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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这时沈淮忽然拉住钱五爷的衣袖,打断了钱五爷的话,道:“五爷高明,下官这点私事都让您给探听到了,那五爷今日寻下官前来,定然不是揭下官的底那么简单了。”说到这儿,他又顿了顿,忽然低声道:“五爷,有话咱好商量……不过下官也有个疑问啊,方才您身旁的那两位俊才,怎会这一溜烟的功夫便不见了,是否三先生带他们入了这场子,却还另有要务啊?”说着眼睛忽然一眯,眼神颇有调侃。
钱五爷本在优势,这时听得沈淮一声“三先生”出口,忽然也是背脊生凉。
原来这“钱五爷”的真实身份便是——崩雷堂大管家商三先生!
自从崩雷堂主雷诺死后,商三先生虽然经营崩雷堂原产业,却用隆湖商号为壳,将崩雷堂的产业尽数吞噬,表面上做成与崩雷堂为敌的态势,甚至于“钱五爷”还在很多公开场合向一向无人见过的商三先生挑衅,言称要将崩雷堂置于死地。如此,一来保存了崩雷堂势力,再者也可以从表面撇清相关产业与石门的关系。只是此事一向机密,所知者不过寥寥数人,却不料也给沈淮知道了。这一番较量之下,双方都是棋逢对手,一时间均是沉默不语。
却听得此时忽然中央景台钟鼓齐鸣,一声高亢的嗓音响起:“天辅有德,海宇咸宁,神武英明皇帝陛下驾临!”
众人听闻此言,俱是连忙起身,就地跪拜,就连戏曲舞乐都已停了。众人三叩首之后,待得司礼太监魏桓一声“平身”,方才起身。接下来便是礼部官员诵读祭旗的祭文,那祭文又臭又长,从黄帝轩辕一路念叨到四方战神,天地间神佛挨个儿数了个遍,最后说到北方幽焉乃是妖星引祸,因此天子要承天命以征讨之。一番祭文念完,众人山呼万岁,又是哗然跪倒,而中央景台之上,天子萧镇默默立在伞冕之下,此时他已然黄袍在身,在这万人跪伏之中挺立,端的是王者气慨,却也端的是高处孤寒。
只见萧镇并不急于呼唤众人起身,仿佛是刻意要看看众人跪倒时的模样一般,过了半晌,他方才缓缓道:“平身吧。”语气略微平淡。身边的魏桓得令,高呼一声:“平身!”众人缓缓起立。
这边景台之上,沈淮与商三先生均是缓缓起身,入座坐定,却是一派沉寂,两人均不开口。
商三先生方才听闻自己身份被道破,同来的阿白与黎狼的身份似乎也被这位沈大人看破,心中正自盘算对策,他平日里擅长经营打点,虽然精明异常,但这般筹谋却是不及慕容渊石信等人,天幸祭文此时念诵,他在跪拜之时已然凭借老辣心境,将方才窘意抹去,面上依然是古井无波,他心知那沈淮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了声“三先生”,若是自己就此反驳,却未免此地无银之嫌。他四下打量,确认此处景台之上均是隆湖商号信得过的人,且对方也有把柄握在自己手中,此时尚处势均力敌,倒也不必惧怕,于是轻描淡写地道:“那两个孩子是老夫子侄,生性好动,估计是溜出去玩了吧。”
沈淮闻言,却笑道:“一会儿便是斗兽了,那才好玩呢,三先生还不快令人将他们叫了回来,要不然在此处随意乱闯的话,影响了隆湖商号的名声不说,到时候将军都怕保不住呢!”说罢自斟了一杯酒,仰头饮了。
商三先生听闻他提到“将军”二字,言外之意,自是试探商三先生的底细了,于是略一沉吟,咳嗽了一声道:“沈大人多虑了吧,只是两个不懂事的孩子,与隆湖商号的声名那是扯不上关系的……倒是沈大人主理户部多年,若是万山行真有屯粮一事,风雨楼真有加印一事,不知道会不会对沈大人的名声有所影响?”
沈淮没料到此老在自己身份被揭穿之后,仍然淡定稳健,口中仍然咄咄紧逼,确是商界老手风范,于是缓缓叹了一口气,自嘲般笑道:“三先生,其实“钱五爷”是您的面具,而“沈大人”又何尝不是小弟的面具,沈大人知道钱五爷今日约见,定是为了隆湖与万山之间的钱粮纠葛,沈大人本想虚以委蛇、蒙混过关,却不料一上来面具便给摘了,但今日三先生既然揭了小弟的面具,小弟也只好与三先生坦诚相谈了……三先生,小弟此刻若说自己其实生于后世,所知之事俱是后世之学,不知三先生会不会嘲笑小弟轻狂?”
