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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对方那种诚恳的强势,硬是把蒋佩仪逼上梁山,容不得她拒绝。

挂了电话,蒋佩仪还?有?点缓不过神。

连夏琋都一脸讶然地瞪着她。

蒋佩仪望回去:“这么看我干嘛哦?”

夏琋哼笑了一声:“妈,我看你真?好玩。”

“怎么好玩了。”

“两个小时前还?在那得比得不同意不同意,就一个电话,立马缴械投降说好好好周日就过去。”

“怎么了哦,”蒋佩仪手摸到碗壁上:“人家家里有?诚意啊,见?见?又何妨,你又这么喜欢,听电话,感觉小易还?是个蛮知书达理的男孩子呢。”

“喔唷——”夏琋促狭:“都‘小易’了。”

“别废话,吃饭,”蒋佩仪重新捏起筷子,刚要夹菜,末了猛然想到什么,又抬头道:“下午别闷在家里了,跟我出去。”

“啊?”

“逛街,买衣服,你瞧瞧你,”她嫌弃地上上下下打量夏琋:“没件像样正经衣服,要见?婆家了,给我放规矩点。”

“妈,我也是卖衣服的好吧。”

“你那些小姑娘家家衣服,上不了场面。”

“哦……”

“嗯,我自己也要买。”

“哦……”夏琋愈发意味深长。

“喔什么喔?”

“我帮你挑啊,保证你不输气势,”见?妈妈有?所松动和妥协,夏琋主动凑上前去,献殷勤:“而且你那么漂亮,穿什么衣服不好看呀。”

“呵,少在那吹嘘拍马,我不给你男朋友加分的。”

“……”

**

翌日。

为了嘉奖自家男人超高的效率和利落的手腕,夏琋特意买了杯茶饮和甜甜圈,去动医突袭了易臻一趟。

她这段时间来的次数不算少,所以大家都习以为常。

临近中午,夏琋现身小动物诊所。

她现在有了个听起来就高端大气上档次能令她浑身发光的新称谓,师娘。

“哎。”得意地一一应下,夏琋款款走到易臻桌旁,在他身畔坐下。

“喏,给你的,先垫垫肚子,过会我们出去吃。”她把手里的东西都推过去。

易臻睫羽微扬,留意到她特意带来的吃的喝的,全是高热量。他轻笑着问她:“你要养肥我么。”

“对啊,这样就没有小女生觊觎你啦。”夏琋搭腮盯着他,瞳孔黑亮。

“怎么没小女生觊觎我,”他轻描淡写反问:“你不就是小女生么?”

夏琋被他脱口而出的甜言蜜语给逗出了一脸笑,她替易臻插了吸管,嗔道:“就你会说,喝你的茶去吧。”

附近几个实习生听着他俩自然而然的打情骂俏,也忍不住跟在后面憨乐。

易臻接着录病历,没一会,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

刚好在夏琋眼底下,她垂眸仔细看了下,号码很陌生,但一个厌恶的名?字仍然在心里浮现,她提醒易臻:“喂,你电话。”

易臻也瞥了眼,顺手就挂断了。

“谁啊。”夏琋问。

“你说谁?”

“我知道啦,”夏琋呵笑一声,调侃他:“怎么不接呢,看我在旁边不敢接啊。”

“就没接过。”易臻坦然回道。

夏琋把视线偏到旁边的男人身上:“她怎么还?在联系你啊?”

易臻:“她找我有?事帮忙。”

“什么事?”

“她家里的事。”

“脸皮比我还?厚,”夏琋扶着下巴,挑着眉尾:“你怎么不把她拉黑呢,以前拉黑我倒是利索得很。”

易臻回:“她又换了个号码。”

陆老婊是狗皮膏药吗,比她的皮还要厚一百倍吧,夏琋简直要对她肃然起敬:“你不是已经当面跟她全都说清楚了吗?”

“嗯。”

“还?来?”

“对。”

“她家什么事啊?”

