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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北愕然。

曹世原看着远处,目光穿透一排树木看的更远,像是在看什么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看,“死的很惨。”

封北点了第二根烟,“为什么给我看?”

曹世原摩||挲着日记本,封北以为他会说出原因,他却只字不提。

封北眯着眼睛抽一口烟,冷不丁的听到曹世原说,“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他挑眉询问。

曹世原拿着日记本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封北,“因为你叫封北,我讨厌这个名字,让我有一种生理性厌恶。”

“……”

封北去病房,在走廊上撞见拎着水瓶出来的高建军,他扯开苍白的薄唇打招呼,“叔叔。”

高建军看着他,眼里的愤怒慢慢沉下去,变成冷漠,他一字一顿,“封队长,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自私,毁了我儿子不算,还想毁掉我们一家。”

封北的面部没有表情,“五年前我离开了一次,还是走到这一步,说明我跟他……”

“你要说什么?”高建军打断他,“你们命中注定?”

封北说,“对。”

高建军没想到以封北的年龄跟阅历,没有遮掩含蓄,或者避开,而是直接承认,他一时没有出声。

封北往病房方向走。

高建军说,“这里是医院,别让我们一家丢人。”

封北的身子一震,他深呼吸,“我是他的上级,来看他是应该的。”

高建军的神色里露出几分希望,“封队长,如果你只是小燃的上级,我们全家都会感谢你。”

封北说,“抱歉。”

短而简介的两个字一家表明态度,他会在高燃身边,不会后退。

高建军的脸色一寒,要不是在医院,他的水瓶已经扔出去了,五年前他请求,这人离开,现在他请求,不会是那个结果。

儿子的坚定跟勇敢在这里面起到了关键作用,他长大了,知道怎么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高建军什么都明白,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接受。

其实高建军早该回来了,只是不想跟儿子面对着面谈这件事,他通过几次电话发现封北的态度有变化,就知道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高建军想起家门口的那滩血,还有楼道里的血迹,“封队长,你因公受伤,我敬佩你,我也知道你是一名好警察,但是你跟我的儿子扯到一起,在他年少无知的年纪不但没有给他正确的引导,还把他带到歧路上去,最终让他做不回正常人,不能拥有正常的生活。”

他停顿了一下,“对于这一点,我绝不会原谅你。”

封北哑口无言。

高建军走后,封北敲门进了病房。

他知道现在过来不是时候,应该等一等,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再来看高燃,但他真的控制不住,内心的焦灼让他濒临崩溃。

刘秀擦了擦脸,她转头,看到进来的人是封北,一张脸顿时变得难看,随时都会歇斯底里。

封北反手掩上门喊了声,“阿姨。”

刘秀当没听见。

封北的视线落到青年脸上,像是在睡觉,比清醒着的时候要安宁乖顺很多,他不自禁的走到床前。

刘秀“腾”地站起来,戒备又憎恨,“你想对我儿子做什么?”

封北哑声说,“我只是想看看他。”

“有什么好看的,”刘秀披头散发,目光如刀般刺向封北,语气怨毒,“他活死人一样的躺着,还不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他。”

封北不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中年女人。

刘秀有一种可悲的心虚,她将音量提高,来掩盖自己的后悔跟自责,“你没有孩子,体会不了为人父母的心酸,你可以上大街上问问,看有哪家的父母能接受的了。”

封北说,“阿姨,我能理解你跟叔叔的心情。”

刘秀冷冷的往下接,“但是你不会放过我儿子对吧?”

封北看着床上的青年,他的语气沉稳,没有丝毫失控的迹象,“不论是我放过他,还是他放过我,到最后我们都好不了,这五年就是最好的证明。”

“阿姨,高燃只是装的很轻松,他累了,你跟叔叔作为他的父母,真的没有发现?”

刘秀仿佛又看到儿子倒在楼道里,头破血流的画面,她打了个冷战,红||肿的眼睛变得湿润。

封北说,“你们把他给我,我能照顾好他。”

刘秀闻着封北身上的浓重药味,看他虚弱的样子,看他鬓角的白发,“你是个警察,每天处在危险当中,明天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着,自己的生活都顾不上,怎么照顾我儿子?”

