼凝望了她数秒,在发现古丽黛丝已经翻出白眼时,他轻轻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去,并指成剑,斩断了虚空中一条无形的枷锁。

“你最好值得我这么做……”他对着昏迷过去的古丽黛丝低声道。

然后萧子白挥手成冰,将古丽黛丝冻在了一块大大的厚冰里,然后熟练地用绸缎紧紧捆住,同时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契约那头的唐临:

“团子,我觉得我们是时候该跑路了。”

唐临顿生不妙预感,不由得问他:“……你刚刚做了什么?”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就听到乐浪府地下深处传来咯啷啷的一阵巨响,随后是不知名妖兽愤怒的嘶吼——当然啦,在萧子白听来是嘶吼,但落入唐临的耳中,却分明是古老妖蛟受到挑衅后暴怒的诅咒。

那吼声入耳之时,唐临便瞳孔一缩,想也不想拍桌而起,身后火翼骤然展开。抬头去看时,正看见萧子白御剑自二楼冲出,唐临正要向他追去,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呆若木鸡的客栈掌柜。

……客栈掌柜正直勾勾地盯着被萧子白撞坏的屋门墙板看。

这种时候居然不是在看神仙也没惊呼有妖怪,而是在心疼自己被撞坏的门板?唐临刹那无言,干脆甩手扔给那掌柜的一整袋沉甸甸的银钱,说了声叨扰后,便急匆匆地往萧子白飞远的方向赶去。

客栈掌柜颤巍巍地捧着那袋银子,从中拿起一个对着墙上破洞里漏入的天光仔细看了看成色后,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惊呼起来:“有妖怪!!”这声音还没发出几秒,他突然想起来这“妖怪”临走时还给了他一袋银子。掌柜的摩挲着银子思索了片刻,毅然决然地改口喊道:“看神仙!!!”

他的尾音还在客栈兵荒马乱的大堂里盘旋,整片乐浪府之下的大地忽然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掌柜的抱着银子一个屁股蹲儿摔坐在自家的算盘上,还没说完的余音顿时止歇,改换成了一声惊恐的呼喊。

满城的胭脂铺子与西城花楼上高挂着的粉红灯笼、随着大地震动的节奏一同颤抖着,在那客栈掌柜越瞪越大的眼珠子上,倒映出了自地面上渗出、不断飞往空中的点点粉色流光。

先是断断续续的一两道,随后流光的数量便渐渐增多。满城的粉红灯笼在这一刻如飞鸟投林般纷纷拔地而起,接二连三地投入那道道粉色流光中,大地之下那“咯啷啷”、“咯啷啷”的怪声持续响着,在一阵格外剧烈的震动后,那怪声终于消失不见,而与此同时,天空上的那一片漂浮着灯笼的粉色光晕一拧两拧,顷刻间凝聚成形。

鱼身蛟尾,头生独角,盏盏粉色灯笼组成了身上的鳞片。蔚蓝的天空之上,一条半鱼半蛟的粉鳞独角怪鱼正拧身嘶吼,一双没有鱼目的空洞眼眸死死地望着唐临与萧子白远遁的方向。

他们已经越飞越远了!甚至已经离开了乐浪府的境地!

他们还带着那只背叛了他的猫咪!

那怪鱼愤怒起来,粗大狰狞的蛟尾横扫,在空中豁出一条巨大的裂隙,破碎的流云和几只来不及飞远的小鸟眨眼间就被裂隙卷了进去,刹那间撕成粉碎。长着满口獠牙的鱼嘴大张,再一次发出了那种可怕的、充斥着愤怒的嘶吼。

“背叛!”

“骗子!”

“凶手!”

夹杂着几分龙啸威力的嘶吼声远远传入唐临耳朵里,他的面色只苍白了一瞬便仿若无事,被萧子白冻在冰内的古丽黛丝却因为那吼声口鼻溢血,那坚冰嘎拉拉裂出数道缝隙,猫妖黑色的长发下隐隐伸出了柔软的猫耳。

“这是……”萧子白回头看了那怪鱼一眼,又急匆匆地转回头来,忙着加固那块已经裂出不少缝隙的厚冰。

唐临却只拉着他的手催促他快跑:“半蛟龙化了的鲤鱼,不知道为什么没化龙……但修为起码是化神!”

