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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前线写来的军报有两封,一封是大营写来的,一封是杨行健写来的。 邓舍倚在胡床之上,先取出杨行健所写来的,看不几眼,面色微变。
杨行健去前线,他的任务是协调诸将,其信中之内容自然主要也就讲的是前线诸将。对济南的战事,只是在开头部分一笔带过。简略地写道:“自我军总攻,战事大体顺利。
“因为济南的城墙、楼堞,在上次王保保攻城时,多有受损,且又因为时间的关系,关保还没有能来得及大举修缮,故此,我军攻城,阻力甚小。至今,东、南各处城墙,已有多处坍塌。鞑子虽极力抢救,奈何人力不足。毫无疑问,我军已然是稳占上风。克复济南,只是早晚。”
写到这里,杨行健笔下转折:“然而,克复济南虽为定事,臣自奉主公之令,到前线以来,却现诸将之间,多有不和。”
随着杨行健的行文,邓舍的脸色逐渐地也开始变得严肃。才刚把刘十九搞定的轻松不翼而飞,他端起茶碗,喝了口水,继续往下观看。只见杨行健如此写道:
“诚如主公所忧,李将军过直,而毕将军讷于言辞。杨万虎、郭从龙、傅友德、胡忠、并及王国毅诸将,又尽皆骁勇。又且诸将,杨万虎在我军中早有勇名,郭从龙、傅友德乃后起之秀,而至于胡忠、王国毅等,又或曾经为赵左丞部将、抑或原本是陈平章部属。可以说,各有‘根脚’。
“因此,他们对李、毕两帅的命令,有时候并不见得便就会肯听从。臣来前线,不过一两日,就已经现了两次诸将不听大营调度的事情。
“一次是杨万虎。杨万虎本来的职责,是应该率其所部的安辽军,佯攻济南的西城门,以此来配合毕将军与棣州军攻取东城门。便在昨日,因见毕将军部、以及棣州军损失太大,李将军下令,教他拨出一部分人马支援毕将军。杨万虎或许是因为争功心切,却只是只管猛攻西城,迟迟不肯从命。直到最后,李将军又接连下了三道军令,他才算是勉强接受了调拨,但是,却也只是拨出了不到五百人,去给毕将军做支援。
“一次是王国毅。王国毅的本来职责,是应该率其本部骑兵,驻守北城门外。不必参加攻城。若有鞑子从北边突围,则他可与胡忠诸将横出截杀。又在昨夜,他却忽然轻出,遣出了三百骑兵,绕北边城门疾驰,大呼小叫,惊骇城中,竟以此为乐。并四出轻骑,抄掠邻近乡、县。
“李将军闻讯,即明下军令,要求他不得妄动,归本阵。王国毅乃与左右言道:‘吾,陈平章之虎牙是也。驰骋辽东日,李和尚在何处?征战沙场,本杀人之事,怎可听从一秃头的命令?’并就以此为文,回复前线大营。
“李将军接此回文,勃然大怒,即欲亲提军马,往去王国毅军中,取其级。幸赖潘贤二诸人苦劝,方才作罢,乃改而遣派臣去传令。臣至王国毅军中,明示主公的令旨与其观看。当面告诉他,有违军纪、不从调遣者,遵主公之令,当斩!他这才微有收敛。诸将不和,乃竟至此!