封北弯下高大的身躯,他低声下气,“你们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证明给你们看。”

刘秀找卫生纸擤鼻涕,泪流不止,她背过身说,“我们不要你证明,我们只要儿子好好的。”

封北说,“你们为什么就一定认为他跟着我会不好?”

“你是男的,他也是,怎么能好的了?”刘秀将现实摊出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在你的队里做事,你们的事迟早会被别人发现被传开,到那时候你的前程保不住,朋友同事全都瞧不起你,上级将你开除,你拿命换来的成就全都会毁于一旦,他呢?他又要怎么办?”

她见封北沉默就说,“怎么,没有想过?”

“想过。”封北勾了勾唇,“真到了那一天,或者是更坏的情况也不怕,只要我们相信彼此就好。”

刘秀没想到掏心窝子似的说了那么一大段话,封北还是没有被自己说动,她冷下脸,“出去。”

“我晚上还会回来看他。”封北转身离开,步伐平稳,看不出是个伤患,只有额角的冷汗透露出他在强撑。

刘秀想不明白,一个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纪,一步步往上爬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一个刻苦努力终于实现理想,人生才刚开始,为什么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活受罪?

明明有很多种活法,怎么就选择了一条最难的……

封北每次过来,刘秀都发现他比上一次更加憔悴消瘦,生命力在一点点消失,她看的胆战心惊,又很绝望。

这个人对儿子的感情越深,两个人就越不可能分开。

如果儿子出事,他不闻不问,或是装装样子关心一下就找借口不再出现,那反而是刘秀想看到的,而不是儿子醒不过来,他就会死。

高燃一直不醒,生命特征完好,封北提议出院,不能让他待在医院里了,情况越来越诡异,越来越离奇。

正常人不可能莫名其妙昏迷不醒。

刘秀跟老建军知道封北的意思,他们没有反对,谁也不想儿子被送进研究所。

高燃被刘秀跟高建军带回家,从那天起,封北的魂丢了。

赵四海变了个人,他顶着一张便秘脸做事情,还是病症严重的那种,一天到晚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谁看了都想把他堵在嗓子眼里的东西给抠出来。

封北把赵四海交到办公室谈了一次。

赵四海的便秘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老父亲的沉重跟忧心,不分场合的唉声叹气,大家伙给他整的都提不起精神。

封队的变化更大,要么是一台机器,忙的不吃不喝,要么是一尊雕像,随便坐哪儿一动不动,他每天都在这两种角色里面转换,背部的伤口总是裂开,一直好不了。

酒吧里,灯光迷离。

高兴坐在吧台喝酒,旁边过来一个清俊的服务生,他眯眼瞧,发现有点眼熟,“贾帅?”

贾帅把托盘放吧台上,眉心拧着,眼神阴郁,似乎没看见高兴。

肩膀被拍,贾帅这才见着高兴,“是你。”

“对,是我。”高兴支着头,“你在这里打工?”

贾帅说,“很明显的事。”

高兴指指贾帅脚上的鞋,“你脚上这双鞋够很多人一个月工资了,还打什么工?”

贾帅平淡的说,“钱要赚,也要花。”

高兴噗的笑出声,“这话你得跟我那个哥哥说,他只知道攒。”

说完,高兴脸上的笑意就凝固了,“等他醒来才能说。”

气氛变得压抑。

高兴知道大伯一家发生了某件事,但是他怎么问,大伯大妈都不提,高燃又是那副样子,他这段时间连公寓都不回了。

本来就是给高燃买的,他不在,公寓太冷清了。

高兴转着酒杯,半响问贾帅,“你说他会不会一直睡下去?”

背景嘈杂,贾帅还是听清了高兴的问话,他的口吻笃定,“不会。”

高兴愣怔的抬头,“你不是还没毕业吗?”

“这跟我的专业无关,我了解高燃,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贾帅摘了领结,准备去换衣服,“你慢慢喝,我回学校。”

“真他妈没劲。”高兴端起酒杯往嘴里灌酒,他把空酒杯往吧台上一扣,“没劲透了。”

高兴从酒吧里出来,浑身发毛,恨不得立刻把身上沾了混杂气味的衣服全部脱掉,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住处洗澡。

在那之后,高兴站在阳台拨了个号码,“你能不能请到厉害的脑科医生?”

