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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请大家畅所欲言,文华国没什么说的,吴鹤年想说,洪继勋不给他机会。≧
堂上议事,照例变成了洪继勋的一言堂。他办事讲话,向来极有条理,每说一事,必先分出纲目。先总述,提纲挈领;然后分论,逐条细讲。有理有据,雄辩滔滔。
他的条呈大致可分为两类,一个是治安,一个是经济。在行政建设上反而不多。他解释为:战乱未息,正值开拓进取之日,重当在严刑、怀柔以安地方,其次则需耕桑以充仓廪。其余它者,支微末节,不足考虑。
邓舍以为然。
“除了双城,各城之中,都是驻军将领兼管军政,军队、地方不分。就目前来说,我军人才不足,又是战时,暂且按此施行无妨。但是,民政可以由将领兼管,地方捕盗,却不可由将领兼管。”
军队是用来上阵杀敌,不是用来捕捉盗贼。杀鸡焉用牛刀?一旦滥用,则刀不成刀,难免失去锐气。所以,第一件大事,便是在各城之中设立捕盗所。
因有文华国在,设立捕盗所的另一个原因,洪继勋没讲出来。军队捕盗,丘八们杀人如常事,太锐,动辄杀人数十、上百;往往还有以捕盗为借口,骚扰良民的现象。
就拿陈虎治下的定州来说。四天前生了一件事儿,有个乞丐饿得受不了,也该他倒霉,没长眼,本是去偷个商铺的,不知怎的摸到隔壁一个百户的家中去了。
那百户恰好轮休,在家中,夜半起来如厕刚好撞上,完全意料之外的事儿,措手不及,叫那乞丐给跑了。被陈虎知道,勃然大怒。嫌那百户丢人,痛打一顿;次日一早,调了两个百人队,整整在城中搜了一天,全城四百余乞丐,统统捉住。
叫那百户来辨认,当时半夜三更的,就打了一个照面,认不出来。回忆那乞丐年龄四五十岁,符合这个标准的,二百多人。陈屠子的绰号是白叫的么?一声令下,全部处决,为一人而杀二百余人。
邓舍那会儿还没回双城,洪继勋第一个知道的消息。他管不住陈虎,也为时晚矣,最后不了了之。邓舍回来后虽然听说了,又能怎么办?还好,这次只是乞丐,如果下次呢?
“捕盗所人数多寡,可视城池大小而不同。三百人有一,足矣。除捕盗之外,还可负责协防地方,搜集情报。小可以为,捕盗所可直辖双城总管府,由总管府设捕盗司,派专员往各城负责。如此,也可以稍微减轻地方将领的压力,使得他们的精力,能够更多地放在防御、军事上。”洪继勋道。
邓舍点头同意,三百人有一,也就是说,三百个居民,配一个捕快,比例有点高,但一来在外国,二来地盘新得,稳妥点也好。道:“洪先生此议极好。吴同知,捕盗司下至捕盗所各色官员人等,我会从我的亲兵中,挑选出符合资格的人来。官印凭信,你尽快办好。”
吴鹤年领命,工工整整地将这一条,记载在自己的笔记上。他心知肚明,捕盗司名义上属总管府,实则邓舍是要直接管辖。
邓舍不得不直辖,地方将领,或为旧人、或为新贵,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把双城总管府、姚好古、吴鹤年放在眼里。也只有邓舍的亲兵,才能稍微使得他们收敛一些。
从陈虎一次杀二百人,就能看出,这些将领们,平时在各自城中,已经很有点无法无天的样子了。这个势头,必须立刻遏制,否则,很有可能激起民变。
再一条,邓舍也是相中了捕盗所有搜集情报的便利。身为一军之主,为自己也好,为全军也好,他必须有可以获得地方第一手情报的来源渠道。
“人数设置,就按洪先生讲的三百人取一。三分之二从军中选,三分之一以地方高丽人为之。选一土著大户,做副手。捕盗所俸禄,一律由双城总管府拨付。”邓舍问文华国,“文叔,有没有意见?”