“又,李将军对诸将亦颇有微词。臣至当夜,他就与臣说:‘诸将跋扈,殊难指挥。’杨、郭、胡、王诸将不用多说了,便只傅友德。当时,李将军用了八个字来形容他:‘沉默寡言,自以为是。’傅友德这个人,臣与他接触不多,也就只是在前线这几天,与他见面的次数稍微多些。
“按照规定,前线大营每日有两次军议,凌晨一次,晚上一次。每次军议,傅友德皆沉默无言,甚少话说。对李、毕两帅,他虽也甚为恭敬,但是,却有一次,因对李将军的部署有所质疑,乃至当场争吵。李将军性子也直,两人闹得很有些下不来台。虽然说,傅友德此举不算为错,但是当着诸将之面,与主将吵闹,却也未免有失部属的身份。
“前线诸将纷争如此,我军取济南虽然必胜,臣却无喜,反以为忧。主公令臣来前线协调诸将,臣的能力或许虽然不足,但是必尽心竭力。”
杨行健的这封军文,从头到尾,洋洋洒洒写了不少字,其实都只是在说明了一个问题:前线大营里边,主事者帅才不够,而诸将又多过跋扈。经此一战,纵然能得济南,但是诸将不和,彼此间矛盾重重,如果就在此时,忽有敌人来犯,怕是难以抵挡。故此,他“不喜反忧”。
邓舍对前线诸将都很了解,事实上,他已经预料到了会出现有不和的现象,否则,他也不会派杨行健去了。但是,诸将不和的程度,却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心中想道:“李、毕两人,看来确实只能为将,难以为帅。”想当日,赵过、文华国分别统带大军,一个在华山,一个渡海驰援,杨万虎、胡忠、郭从龙诸将,当时也分别都在他两人的麾下,却怎么就没见有这样的事情生?此一次攻取济南,他实际上也是有想过仍派遣赵过出马,用以为主将的,只是却因为在现在的益都,赵过实为邓舍的左膀右臂,当此之时,益都也确实离不开他,故此才换了李和尚与毕千牛为主将。
既然已用李和尚与毕千牛为主将,若是而今再去突然临阵换将,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了。好在,洪继勋、李生等人的前期筹划还算是做的不错,杨行健也说了,此次攻取济南定能获胜。即使军中存在种种的问题,也至多是将获胜的时间延迟一下,应该并无大碍。邓舍寻思,想道:“也只有等到战后,等腾出手来,再对军中的这些问题,慢慢地找办法解决。”
说是“慢慢地办法解决”,其实,邓舍对到底能否解决此事,却是半点把握也无。试想,诸将都是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桀骜之徒,指望他们能互相和睦?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并且,针对这种诸将不和的情况,邓舍之前也是曾经有过多次的整顿。就效果来看,并不很明显。
不过,话说回来,要想解决此事,倒也并非全无办法。再逢战事,不要再用李和尚、毕千牛这样的人做主将,而改派文华国、赵过等人便可。只是,邓舍心中想道:“奈何帅才不足!”
屈指数来,海东展至今,有能力坐镇一方的,也只不过文华国、陈虎、赵过、庆千兴等寥寥数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猛将好找,帅才难寻。邓舍不免又因此而想起了庆千兴的那个条陈,虽然说,他的条陈被否决了,但是这个人确实还是很有能力,可以大用的。
现在海东的地盘越来越大,并且下一步的展目标,明显是向中原展,要与群雄争锋的。陈虎坐镇辽东、文华国坐守朝鲜,此两地皆为邓舍的起家根本,不可大意。文、陈两人也因此不能轻动。邓舍手头上,如今可机动运用的重将也因此便只有赵过一人。总不能以后有了战事,便就都派赵过去吧?即便赵过任劳任怨,也还是不行。就像辽东,打纳哈出的同时,还得防范辽西,更要戒备孛罗。若是日后,益都也出现这种两线、乃至三线作战的情况,又该怎么办?总而言之,只有赵过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用的。现今辽东局势平稳,这庆千兴,似乎也就可以调来了。
有赵过、庆千兴两人在,至少,不会再出现类似这一回捉襟见肘、无人可用的局面了。邓舍忽然又想起一人,想道:“陈猱头?此人在泰安战中,有勇有谋,坚守孤城月余。且深识大体。似乎颇有帅才之料。”
也只是“似乎”而已,具体如何,还是得试试才知。邓舍也不着急,且先把这心思存下,又想道:“且等收拾了刘十九,将朝廷欲令我南下之事彻底的搞定,然后再说吧。”纵然陈猱头确有帅才也还是不够,还得再把他的立场搞清楚。邓舍决定,便先通过刘十九此事,看一下陈猱头的立场究竟如何。若是他自始至终,对南下之事都不一词的话,便证明可用。等有机会,便可再给他添加重任,试一下此人的帅才到底怎样。
思来想去,又转回到杨行健的军报之上。
邓舍略一思忖,提笔回书,写道:“王国毅夜乱北门、抄掠乡里,按法当斩!然念其战功,杖责一百。军令一下,疾如山压,杨万虎拖迟延误,按法亦当斩!然念其战功,杖责五十。若是再有违反军纪,不听调度、指挥者,违令者斩!李和尚、毕千牛身为主将,若不能行军法,受坐罚!”
