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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结合通政司的情报与臣平时之所闻,臣分析孛罗之心态。”

“孛罗是何心态?”

“他自居功臣世家出身,素来瞧不大起察罕。可惜,他虽瞧不起察罕,察罕对元廷的功劳却远大过他。两下相合,孛罗对察罕就是一边瞧不起,一边却又深为嫉妒。越是瞧不起,就越是嫉妒;越是嫉妒,就也越是瞧不起。人若无欲,纵然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既然孛罗有此心态,臣自然便可趁机向他施以说辞。是以,臣用曹操、袁绍之例说他。”

“噢。如此说来,你用此例说他,明面上,是想暗示他与察罕谁获胜,谁就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实际上却是也想同时借此来更加地激出孛罗对察罕的嫉妒,并利用他的这种嫉妒,促使他产生争胜好强之心。”

“主公英明,臣正是此意。又且,孛罗虽占有大同,粮食其实却也紧缺。缺粮,就会少军。而晋冀之地,丰饶的所在当数冀宁诸路。冀宁却在察罕的手中。孛罗觊觎冀宁久矣。前番,益都之战时,他屯军塞外,为何因姚平章一封信,就即返回大同?还不就是为了冀宁诸路?

“若说他对察罕的瞧不起、嫉妒以及争强好胜,只是一种心态,那么,他对冀宁诸路的窥伺,便可以称之为是一种‘所欲’了。臣既然已经知其心态,又了然他的‘所欲’,给他的说辞,当然就能够有的放矢了。

“另外,臣举曹操、袁绍之例,其实还是有另一层意思。是想借此来向孛罗暗示今日之形势。”

“如何暗示?”

“汉末的形势不止袁绍与曹操,即使其天下之大势,要说起来,与今日其实也是很为相似的。

“汉末之时,有黄巾起义。今日之时,有我皇宋红巾起事。

“汉末之时,南北群雄,北边曹操、袁绍、袁术,先还有凉州董卓、幽州公孙瓒,又有南阳张绣,荆州刘表,江东孙氏、益州刘璋等等。其中除了黄巾余党外,多数虽有割据之实,名义上却仍然还是遵奉汉室为主。

“而今日之时,南北群雄,北边察罕、孛罗、我海东,南有吴国公、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明玉珍、陈友定等等。除了我皇宋以及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诸人也是虽有割据之实,名义上却仍然还是遵奉元室为主。较今日较之于汉末,则明玉珍割据蜀中,便如汉末之刘璋;而吴国公、陈友谅、张士诚争雄与江淮,便如汉末之孙氏、刘表。

“‘说三分’天下风行,孛罗虽为蒙人,料来对此却也定是十分熟稔的。故此,臣用此例,明是只说了袁绍与曹操,未尽之意,其实却是在讲今日之形势。所以‘未尽’,由他去想,比臣来说,效果更好。

“既然今日之形势,如此相像汉末之争雄。那么,孛罗是应该学曹操,还是应该学袁绍,不言而喻。至若我海东,主公自非董卓、公孙瓒一流;而若以孛罗想来,他自视甚高,却说不定就会以此来相比。”

海东虽盛,但是论其地盘,辽阳非富庶之地,南韩、朝鲜本丽人之地,更且益都孤处海内,运输不易。弊端还是有不少的。孛罗更又自视甚高,即使他真的把海东看做了董卓、公孙瓒一流,却似乎也是说的过去。

方从哲分析已毕,做出总结,接着说道:“是以,臣先明究以孛罗之心态,再了然与他的所欲,继而向他暗喻今日之大势,虽举曹操、袁绍之例,又有何惧他会联察罕,先取我海东?”

邓舍哈哈大笑。

便在适才,听方从哲讲面见孛罗之经过的时候,邓舍实际上就对他为何会举曹操、袁绍为例有了一点的推测。这会儿,听过解释,果然便正如刚才之所料。不禁赞赏地说道:“‘明察秋毫’,‘胆大包天’,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啊!”