文华国虽然不管地方,不过设身处地,他觉得大有必要:“些许地方蟊贼,跳蚤也似的东西,本就不该俺们管,没得污了手。专有人去管,再好不过。”
这件事就此定下。
治安一款,洪继勋分作三条。捕盗所为第一条,第二条是收缴民间铁尺、弹弓等杀伤性用具。土著丽民当然没有刀枪弓弩之类的军用武器,可铁尺、弹弓这些玩意儿,不少豪门、无赖还是有的。不收缴上来,早晚留个祸患。
第三条,分作两目。一则严禁聚众集会;二者实行夜禁。
集会不但是指有密谋对抗性质的集会,高丽和中原一样,崇信佛教。受蒙元有以喇嘛为帝师传统的影响,高丽王也拜的有王师,双城诸地,几乎每座城池里,都有寺庙。邻近山上,庙宇更多。
严禁聚众集会,也包括了寺观僧道。信徒聚会不得过十人。并且禁止在乡镇村集买卖的“集场”、以及城市瓦当勾栏内有唱词聚众的勾当。
实行夜禁,夜间不得点火烛。所谓“一更三点,钟声绝,禁人行。五更三点,鼓声动,听人行。”有公事急及丧病生育之类不在此限。违者笞三十,有官者笞一下。夜间因公外出,要执有官府的信牌。
这两条,洪继勋都是照搬蒙元旧例,邓舍深知其利弊。短时间内,利大于弊。确实有利镇压地方。无不允之,只是修改了一点,他道:“严禁集会、实行夜禁,固然势在必行。但是,居民生活不能没有半点乐趣。勾栏说书卖唱不禁,许之,其内容需得由官府指定。”
在座的,除了文华国,都是精细人。邓舍一说,无不称妙。吴鹤年拍腿,高叫佩服,道:“大人此策,大智慧,一般人想不到。”捧了邓舍,不动声色地贬了洪继勋,一举两得。
他自告奋勇,道:“小人不敢自夸,话本小曲儿,稍有涉猎。大人但把此事交给小人,拣选合适,必叫大人满意。”
邓舍点了点头,除了吴鹤年,还真找不着第二个合适人选。叮嘱道:“切记,两个原则。第一,突出我中原和高丽为兄弟,本为一家;第二,多寻些《窦娥冤》之类的。”
《窦娥冤》这出戏,在中原传唱极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以借助这类戏剧的感染,潜移默化,将矛盾指向穷富对立。
邓舍想了想,不能搞的太刻板,如果丽民因此产生抵触心理的话,得不偿失;补充道:“除了以上两种,也可以偶尔穿插一些轻松娱乐的曲子。”
考虑到大部分的土著不懂汉语,他交代罗李郎:“吴同知高丽话不精,怎么把汉语翻译成高丽话,如何让土著的说书先生、卖唱戏子学会,罗治中得多出把力。”
罗李郎一叠声道:“将军放心,将军放心。”他在邓舍面前甚至不如他的女儿,罗官奴最起码还敢和邓舍对话。他倒好,除了当应声虫,没别的话说。
邓舍提点吴鹤年:“要把它当作大事来办,十日之内,把话本、唱本整理好,交给我看看。”具体到细节,吴鹤年提出,兵荒马乱的,城中先生、戏子不多,是个问题。邓舍考虑了一下,道,“河将军部属丽卒中,不少贱民出身,其中会有说书卖唱的,我会给他命令,挑选出来,交给总管府。”
讲到这儿,灵机一动,何止居民生活乐趣不多,军卒的乐趣更少。除了角抵、射柳,大可以再补充些娱乐活动。
他微一思索,考虑成熟,改变主意,道:“挑选出的丽卒,特别成立一营,名之为乐营。依然属军籍,可以暂时借调给你。地方艺人,你尽快去培养、补充。”
吴鹤年应是,保证:“一个月内,必能叫大人看到第一场戏。”
他们商讨的时候,洪继勋在一侧只管翘着腿,饮茶品茗。他口味刁,只喝襄阳隆中茶,邓舍没有,他随身自带。见他们讨论结束,才开口道:“治安三条,只要实行有力,眼下来看,足能保地方无事。
“地方既安,农耕就需得抓紧。宁远诸城的荒田抛地,占了十之七八,即便双城也没有完全开垦完。小可建议,双城总管府下,设立劝农司,专设劝农使,负责各城的垦荒、耕桑。劝农使人选,可由将军一样从军中选挑务农出身的士卒担任。转军籍,为官籍。”
地荒着不种,有几个原因。一个因为打仗,地主跑了、或者死了,土地就荒下来了;一个是因为佃户们跑了、或者死了,地主空有大片土地,找不来人种;一个是因为耕牛、种子缺乏;最重要的一个,是因为战火不息,加上赋税沉重,人无法安心种地。
地种下了,能不能熬到秋收是个问题;熬到秋收了,能不能收获入仓是个问题;熬到收获了,除去上缴地主、国家的租赋,能落到自己手中的有多少,够不够活命?是个问题。