“她爸爸心肌病,严重心?衰,要做移植手术,想找我爸主刀,他现在基本不上手术台了,知道了也不会同意。”

“为什么要找你爸啊。”

“他这方面在国内比较厉害。”

夏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她转念又说:“她非要找你爸,还?不是为了和你能有密切来往,国内就没有?其他做心?脏移植很厉害的专家啦,再不济带她老爸出国治疗啊,老扒着你装可怜算什么本事?”

没过几分钟,陆清漪的电话又来了。

易臻刚要继续挂断,就被夏琋架住了手,她说:“接。”

易臻不明其意地望向她。

“接啊。”夏琋微微昂起了下巴,一派颐指气使。

易臻有些意外,摸不懂这女人瞬息万变的态度,但还?是按照她的指示通了电话。

“喂,嗯……嗯。”他作着简短的交流,口气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夏琋静静凝视着他,她发现易臻真的是个很爱憎分明的男人,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他心?思虽深,却很少刻意去掩饰自己的态度与情感。

听着那边说话,易臻也逐渐看向夏琋。

“怎么了……”夏琋用气声问他。

“我考虑下吧。”易臻淡淡说着,结束通话。

他把手机搁回原处,挑唇:“她请我吃饭,就今天中午。”

夏琋:“嗯?你说考虑下?”

“对,”易臻也学起她起初的调侃口吻:“要不你去见她?”

夏琋指着自己:“我?”

易臻颔首:“嗯,和她说明白我的意思。”

“你自己干嘛不去?”夏琋不解。

“我还?在上班,而且,我该说的都说过了,只能你亲自出马,”易臻在她随意放在桌面的手边叩了叩:“你有?致胜法宝。”

夏琋立即参透了他的意思,不禁咧唇笑开来。

他所说的致胜法宝,就是她的戒指,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是啊,作为形式主义的忠实拥趸者,夏琋这几天无时不刻都把易臻的求婚钻戒戴在手上,闪闪烁烁,很是张扬,像要把自己的崭新身份宣布给全世界听,告诉太阳,也告诉月亮。

易臻一定是知道她在陆清漪那吃过闷头亏,所以此刻也把一洗前耻的筹码完全交托到她手上。

夏琋随即答应:“好啊,我去啊,你和她约个地点。”

易臻欣然同意:“嗯,我下班就去接你。”

**

约见的地址在er咖啡馆。

陆清漪挑选的地方,是一间森系主题的咖啡馆,内部葱郁繁茂,绿意盎然,植物不比易臻家里少,店主还精心饲养了一只孟加拉猫和一些鲜见?的鸟雀。

她别出心裁,想要投其所好,讨易臻欢心?,却没料到,杀过来的人是许久不见?的夏琋。

上回的夏琋偷偷摸摸,这回的她光明正大,还?是易臻赋予给她的光明正大。所以不管她如何大闹天宫砸场子,他肯定都预见?到了,也宽容地默许着。

易臻还说过会就来接她,摆明是要替她善后嘛。

所以夏琋的底气充足,连走路都有些飘飘然了。

陆清漪还是那个样子,简约的打扮,清丽的脸蛋,一副超凡脱俗的清高样。

真?当自己是嫦娥仙子啊?夏琋在心里翻白眼,跟着面带假笑的女人走进包厢。

方一坐定,就有服务生把菜单交给她们。

夏琋端坐着,慢吞吞翻看,一边懒倦道:“陆小姐,不好意思哦,今天我先生还?是上班,所以差遣我来了。”

她视线黏在菜单上,就没拿正眼瞧过桌对面的人,但她把自己戒指的作用发挥到了最大化。

点完餐,她“顺手”去拿水杯,“一不小心”撞上了玻璃杯壁。

细小一声叮,在安静的氛围里,足够引起陆清漪的注意。

夏琋看到她快速瞟了眼自己手背,有?些发怔,继而别开目光。

夏琋淑女地搭住下巴,手背就朝向陆清漪,不断用折射出来的光辉嘲弄她。

她故作亲和地询问:“陆小姐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还?好,就是家里的事情有?些操心?。”陆清漪也把菜单递了回去,对她的挑衅置若罔闻,非常平静。