说客,先要有敏锐的洞察力;其次还需要有出众的胆色。只有胆色,没有洞察力,去出使了,胡言乱语一通,说不到对方的心里去,胆子再大有何用?难免掉脑袋。又或只有洞察力,没有胆色,见到敌国的君主,就双股战栗、簌簌抖,就算把对方的心思看的再准,说不出来,烂在肚子里,也是半点用处也无。到头来,还是难免性命不保。方从哲,有口才、有胆色,洞察力也很出色。因此,两次出使,两次成功。

方从哲谦虚,说道:“自古没有十拿十稳的说客。臣方才所言,虽然看似侃侃而谈,但到底还是私下揣测之言。实不敢相瞒,臣此次出使大同,在见到孛罗之前,在臣准备的说辞没有与他说出之前,本来也是提心在口,深恐有辱君命的。所以能获侥幸之成功,非臣之功劳,实则还是全赖有我海东作为后盾。无我海东之坚实,臣纵然空有口才,又有何用?”

邓舍赞叹再三,说道:“中涵,你又何必谦虚?无有把握,也敢应命即起,出使往去大同,更是表现出了你有胆如虎。兼且,亦然利齿如虎。你虽为书生,却真是我海东一虎!”

“臣出使前,虽无把握。但主公一令既下,即便赴汤蹈火,臣亦不辞。何况只是出使大同?。主公盛赞,臣实不敢当之!”

连带时三千,三人相视而笑。

这句评语,后来从时三千的口中传了出去,广为流传。自此之后,海东上下,称呼方从哲往往不称其名,而竟以“方虎”称之。

古有“韦虎”,今有“方虎”。南梁名将韦睿,素来体弱,未尝跨马,雅有旷世之度,每临战,却辄乘白板舆,执竹如意以麾进至,督厉将士,勇气无敌。而方从哲力不足以缚鸡,技不足以敌人,看起来秀士一名,月余的时间不到,前后出使,却先说士诚,再说孛罗,接连面折诸侯。他两人,一为将,一为使,也可算是相映成趣,皆为书生扬名了。

说过出使的情形,方从哲问道:“现今已是二月底,主公方才言道,我益都出军近在眼前。不知定下的日子,是在几时?”

方从哲、时三千身负出使的重任,对洪继勋的计策自然也是早就知晓的。邓舍也不瞒他们,笑了一笑,说出一个日子。方从哲连在马上奔驰,都快过糊涂了,想了想,记起来今日是为何日,掐指一算,惊讶说道:“三天之后?”邓舍颔,说道:“不错,正是。”时三千也很惊讶,插口说道:“可是三天之后,不也刚好就是主公大婚的日子么?”

邓舍大婚的日子,上个月就定下来了。

这个日子,不但时三千知道,也不但海东上下都知道,安丰、金陵、浙西、江都,包括台州等地,海东也早遣使者前去通知了。想来消息传递,也不止南方诸侯,即使北方的大都、察罕等处,估计也是会早有听说了。

邓舍微微一笑,说道:“就是因我将要大婚,所以才好用军。”

方从哲忍不住抚掌称妙,赞道:“出其不意!好计策!”时三千倒是有些顾忌,说道:“只是主公大婚,是为喜事。大婚之日动干戈?”

邓舍什么人?有壮志雄图,想取天下之人,岂会在乎这些?他挥手而笑,说道:“我知阿奴有喜之日,正好在击退察罕之时;当时是为双喜临门。这一次,我也还更想要在大婚之时,接到济南捷报!也来一个双喜临门。”

“棣州田丰那边?”