所以,劝农耕桑,不是一句简单的话,也绝不是设立一个劝农使就可以解决的。洪继勋在其下很详细地列出了针对各种会出现问题的种种对策。
这个方面,吴鹤年和罗李郎,也是很有言权的。他们两个,一个老本行,一个本地土著,了解实情。结合洪继勋的对策,几个人各抒己见。
地主跑了或者死了的,好解决,包括原本的官田、学田等等在内,其中荒一年以上的土地全部收为公有。现有在无主土地上耕种的,承认其土地拥有权,给大宋田契。投诚官员、大户的土地,不动。这一条,各城其实在破城之后不久,就已经办过了,
公地又分为两份,五成给贫者,二成给有功将士,三成留作军田。有些城市丁壮极其缺乏,地分不完,留下来招徕流民,凡有流民定居,免除第一年租赋。逃亡的地主们,第一年内愿迁徙回来的,得尽先耕种。
各城租赋不均,高的达到七八成,佃户、农夫交完租赋,手头上基本就没了余粮。出现荒地,佃户逃亡的原因就在这里:耕地、不耕地,一样的没粮活命;耕不如不耕。
针对这个症结,邓舍已经下令,降低租赋,收什三。地方大户九成被杀;剩下的一成保命不及,没人敢反对。顺顺利利地推行下去。
种子缺少没关系,秋收一过,粮食充足,完全可以由官府出面,调拨种子,分配各城。就是耕牛、农具不太好办。诸城中本来耕牛就少,前番依照洪继勋的谋划,克城之后,又掠夺了大部分回双城。对德川等地更是雪上加霜。
怎么办?
“还回去是不可能的。这是既定的策略,不能变。”洪继勋也犯了踌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罗李郎很自觉,主动道:“小人家中,耕牛还是有一些的,愿意捐助出来,给无牛之户使用。”多难得的一个表忠心的机会,他不肯放过,又由己及人,道,“城中大户人家,也多有空闲耕牛,大人同意的话,小人可以劝说他们拿出来,一并交给官府分配。”
邓舍道:“罗治中大公无私,我很高兴。”随口表扬两句。罗李郎诚惶诚恐,心里高兴,笨嘴拙舌地道:“为大人分忧,小人本分。”
吴鹤年道:“即使有了大户耕牛,小人估计各城中,肯定还是地多牛少,不敷使用。”毕竟他干地方官儿干得久了,熟悉县乡情况,有大量的实地经验,眼前一亮,想到个主意,道,“大人,不如把各城耕牛、农具,全部拢在一起,以村社为单位统一调配使用。或者,可以稍解燃眉之急。”
他这主意,叫邓舍更是眼前一亮。
高丽地方原本的户长制,已经粗略改编为了保甲制、坊里村社制。邓舍想了想,赞同吴鹤年的意见,道:“一社五十户,有点少。以两社为一大社,每大社,成立一个合作社,归各城劝农使管辖。集中耕牛、农具、种子,计划调配。不足的,可以向双城申请,酌情给之。”
他更进一步联系到各城因了战乱,商贩稀少,城市里还好一点,尤其村社,货品流通困难,道:“耕牛之外,官府也可以给每大社一些生活物资,粮油布盐之类,卖给村民。价格由双城总管府统一制定,不能高。”
他征的兵有从城市里来的,更多来自村社。虽然给他们家中都分了土地,但是想就此换回他们的绝对忠心,不容易。送佛到西天,干脆政策再偏斜些许,又道:“耕牛使用先紧着军户人家;军户人家丁壮不足的,合作社出劳力,帮助耕种。粮油布盐对军户半价优惠。
“逢有节日,乡村各社需得由劝农使亲自出面,给军户人家送些物事慰问。不拘厚重,情到即可。两斤盐,三斤果子,就行了。城中坊里的里长甲生,依例照办。每城中,也要按照坊里,设置合作社性质的商铺,交通物流,可名之为,……”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命名。
吴鹤年笑道:“听大人的意思,合作社其实是代官府平衡物价、交流货通,何不名之为*店?”
邓舍一笑,同意。吴鹤年皱了眉头,道:“大人本意是好的,目前也的确需要这些官办商铺。只是,大人有没有想过,万一军户人家买了东西,自己不用,倒手专卖的话,官府可就亏了。”
邓舍还真没想到,吴鹤年看他语塞,忙呵呵一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小人有一得,似可稍补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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