目送服务生出去,夏琋眉头轻蹙:“是吗,我和你一样,也在为家里的事情操心?呢。”

“夏小姐有?什么家事么。”陆清漪问。

“见?家长啊,结婚事宜,婚房装修,好多呢,易臻那么稳重的人,说求婚就求婚,真?把我给吓了一大跳呢。底下要忙好一阵子了,想想都累,”夏琋叹息抿嘴,颇有?些无?奈之意:“可我老公又舍不得我跟着操心?,全部想自己担着。他这么忙,肯定做不到事事亲为,有?求必应,只能委托我来见老同学了。”

她把老同学三个字咬得极重。

陆清漪莞尔:“是么。”

“嗯。”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陆清漪回道。

“那,”夏琋呷了口柠檬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我爸身体出了点状况,易臻父亲做的心?脏移植手术成功率在国内是屈指可数的,所以我想找他主刀。”

“哦……”夏琋有?些为难地撩开搭在肩头的发烧:“可我公公好久不做这个手术了诶,就算做,也只会破例给自己人做啊。”

夏琋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记忆超群,她完全记住了方才易臻透露给她的少量信息,就为了在这一刻,给陆清漪迎头痛击。

她完全把自己变成了一株仙人掌,字字带刺。

其实她也不大喜欢这样的自己,可就是忍不住呢。

“我老公也没办法,你打再多电话也没用欸。”夏琋真?诚地建议:“我觉得,你还?是早点带陆伯伯,去北京上海看看,那边大医院很多,厉害的专家一定也有?,老人家病情不能拖。”

陆清漪微微一笑:“是。”

一时沉默,服务员也端上了牛排。

“米娅最近怎么样啊?”夏琋慢条斯理切着,冷不丁这么问道。

正在喝蘑菇浓汤的陆清漪,估计没料到她会突然关心起米娅,结结实实地一愣,随后答:“还?不错。”

夏琋叉了一块起来:“我好几天没见?到她了,怪想她的。”

陆清漪没有?回应。

夏琋继续说:“我一直好奇一件事啊,可以问问你吗?”

“嗯。”

“易臻告诉我,你们那时的计划是,三十周岁后如果还?能结婚,就领养米娅,是么。”

迟疑稍刻,陆清漪答道:“是这样。”

“那可真遗憾啊,”夏琋看起来万分惋惜:“米娅那小姑娘,我见?过几面,挺讨人喜欢的,对我也热情,你和易臻分手,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打击吧。”

米娅这个名字,仿佛是陆清漪的软肋,她突地就陷入了长久的默然。

夏琋望着一言不发的她,问:“陆小姐,你以后会抚养米娅吗?”

陆清漪抓起叉子,一手把碎发别到耳后,答得模棱两可:“看情况吧。”

夏琋嫣然一笑:“其实啊,有?个孩子蛮好的。我以前可不喜欢小孩子了,可遇到易臻之后,我心?里就开始蠢蠢欲动,特别想给他生一个,因为很想看看我们的宝宝会长什么样,最好小孩性格像他,我就不用操什么心?啦。”

她极尽所能的含沙射影,让陆清漪握着刀叉的手都轻轻发抖。

她最终还?是忍不住了,抬眸呛声:“夏小姐,同为女人,还?请不要拐弯抹角地人身攻击!”

“我人身攻击?我的人身攻击哪能比得上你?”夏琋讥笑:“比起你在我面前,在易臻背后的黑言诳语,颠倒是非,我只能说我自愧不如。”

夏琋哐当一下撂了叉子,像要把什么隐形的水缸敲裂,让自己压制许久的怒意适时漫开:“我真?想问问你呢,你真?的爱易臻吗?只是不甘心?吧,见?不得他过得好吧,你到底把他当什么?他以前那样对你,你呢,你又是怎么对他的?我还?能说更过分的话呢,陆清漪,你的良心和子宫被一起挖走了吧。”

