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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秋,月亮银盘儿似的挂在天空,将春禧殿打出寂夜幽蓝的清影,然后就看到身旁楚邹沉睡的样子。十八岁的楚邹脸庞俊逸,五官英挺,似是因为白日里负荷了太多,睡梦中也像敛着一丝沉郁,叫人看了忍不住疼惜。
若是没有发生过那么多的事儿,陆爸爸还活着,吴爸爸也康健地当着差,小九爷与楚邹无有生隙,就是一直与楚邹在这座废宫里过着也很好呢。可是她得报锦秀造下的仇。
不是没有机会给锦秀下毒的,可是下了毒锦秀未必会吃。锦秀不比张贵妃,因着皇帝对张贵妃的倚重,后宫缺之不得,锦秀目前也无有胆略去挑衅皇帝的底线,因此张贵妃在宫里是肆意且宽心的。锦秀对饮食却极致之仔细,惯用着专用的银勺儿,倘若觉得那银勺儿还不放心,有时便故意把东西匀出一份打赏给下人,叫下人先吃,她宫里的奴才都怕给她试膳食。陆梨原本想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哪儿想却被指给了楚邹,行动倒拘束起来了。
似是因为担负了陆梨的仇,近阵子的楚邹卯足了劲儿往上挣,上朝时在前朝谦恭隐忍,下了朝又到皇帝跟前戳脚子站班。一个皇子爷每日扶着皇帝的辇轿从宫门里赫然出来进去,那扶轿子的事儿按制本该是太监做的,他一个废太子都做了。宫里奴才们表面谦恭忌惮,暗地里亦没少当做笑料嘀咕。
陆梨忍不住心疼地抚了抚楚邹精致的薄唇。夜风透过被褥的缝隙吹进来,使得腰背有些凉,近阵子被他要得勤了,原本早该到的月事过了四五天还不见影儿。陆梨心里无底,想到白天沈嬷嬷对自己说的话,怎的忽然有些迷惘和楚邹的未来,不由将身子往楚邹边上靠了靠,想要取他的暖。
那柔软贴近胸膛,楚邹便无意识地把她在怀中一揽。呢喃着清泽的嗓音问陆梨:“可是做梦了,害怕了?”
他自得了她后,无人时对她的语调总是百般柔情,与少年时的冷薄判若两人。陆梨心一暖,应了他一声:“嗯。”
“吱溜~”楚邹便贪恋地啄了啄她的嘴,将她往身下一沉:“有爷护着你,几时都不需要怕。”
那清健条长的身躯压得陆梨透不过气,陆梨的腿被他往两旁掰开,又氤氲地应了声:“嗯。”
……丑时末了的寂旷殿堂之下,静得压不住粗浅交错的喘息声响,两个人在被褥里蠕了半个多时辰,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谡真王完颜霍此次朝贡还算心诚,皇帝也就以礼相待。八月十五那天宫中设了招待宴席,十六请了戏班子连唱两天,十八日游万寿山,到十九那天便去了郊外的马场秋狩。
留了张贵妃与德妃淑妃在宫中掌事,后宫去的除却几个育有子嗣的宫妃与小公主皇子,连同怀孕的孙凡真和李兰兰也带上了,月份小肚子还没起来,到底总窝在宫里太闷,皇帝便赏了恩典一同出城去散散心。讨梅托了二公主楚池,春绿得了康妃的提携,也都一道有份儿。
原本康妃锦秀是没旨意去的,皇帝并未有叫她。只楚鄎在出发前一天过去请安时,对锦秀说了一句:“我明儿要和四哥学骑马了,太-祖皇帝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我身为大奕王朝的龙子皇孙,可不得这般怯弱,我得学着克服它。”
锦秀听了便从屉子里取出一副崭新的护膝与护肘,然后抚着腰蹲下来道:“九儿不说,锦秀也有这样的意思。从前倒是总想叫你学,可殿下那时的眼睛……身边也无有妥帖人照应。如今有四爷在,倒是叫我放心了。”说着就抚了抚楚鄎白俊的小脸蛋,目中几许沧瑟与爱眷。
锦秀那天没上妆,似是洞穿了楚鄎对她暗生的芥蒂,称呼间也时而不自觉地谦卑下来,不再用“本宫”与“小九儿”,而改叫“殿下与锦秀”了。楚鄎本是有意叫她听出自己与四哥亲近,不再依附她,怎的真被她听出来了,心中却又顿生空落。他依旧是恋眷着锦秀的,可是眼睛却又不自觉地往她的肚子那里看。
锦秀似察觉了,便低下头一默,复又抬起头晕开笑颜:“算起来,进宫已有十七年,这皇城里不倒的是宫墙,唯人情却是最短最留不住。我近来时常梦中见到从前的伙伴,她们对我笑,亦或对我哭,有多少是拉过手起过誓的姐妹,转头却又冷面薄情了。但这都不怪她们,这原是宫廷百年沉淀下的精髓。只是听说常梦见死人不好,夜半醒来常感心头空空,就好像被她们召唤着,整个人也将要遁入那空境。唯怕哪一日醒来忽然身边便真空了,再看不见我们小九儿……呀,瞧瞧我,这都说了些什么,殿下自去玩得开心就好。”
她说着潸然地抿了抿嘴,悄悄轻拭了一下眼角。
那天的锦秀容色莫名的有些白,楚鄎立在旁边看着,竟一瞬很怕她会因为父皇的失宠而自杀。便一意求了父皇的旨意,央着拖着锦秀一块儿去了。
人都道天路难行,谁却料人间道更难走。楚邹与陆梨费尽了苦心挽回小九、拉拢中宫与皇帝,就等着看锦秀失宠落马,怎知苍天竟是给了她那样的机缘,让她在那一趟把胎儿去得轰轰烈烈。
是辰时初从东华门开始出发的,一向身子骨甚好的九郡主完颜娇不晓得早膳用了什么,半道上频频泛胃酸,皇帝便叫楚邹和老二护了宫嫔与年幼的皇子公主们先走。自己留下一部分人马,与完颜霍父子在路边亭子下暂作休憩。
秋日干燥,侍卫们都往亭子旁的茶棚里讨水喝,却忽然从暗处闪出来百数名黑衣套头蒙面人,听一声喑哑高丽暗语,各个便手持利剑与锋弓包操过来,行举凶猛且招招致命。待楚昂发现不对劲,那时侍卫们多已饮水中毒。那刺客应是冲着完颜霍与皇帝去的,陆梨本护着楚鄎躺倒在车厢板上,眼看着呼啸的利箭射向楚昂,怕再失去父皇,八岁的楚鄎忽然心中钝痛,便挣扎着爬起来冲向对面。
锦秀就是在那个当口从角落里扑过来,不顾一切地护出了他们父子两。然后一支利箭便险险地擦过楚昂的臂膀,另一支便射中了锦秀的肩背。是带着毒的,等到楚邹带着人马从前头率兵赶来救驾时,便看到锦秀已经缓缓地从父皇后脊剥离开,然后躺倒在一片汪洋似的血水中。
那么多的血,刺目鲜红,就彷如五岁那年御花园里的一幕,刺得他的眼睛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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