“化神”二字刚刚落下,那怪鱼便曲尾盘身,浑身“鳞片”绷紧,眼看着下一刻就要往他们逃走的方向弹射而来。然而就在它欲要弹出的刹那,乐浪府城的大地之下忽然射出一片黑沉的暗色,在半空中游走如龙,狠狠地往怪鱼的身体上钻去。

怪鱼发出震天的痛吼,暗黑的气索毫不留情地穿透了它的脊背。

一次!一次!又一次!这情景就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握着透明的针,用黑色的粗线把鱼脊当做布片那样缝订。点点滴滴粉色的半透明光点从气索穿透的地方滑落,还没落地就化为了虚无。

那怪鱼起先还挣扎着拍打那条粗壮的蛟尾,嘶吼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的黑暗裂隙。但很快,它挣扎的幅度已经变得越来越小,嘶吼声也渐渐变得有气无力。最后在那粗黑气索的拖拽下,粉鳞独角的蛟尾怪鱼一点点被往地面之下拖去,组成它鳞片的粉色灯笼“哗啦”一下四散开来,重新飞到了胭脂铺外与花楼之上。

目睹了一切经过的人们望着那粉色灯笼的视线充满惊恐。

唐临垂眼瞥了瞥被封冻在冰中七孔流血的古丽黛丝,用微带嘲讽的语气对萧子白说:“乐浪府最有名的就是脍鱼羹?看着这猫妖,再看看那蛟鱼,我真是一点都不奇怪会有这样的发展。”

身为猫族,竟成了鱼妖的手下,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事呢?无怪古丽黛丝那一手脍鱼的技巧如此高超,她恐怕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如何将自己的主人开膛破肚切成鱼脍。

“我们应该在西城那些花楼里再仔细看看的。”萧子白忽地懊恼道:“说不定我们能找到一些别的妖族……”

“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

唐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指了指天边处还残留着点点粉色光晕的乐浪府,唐临直截了当地说:“若我二人是元婴,说不得还可以去拼一拼,但如今我俩都是金丹。就算那怪鱼是被人束缚在此地,想来也还保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若不是它后来想要出乐浪府追杀我们,那气索想必也不会出现。”

“妖族的五感都很灵敏,就算那蛟鱼的眼睛没了,它还是能闻出我们的味道。我敢保证,一旦我们二人踏入乐浪府的范围,十成十要被那家伙追杀。”

唐临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既然已经脱离危险,为什么还要上赶着回去送死?

萧子白想想也没有什么非回去不可的缘由,便也无法反驳唐临的话,但他心中终究有些不甘心。

“等我元婴了,一定要来这里和它斗上一场。”萧子白轻声说。唐临听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背对着他悄悄地做了个口型。

“剑修。”他一边无声地说着,一边少有地翻了个白眼。

唐临总觉得,随着修为的提高,萧子白的脾性好像越来越锋锐了——当然,是指在别人的面前。在面对唐临时,他永远恨不得软成一团棉花糖,好天天黏在唐临的身上不下来。

不过唐临也不是觉得这种改变不好,毕竟身为剑修,就是要有那种“万千法术,无穷大道,我只一剑破之”的凌然气势。但因为那个剑修是萧子白,他便不可避免地因为对方的性格而有些忧心忡忡。

须知过刚易折,善柔长存。铸剑时萧子白也曾说过,剑刃虽然是越锋利越好,但也不可打得太薄,过薄则脆,一剑砍上巨石时,也许会给巨石添上一道小小的伤痕,但自己本身也无法避免崩碎的下场。

原文里的萧子白是这样的吗?唐临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他分明记得,萧子白的师父凌山掌门,明明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不,不对,其实萧子白也不是那样的性格。

唐临想着,看了萧子白一眼,他能够在自己的面前撒娇演戏,在他师父的面前相对假哭,又怎么会是那样锋利桀骜的性格?他该强硬的时候的确强硬,但同样,需要柔软示弱的时候他也绝不会忸怩。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直接砍掉面前小妖的头颅,在明知道琅嬛仙境不是如此简单的情况下?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逃离了化神期妖兽的魔爪而耿耿于怀,想着要以后再来和它打一架?

唐临能看出来,萧子白仅仅只是嘴上说“以后再来”而没有立刻付诸于行动,不过是因为还有一个唐临在。若是他此刻不在此处,原地只留萧子白一个人的话,萧子白说不定就直接转身回去与那妖兽拼命了。

契约的感应真切而分明,唐临也自认绝不会认错这世上唯一的傻蛋,萧子白就是那个萧子白,这一点毫无疑问。

所以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时不时地……就莽撞冲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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