陆清漪的脸颊开始泛红,她被她炮仗一样的夏琋质问逼得哑口无言。

夏琋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不由自主地为易臻打抱不平,她明明单纯地只是想,想来为自己讨个公道,可她控制不住:

“你说得对,我学历的确不如你,高中因为语数外不好,学了艺术,到现在也就是个本科生,和你说话更不会引经据典,斯文儒雅地开骂。我是不折不扣的俗人,但我这个俗人,就是高你一等,因为我不玩阴的,我不会血口喷人,我清楚什么人值得喜欢。其实嘛,我一点也不讨厌你,我反而想感谢你,没有你的率先劈腿和放手,我也没办法捡到易臻这块宝贝,也多亏有你当垫板,他家人对我的接纳度才那么高。当然了,我本人也很棒,不知道比你好多少倍。”

“这个自信,不是别人给我的。”

绝不是她手上的钻戒,也不是她现在的身份,更不是面前目瞪口呆的陆清漪所带来的快感。

是她自己的心?,她透彻敞亮的内心?,勇猛而一往无?前的内心?,他们都说百无一用是真情,横冲直撞的人,最后总是死得最难看,可她才不怕,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个捍卫一切的女英雄。

“你和我争什么呢,你早就输了,”夏琋淡淡笑了笑:“你能马上说出易臻哪里好吗?”

“闪过的第一念头是不是他不会在意你没办法生小孩?”

“他对你的全部就仅止于此了?”

“我就能马上说出易臻哪里好。”

“我觉得他带电,会发光,无?所不能,与众不同,像一个神,我特别崇拜他,迷恋他,你有?这种感觉吗?”

陆清漪发出难以理喻的轻嘲:“你还?在热恋期而已。”

“所以啊,”夏琋激动得眼眶发烫:“现在的我确实比你高贵多了,我也许没那么好,可我对易臻的爱很真?,光这一点,你就比不上。”

即使没有手指头上的法宝,她想,她也完全能够挺直腰杆坐在陆清漪面前,就因为她比她要真?。

陆清漪有些无?言地望着夏琋,她的理直气壮明明很可笑,可是她心?里还?是闪过了一刻的羡慕和仓皇。

对面的女孩子美艳又天真?,专注地爱着,是她没有过的样子。也许有过,但那都离她很远了。

所以她非常讨厌她,想马上气急败坏的撕破脸,可她长久经年维持的端庄得体,不允许她这样。

陆清漪突然想起了大学时代的易臻,时光久远,她脑海里仍有?他年轻气盛的模样和成竹在胸的神情,可她几乎已经回忆不起他的好,她只记得自己的理所当然。

这种理所当然,一直延续迄今。以至于,她察觉到易臻完完全全地变心后,那种打击感在内心?翻腾,最终搅和成了仇意。

她不断劝慰自己,也许还能够挽回。

他们本来可以按部就班、顺理成章,是她难敌距离之下的诱惑和空虚,打碎了这一切。

她和他在医院长廊对峙的那个夜晚,她就应该彻底明白,她到底亲手丢掉了什么。

身心一片苍凉。

陆清漪想说话,可她要和夏琋说什么呢,以过来人的姿态,告诉她一切激情到最后都会沦为平淡不惊?还?是诅咒他们的感情不得善终?

陆清漪安静地微笑着,说:“希望你十年后,还?能保持现状。”

她语气不自主地发酸,她也意识到了。

“我会的。”即使不冲着她这句话,夏琋也会全力维系下去,别说十年,一世都可以。

沉寂须臾,包间的门被人叩响。

大概是服务员要加水,夏琋拢了拢情绪,说:“进来。”

紧接着,她看到正对着门的陆清漪,露出讶然的表情。

夏琋也跟着回头望,推门进来的人,居然是易臻。

他这么早就到了?

夏琋的心?震颤起来,毕竟她刚才讽刺陆清漪说的话也相当刻薄尖利,很难听。

易臻在她身边的沙发空处,自然地坐下,好像他们是默契到已成婚多年的寻常爱侣。

见?他面无异色,夏琋的气势一下子软化下去,她侧头问易臻:“你都下班啦?”

