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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友德刚好去城头,寻李将军说话。所以恰巧赶上。”
邓舍伸开手臂,侍女们帮他穿上外衣,披挂铠甲,引了诸人便往外走。王夫人道:“殿下?”邓舍回头:“怎么?”王夫人依然跪在地上,慌乱中忘了起来,抓紧了裙角,一手按在地上,向前倾着身子,忧形于色,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叮嘱说道:“千万小心!”
邓舍一笑,道:“娘子且等捷报。”
时当下午,庭中寒冷。风很大,刮得树木折腰。时阴时晴的天气,又渐显阴沉。邓舍才出室内,一阵冷风卷来,把他从房间里带出的稍许暖气,一下子吹卷了个干净。如入冰窟。西边城头,蓦然一声闷雷,来的太突然,炸响的声音又非常大,吓的诸人都是一惊。
邓舍微停脚步,转头西望,那里是泰安与济南的方向。忽然间,一个不好的念头浮上心头。大约受了旱雷的惊动,他脑中灵光一闪,似乎猜出了察罕围城为何“先松后紧”的原因。但他看了看洪继勋,却并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眼下并非良机。
他很快就又迈开大步。随在白衣飘飘的洪继勋等人两边,侍卫们参差地跟上,一件件深红的披风,飞舞卷动。
地道里已经有头一批的士卒进入。因为地道狭窄的缘故,进入其中的士卒并不多。只有二三十人。邓舍来到之时,地道的入口处也有不到百人的后备队,蓄势待。这些士卒都是挑选出来的。每一个人,或者脸上、或者身上都带有明显的伤痕。甚至有手脚残缺的在内。
手脚残缺,看似不如四肢健全,但是地道是个封闭的环境。决定人生死的不在棍棒有多么的娴熟,主要是看勇气。往前走,是敌人。往两边,没地方退。要往后走,那地道就被对方占据。地道总共宽不过两人,低矮处,甚至高不及一人。所以,看重的不是杀人之技术,而是士卒敢死的勇气。
海东对军卒退伍是有着比较周道的安排,而手脚残缺还不肯退出军队的,很大程度就证明了这个士卒是亡命之徒。放在此等的条件下,实际要比棍棒娴熟的强上很多。
李和尚、傅友德都站在地道口,看见邓舍到来,分往前走了几步,迎接上前。邓舍问道:“地道里情势怎样?”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地道外的人,没人在地下,地道中情况怎么样,都不能说了解。李和尚为保险起见,在地道外布置了数百的士卒,以防地道失守,别教元军趁势冲出。
李和尚道:“咱军士卒才下地道不久。末将适才听瓮,喊杀声沉闷。才不到两刻钟,已有多具尸体拖出。半数是元卒。”
邓舍转目观看,见地道口果然放置了十来条尸体。死状皆甚惨烈。城内拖出来的半数是元卒尸体,证明对方拖出去的也至少有半数海东军卒的尸体。洪继勋指着地道的窑洞,问道:“洞中的柴禾、毒烟不是已经在施放了么?为何伤亡还是这么大?”
李和尚道:“我毒烟虽,奈何察罕早有准备。其入地道之军卒,与我军一样,皆有醋浆的面罩。醋能解毒。我毒烟再猛,短促间难以害之。”
地道的挖掘入口,放置有几个陶缸。邓舍听了李和尚的解释,不置一词,来到陶缸边侧。缸上蒙有牛皮,可听地下动静。
他附耳在上,凝神静听。带着一些杂音,地下的杀声模棱入耳。入地道的士卒,所带武器皆为特制,不能太长。崔玉专门用精铁,赶造出来的。也有带火铳下去。间或射,声音震得陶缸都是嗡嗡直响。
邓舍正听间,地道里冒出一个头来。满脸泥与血。没等众人看出他是谁,只叫了一声:“鞑子势猛,快派后队入洞!”随即又钻入地道之中。
候在洞外的士卒,皆按照十人队的规模,闻声而进。一连进入了三十人。地道中辗转腾挪都不方便,一次性进入三十人已经可谓极限。姬宗周叹道:“可惜郭将军出城!”谁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地底下可以说是真正的狭路相逢勇者胜,如果郭从龙在,万夫不当之勇,敌人再多,也绝难是为对手。邓舍笑道:“尽管从龙出城,难道我城中就没有勇士了么?”
李和尚道:“末将愿身先士卒!”
邓舍笑道:“此非大将所任。”拿眼瞄了下李和尚身边的傅友德,“况且,山东民谚:南来十只猛虎,不抵北方一狼。何用李将军出马!”说过了,像是猛地醒悟过来,才意识到傅友德是从南边来似的,又对傅友德道:“虎狼之说,俗谚而已。将军请毋见怪。”
傅友德要说不算南方人,他祖籍宿州,在淮泗一带,处在南北之间。但是他的主上陈友谅,所占据的地盘却多在江南。本来邓舍说及“民谚”云云,他就面现不快。邓舍犹如画蛇添足似的,又往下补充解释了那么一句,更叫他升起争胜好强之心。越说“且毋见怪”,他越是不甘人后。
更何况,邓舍提及郭从龙。郭从龙冲坚陷阵的那日,刺激得傅友德到热血沸腾、甘为负鼓的程度。今时郭从龙虽然出城往去东南,可正如邓舍所说的,“难道城中便没有勇士了么”?
他跃步而出,忿然作色,说道:“李将军负有重任。在下虽非海东将校,却也是汉人儿郎。今察罕围城,彼为胡虏之辈。在下与燕王殿下诚有同仇敌忾之恨。如蒙殿下恩准,愿引军下地,与彼死战!”
“将军远来为客,怎可劳将军大驾?”
“殿下瞧不起俺们南方丈夫么?”
“将军何出此言!”邓舍像是迫不得已,道,“既然将军一力要求,恭敬不如从命。来人!与将军精铠、铁甲。我等静候将军佳音。”
傅友德是使者,没穿铠甲。闻邓舍下令,李和尚取来一套上等精铠。帮他穿上。崔玉打造的兵器俱皆堆积地道口外。傅友德拣选趁手的,插了三四支短戟在腰间,手执一柄短枪,对邓舍道:“铠甲在身,不容行礼。殿下请听瓮声。”戴上面罩,跳下地道,弯腰钻内。
洪继勋虽堪谓邓舍心腹,看出了他这是在用激将计,但是却不解其意。傅友德?名声不显。用的着这般下功夫么?就算激将的他下了地道,难道真就对地里的战局会有帮助?邓舍笑而不言,贴耳瓮上,闭目细听。
地下道中,傅友德孤身而入。
地道的高度并不一致,最高处人可直腰行走,最矮处,却需得折身躬背。前半截,有百十步,十分安静。将近护城河的地方,洞壁的泥土渐而湿润。再往前走不多远,鲜血浸透地道底部。排列在地道两侧的输风管道,是熟铜筑成,傅友德不小心碰着,滚热烫手。越往前行,烟气渐渐越浓。砍杀的声响,从隐隐约约,也变得清晰入耳。
地下本就压抑,更戴着面罩,越使得人透不过气。
邓舍侧起头,示意窃窃私语的姬宗周、章渝等人止声,道:“傅使遇到敌军。”冷风吹动洞外的尘土,扬起漫天。有几个侍卫耐不住风寒,轻轻抬脚,往地上跺了几跺。傅友德仰脸倾听,地表上好像有些声音传来,但他没时间去理会。地道中交战的惨烈一幕,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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