他这最后的一句问话说得没头没脑,似是有意扯开话题,但商三先生对这沈侍郎的身世之谜颇有耳闻,此时突然听得他来这么一句,心中虽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却不由得信了一二。商三先生心知沈淮必有后招,于是便冷哼一声,等着沈淮继续。
沈淮笑道:“小弟来到此世,实在是机缘太巧,就连小弟自身,也颇为茫然。也不由得三先生不信。不过也是,佛经道藏、诸子百家成书俱已千年,可是千年以降,成圣之人又有几何?世人总会按照自己需要去选择相信与否……”
商三先生忽然打断道:“我信!”他这声沉稳异常,听来甚是笃定。
沈淮似乎未料到商三先生竟然会出此言,不由得转眼看向商三先生,他这时已然微醺,看来比方才要显得恣意了些。只见他哈哈笑道:“三先生,我沈淮与人说了二十年自己身世,不可谓不坦诚,可惜无人肯信,哈哈,你是第二个相信这鬼话的……而这第一个嘛,却是龙泉寺的一个小和尚。”他顿了顿,也不等商三接话,自顾自地便道:“三先生,我小的时候听说书的讲故事,最爱听的便是齐后三百年连绵不休的烽烟乱世了……”
这句话似乎只是一句无用的清谈,但听在商三先生耳中,却犹如炸雷一般。他虽不是熟谙史籍,却也对前朝典故颇为了解。细思之下,却始终想不到世上哪段时期可说是“三百年烽烟乱世”,而若是这沈淮果真是机缘巧合,来自于后世,那他儿时所听说书,说的莫不是便是如今之事?
再想方才沈淮言语中提到的“齐后”,那言外之意岂不是……
商三先生不敢向下思索,他额头上已然隐隐冒出汗珠。沈淮见商三先生如此神情,心知自己的话已然起效,于是叹了一口气,接着道:“……那时我最爱的便是这乱世之中璀璨的将星,与铮铮的文骨。最厌的便是那鱼肉百姓的贵族,与不恤民生的帝王。但终有一天我自己身临此景,却渐渐觉得,这往世之人也有自己的丘壑,而这往世的帝王也是可怜之人啊!”说着拱手遥遥向中央景台一拜,略带酒意地说:“若非亲眼所见,怎知陛下风骨。”他此时之语,与方才的“一代英主”颇有不同,眼中神光黯淡,似乎这“风骨”二字,背后却有不同的蕴意。只见他杯在唇边,却不饮下,似乎眼中余光还在遥遥望向那中央景台上的萧索身影,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却未可知,他在后世的故事里,庙号却是“炀帝”!”
这时商三先生方才回过神来,他方才听闻那“齐后”与“炀帝”,又听得沈淮提到当今天子,心中忽然明了这沈淮竟似在暗示当今天子之后,天下将乱?
他前几日在外经营,归来之后方才得知阿白通过三关五试成为崩雷堂新任堂主。他虽心知石信与慕容渊定非糊涂之人,且几日相处之下,他对阿白的气质也渐渐由衷折服,但心中依然疑虑难解,待得请教石信之时,石信却只说了一句:“天下将乱,我也是本心,顺着天命做些该做的事情罢了!”
此时他听闻沈淮言语,想到石信似乎难以说明的那句“天命”,心中顿时似乎想通了些,于是他问道:“沈大人在朝为官,岂能发亡国乱世之妖言?”
沈淮闻言,知道这商三先生是在试探自己,也不着急,淡淡道:“忠言不怕逆耳,只害怕入错了耳,就会被当成了妖言!”说罢含笑酌酒。
商三先生此刻也回复沉稳的本相,眯起了眼,道:“那么万山行屯粮,也是为了乱世而采取的应对之策了?”
沈淮缓缓道:“朝局难测,万山行自然要有自己的应对之策了。如今北伐在所难免,可一旦北伐,则有胜或败二者可能,而胜败二者,亦均有进退二者选择,说白了,如今朝中算是陛下坐庄,共有四重押法,众人其实也不过是将自身赌注,押在这朝局与天下的赌局之中,赌一个前程命数。毕竟前途难测,那顾得到那忠义,大家只是寻个活命之法罢了……”
商三先生如今已不敢小看这位侍郎大人,他知道此人这时提及朝中格局必有深意,于是便顺着他的话语思索,他精于衡量,不多时便已明了沈淮言下之意,于是掐指喃喃道:“陛下少年意气,心有大志,期待中兴齐朝,建不世之功,必是胜而进之人,因此北伐势在必然,天子亲征,必然思胜不思败。武将好勇,且多可因战立功,自然是盼胜者居多,但如今幽焉强横,因此犹豫不决者大有人在,因此陛下起用安国公便是为了消弭武将怯战之意!魏公公气量不高而权位高,此次出征本由他起,必然也是好大喜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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