“嗯。”

“吃过饭了吗?”

“没有。”

“饿吗,我牛排才吃了两口,剩下的都给你吃好了。”

“不用。”

他们俩,就这样旁若无人地闲聊起来。

易臻的出现,好像在空气里撒了把细碎的玻璃渣。

夏琋没办法再自由发挥,陆清漪也是坐立不安,两个女人都不知如何动弹,有?些尴尬,但他好整以暇。

易臻静坐了一会,说:“米娅也要过来。”

“啊?”夏琋问:“为什么啊?”

“刚才路上她打电话给我,听说你们都在,也想过来,说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嗯。”夏琋若有所思点点头。

沉寂地等候了十分多钟,米娅推开了门。

这是夏琋第一次见她穿日常便装,她刚补完课,身上还?背着双肩包,风尘仆仆。

“夏姐姐。”

“易叔。”

“清姨。”

她挨个叫人,脆生生的,还?是奶糖一样的嗓音,礼貌得很。

陆清漪一见?到她,原先紧绷的脸色立刻松了下去,她招呼米娅坐在自己旁边。

米娅也笑眯眯的,双眼月牙弯。

“喝什么吗?”易臻问她。

“不喝啦。”米娅推辞道。

易臻还是谴人去加了杯芒果奶昔。

“谢谢易叔。”她突如其来的客气对白令在场的人都有些不适应。

服务员很快把香甜的饮品端上来,米娅就着吸管,猛抿了两口,回复到神清气爽的状态,笑着问:

“你们都不说话的吗?”

……全都目不转睛看着她干什么……

夏琋搭腮勾唇:“不知道说什么啊。”

“唔,”米娅拿开奶昔,灿然笑了笑:“那我先说啦?”

“嗯。”

“我前几天,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米娅换上严肃的神情,似乎格外郑重其事。

“嗯。”易臻应着,驱使她继续往下说。

米娅咬了咬下唇,仿佛真?的在做什么相当慎重的抉择,而后绽开一个更大的笑容:“我不想要接受任何领养了!”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有点惊讶。

反应最大的是陆清漪,她急匆匆去问少女:“为什么突然这样?”

“就是不想了啊……我都快成年了。”感觉到陆清漪陡然生出的焦虑和薄怒,米娅嗓音不自觉地放弱。

陆清漪扭头看回易臻,气汹汹质问他:“你逼她的?”

易臻靠回椅背,冷冷看回去:“我没有。”

“不是易叔啊,真?的不是易叔,”米娅苦着脸解释个不停:“没有任何人逼我啊,我只是觉得……没必要了……”

“那为什么要这样?”陆清漪追问:“等爷爷好了,我把你带出国不好吗?”

“太麻烦了,”米娅死捏着桌缘,指尖的发白足以看出她的紧张:“本来法律就规定不能领养14周岁以上的,没近亲关系的小孩啊……真的太麻烦了……”

陆清漪鲜见?地急了起来:“当时不是商量好了吗,等时间一到,我们就托人找关系帮你落户,总有办法的。”

“嗳,我真?的不想了,现在这个情况多好啊,真?的特别好。清姨,我更希望你和易叔能过好各自的生活,不要管我了,好吗……我在福利院真的挺好的,张阿姨她对我很好,可我觉得我好像还是更适应福利院的生活呢……”

“不行!”陆清漪想要打回她的所以念头,她不能接受这个在她心?目中很重要的小孩,如此草率地度过余生。

夏琋作为当中较为平常心的人,试图打点其间的情绪,但易臻已经先她开口,他冷静地同米娅沟通:

“你慢慢说,说清楚你的理由。”

米娅点着头,脸上已经涨红了一大片:“我是大人了,真?的不是小孩子了,我现在很好,也想自己决定自己今后的人生,就这个原因。”

“你就一个人,怎么过啊!”陆清漪已经急出了哭腔。

夏琋不禁望向她,不论她为人如何,她对这个孩子,应该是真心?的。

“我十岁之前也是一个人过来的,”米娅鼻头也发红:“马上十八岁,还?有?什么怕的吗?再说了,福利院那么一大家子,好多人,很热闹的。我和院长妈妈已经说过啦,她说同意和支持我的一切决定。”

说着说着,米娅眼眶里已经涨满了泪水:“我过得够好了,能遇到你们已经是很大的运气了,你们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真?的不要对我有?亏欠,你们老说,不要把你们当长辈,就当朋友,那你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倾听和尊重一下朋友的决定,清姨你老不答应,这么固执,不是违背了我们的平等约定吗?”