叫时三千进来,封好回信,递给他,吩咐说道:“遣快马,将此信送至前线。”时三千知道邓承志送来的有两封军文,不知邓舍的此封回信是给大营、抑或是给杨行健的,乃问道:“是交给李将军?还是杨大人?”
“给李和尚!”
“是。”
时三千接信退下,自去安排人送。邓舍又拿起大营的军文,依旧躺入胡床,展开观瞧。只见军文上写道:“龙凤七年,春二月二十五,乙酉日。昨夜激战,坏敌东城墙。今晨卯时,毕千牛部又起攻击。
“大营调集了各军的攻城器械,悉集东城。诸色投石车、火炮等物,不下数百架。又及强弓劲弩无数。每有一,矢石遮天。中有强弩,可穿重甲;又有大石,一辄毙十余人。敌守御东墙者死伤相藉。
“卯时三刻,杨万虎又坏敌西城墙,并敌之南城墙亦有损坏。城中鞑子见势难支,乃诈降。为我军识破。用潘贤二计。李将军假装应允。巳时,鞑子遂驱百姓为前,藏甲兵居后。待其出城,郭从龙、傅友德两将分从左右,率骑兵冲杀。敌众惊乱,我军鼓噪乘之,杀敌百余。并俘敌将一人。李、毕、潘诸人乃细问此俘,得知城中敌军军心浮动,多有言走者。
“又用潘贤二计,我军在城池四周,高挂免杀牌。选数百人,高声说与城中知道,‘降者不杀,献城者重赏’。午时,又起攻城。东城墙之敌,已多无斗志矣。午时二刻,方米罕报,在河之对岸现了鞑子援军。已传军令,命其严阵以待。并又用潘贤二计,诈示城内,我军已退其援。城中鞑子的士气,越不振。未时,毕千牛部又坏东城墙。”
军报至此,戛然而止。
邓舍急不可耐,起身出外,走入院中,仰望天色。估算时辰,却还得再有小半天,前线的下封军报才会送来。他心牵战事,反正就算是回入书房,也是坐立不安,索性叫了两三随从,径直出了院子,便在后院闲走。
与随从们谈谈说说,话题多是有关前线战事。不知不觉,行至一处院落的外边。抬头去看,却不就是他与罗官奴的新房所在。毕竟新婚,也许他这是下意识的就走将过来了。院门口,瞧见了一个侍女的身影,很是眼熟。这侍女正背对着邓舍,提个小水壶,在为墙边的花草浇水。
邓舍叫出她的名字,问道:“楚娃,夫人在做甚么?”
那侍女听见邓舍的声音,急忙转过身来,下拜行礼,答道:“回殿下,娘子正在室内,看娘家送来的礼物呢。”邓舍点了点头,说道:“且去通传,就说我闲来无事,过来看看她。”那侍女应了,却不就走,笑了一笑,说道:“殿下,好叫您得知。奴婢却不是楚娃,而是越娃呢。”
邓舍一愣,说道:“是了。你是会弹琴的那个。”
罗官奴从娘家带来的侍女,虽然只有越娃与楚娃两个,但是邓舍贵人多忘事,却又哪里会给她们太多的注意?一时记错,却也是有的。此时听越娃说话的口音,不似北人。她虽然说的是官话,但是却分明带有南方的音调,于是随口问道:“你是哪里人?”越娃答道:“奴婢家本嘉兴。”
“嘉兴?那是江浙了。却怎么来到了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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