“有刘十九的催促密信,又有我答应借粮与他。他的五千精卒,已然准备好了。前数日,我派了一批将校,已经赶去棣州,以为协调指挥。”

田丰比益都还要更加缺粮,他若不同意,邓舍就不会借给他粮食。若无邓舍的借粮,以他的存粮,至多还能坚持一两个月。两个月后怎么办?无粮就无军。所以,他纵然心中不愿,也是不得不答应出军。

“今,主公告诉田丰,欲取者是徐州。但是,主公想要的却是济南。等到战事展开的时候?那田丰会不会?”

说到能言善辩,海东或许无人能胜方从哲;但是讲及军事政事,方从哲却难免差了一些。邓舍笑道:“田丰缺粮,就像中涵你所说的,他‘所欲’者,粮也。只要我给他粮食,让他打哪儿,他还不就是得去打哪儿?”

时三千说道:“三天之后,战事即起。主公,攻打济南少说也得一两万人。来得及调动么?”

“早在前日,就调动完毕了。为保密起见,各部应调的军卒,或者是乔装成屯田军、又或者是装作民夫,再又或者是扮作换防,经过十几天的调动,如今已经6续开到了益都以西的诸地。此等诸般事宜,皆是由阿过及其益都分院所整体负责的。办的非常稳当。万事俱备,只欠开战。”

“那开战的由头?”

何为“开战的由头”,自然即为洪继勋提出之“函山冲突”。邓舍说道:“开战由头此事,我交给了通政司去办。自上次的函山之战后,李生就曾有派出不少人手,对济南鞑子的活动习惯早就摸得透彻。

“如不出意料,明后两天,就是又该到了济南鞑子出城哨粮的时候。我在函山一带安排了两个营头的士卒,待鞑子出城,他们即也装成巡逻的模样。待敌我两军相逢,交战之时,我有严令,只许败、不许胜。务必要诱使鞑子急追紧撵,深入我益都腹内。无论其烧杀抢掠也好,又或者无论其借势取我城县也好。声势造得越大,就是越好。

“只等此消息出来,我自便可佯装大怒,与刘十九说,为保后方安稳,必须改变计划,先取济南。”

“粮饷、军械等物?”

邓舍看了看方从哲,笑道:“中涵从浙西借来的粮食,所剩还有不少。我已然令吴鹤年以及分省左右司将之尽数调集,储备在了一处。足够两万人两月之用。至于军械,也早已准备妥当。泰安等城,本就才运去了许多的火炮、投石机等物,不需补充,也足可管够我军使用。”

打济南,绝对用不了两个月。邓舍之所以提前备下了两个月的粮饷,其实还是为了防范察罕。虽说方从哲说动了孛罗,但是战事一旦打响,却万万不能够把指望放在别人的身上。如果察罕不顾一切,一定要来一次反扑,至少不会措手不及。这却也是两手准备,可谓老成之谋。

又及军械,准备的除了火炮、投石机等大型军械之外,也还有军械提举司才生产出来的手雷、地雷等物。因为时间关系,数目不多,不过却也可以刚好趁此战的机会,牛刀小试,试试这些东西的作战效果究竟怎样。

海东万事准备已足,即将要在刘十九的眼皮子底下、以及察罕的不及防备之下瞒天过海。自益都之战,过去才不过几个月。如果此战获胜,则也就同时说明,海东将要从早先敌对察罕时的被动防御,积极地转变成为主动攻击。一想及此,方从哲、时三千虽然疲倦,免不了斗志昂扬。

室外夜色深重,院中风声时闻。

因为刘十九的到来,海东对察罕的反击不得不随之提前,经诸多臣子的协力齐为,箭已在弦上。深谈快至天亮,方从哲、时三千两人方才告辞,由随从领了,去往房舍歇息。

邓舍虽说是几乎一夜没睡,此时却毫无困意,精神奕奕,在室内负手踱步,将方从哲面见孛罗时的说话又细想了一遍,看窗纸白,听雄鸡报晓,知道天光将明。他推开窗户,迎冷风,看黎明的天空云气变幻,不多时,遥遥见红日喷薄,跃出地上,豪情万丈,教随从:“请洪先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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