话罢,米娅泣不成声。

一桌沉闷。

米娅缓和了一会情绪,抹抹眼睛,继续启唇,不容反驳:

“清姨,你一心?一意照顾爷爷的身体,等再出去,再找个不比易叔差的好姻缘。”

“易叔,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夏姐姐,一定要给我结婚请帖,我可想吃你们的喜酒了。”

“夏姐姐,等我高考结束,我们有机会再一起打游戏,好吗?”

“好啊。你一定会金榜题名?,前程似锦的。”三个人,只有夏琋不假思索地答应,给予衷心祝愿。

她肩上最轻,所以给出的反应也最快。

女孩故作老气横秋的发配和叮咛,让夏琋不禁莞尔,可她心?里也有?些难过。

这孩子很坏,甘当这段纷杂感情的牺牲者,把他们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快刀斩乱麻,说着不亏欠,但这份内疚与愧意,他们其中任意一个,这一生都将无?法甩脱彻底。

也正是因为这份内疚与愧意,让他们无法再争斗输赢,计较得失,比他们小上十多岁的、年幼的孩子都深谙取舍大义,无?疑在他们心上掌了个耳光,也把他们甩了个清醒透彻。

从包间出来,陆清漪和米娅走在前面,夏琋和易臻并排再后。

快到外面时,陆清漪停下脚步,回身看后面两个人,问:“我可以和易臻单独说会话吗?”

夏琋一愣,直直盯了她几秒,终究还是肯首。

她跑上前,和米娅勾肩搭背,好似一对好姐妹,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外面的日光里。

易臻停在陆清漪面前,平静地等她说话。

他们都清晰明白,此番过去,也许就是永别。人生有?多少个九年,也终于只能这样,重拿轻放,也只能这样。

“对不起。”她一开口便是歉疚,发自内心?的歉意。

易臻吐出两个字:“没事。”

他的冷淡、不争,真?的太陌生了,彻头彻尾的陌生,让陆清漪鼻头有些道不明的酸楚:

“帮我也和夏琋说声抱歉。”

“好。”

陆清漪的心?里残余的那些侥幸并没有?完全烟消云散,还?在怂恿和鼓舞着,让她莫名提出请求:“分别之前,我们可以拥抱一下吗?”

易臻敛目,与她对望一眼,果断拒绝了她的请求:“不了。”

仿佛被人用榔头砸中了脑袋,陆清漪耳边只有嗡鸣的声响。

好半晌,陆清漪才微微笑了,她清楚嗅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的落寞气味:“好,再见?。”

易臻回:“嗯,海市仁济医院的林道之医师,他的水平不比老易差。”

“好,”陆清漪格外想哭,她的双眼也迅速漫上了一层湿濡。回国后,她看到奄奄一息的父亲,看到焦灼不安的母亲,都没这么想哭过。

“谢谢。”她说。

“不用谢。”易臻已经在往外打望,他的心?早就被牵去了别处。即使她此刻正与他面对面,站得那样近。而绳子的另一端,就在那个女人手上。

“我先出去了。”

陆清漪说完话,就道辞转身,她落荒而逃,带着满心的绝望与释怀,可她透骨的自负和自卑,又绝不允许她成为后走的那个。

外面热得灼人,陆清漪还是紧紧拥抱了米娅,这个填满她内心?最空旷缺口的温暖的小女孩,她真的舍不得她,可她还?是选择离她而去。

她数载时光和情爱的全部告慰,终究成了指间沙黄粱梦,镜花水月一场空,什么都握不住了。

**即将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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