高建国在开会,他在高层们的注视下出去,“怎么?”

高兴说,“高燃病了,好不了,你帮帮我。”

高建国还是头一次看儿子露出软弱的一面,他挂掉电话就让秘书去联系脑科专家,第二天飞回国。

专家带回来了,遗憾的是高燃的情况没有好转。

高建国的事业中心全在国外,不能在国内多待,他把杵在床边盯着高燃的儿子叫出去,“你跟爸走。”

高兴讥讽,“跟你走?你问过你的老婆孩子吗?他们谁都不想见到我出现。”

高建国说,“我会跟他们谈。”

高兴凉凉的说,“不用了,我在这里很好。”

高建国把话说的直白些,“小兴,几年前你还小,爸可以理解你跟着高燃,可是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你还过于依赖他,现在他一病,你整个人就垮了,这是不对的,你能明白爸说的意思吗?”

高兴的脸一白,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的事,你什么时候管过?”

“我有家等于没家,有爸妈等于没爸妈,只有他是真的关心我,在乎我,懂我,你在这里扮什么慈父?”

高建国低头点烟,“听说你开了家餐厅,经营的很不错,以后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

高兴跑到房里瞪着床上的人,高燃,你他妈的怎么还不醒?我爸也不要我了,我就只有你了,哥,你快点醒过来啊。

炎夏过去,秋天姗姗来迟,高燃醒了。

他好像去了另一个平行世界,看到另一个自己在一家私企上班,朝九晚五,有一群好友,还有个喜爱的女孩,结婚生子,一家人过着普普通通的一生。

高燃祝福那个世界的自己,勇敢去拥抱他的人生,这是他的选择,他会过的很好,因为他不是在将就,凑合,而是如愿以偿。

门口传来盆掉到地上的声响,刘秀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小……小燃?”

高燃发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妈。”

刘秀跌跌撞撞跑进房里,激动的红了眼睛,“你没事了?”

“嗯,我没事了。”高燃握住她的手,轻拍了拍,“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刘秀嚎啕大哭。

封北接到高燃他爸的电话就匆忙赶去Y市。

高建军没有让封北见儿子,他把人叫到书房里,不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发呆。

封北迫切的想见高燃,整个灵魂都在叫嚣,他抹把脸,抖着手去点烟。

高建军见封北手抖的厉害,打火机拿不住的从手里滑落,全然没有作为一名刑警队长的从容跟稳重,也活的不像个人样。

如果封北是高燃的普通朋友,高建军会很赏识他,因为他重情重义。

高建军将视线收回,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从事发到今天,高建军多次跟刘秀对着昏迷的儿子束手无策,他们的心态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虽然还不能接受,却没了想跟儿子吵闹的心思。

这些日子消磨掉了他们的绝望跟愤怒,只剩下失望,还有无力。

没有办法了,这是高建军跟刘秀都知道的结果。

他们只能抱着一点渺茫的期待去想,现在这代人跟他们那代人不同,恋爱自由,谈了分掉再谈再分是很普遍的现象。

儿子还年轻,也许过两年就厌倦了,放弃了,觉得和封北生活,压力太大,要承受的东西太多,失去的东西更多,还是跟女孩子在一起来得好。

这种可能性很大。

但是现在跟儿子说那些,他根本不会听,说了等于白说。

高建军缓缓开口,“我们让你带他走。”

封北没有露出惊喜的表情,他知道还有下文,高燃的父亲习惯来个大转弯,往往都会让他无法应对。

高建军走到窗户那里,背着手说,“以后他的事你来负责,跟我们无关,他是好是坏,都不要告诉我们。”

言下之意是就当他们没有儿子,这是他们的态度,不接受,不原谅,只是不想再去逼迫儿子,不想弄的面目可憎。

书房里掉针可闻。

高建军摆手,声音苍老,“你们走吧。”

封北深深的弯下腰背,像当年高建军对自己那样,不同的是,他不是请求,是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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