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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猱头说道:“巨野、棣州两处的战事已经快把我军拖入窘促。赵左丞虽然攻克了巨野,但是并没有能全歼济宁路的鞑子,退缩在南部的王保保时刻都可能会动反攻。这是其一。其二,棣州方面,罗国器、胡忠、王国毅等虽夺回了棣州城,然而,也并没有能将来犯之敌尽数消灭,据军报,在我棣州当前的鞑子至少还有万余人之众。自四月初开战,仗打到现在,可以说,咱们益都已经是一无兵卒可调,二无粮秣可筹!主公,在这样的形势下,还从辽西开战?固然,如果获胜,也许会稍微缓解一下我棣州、巨野两处战场的困窘状态;可是,如果失败呢?就算不失败,如果不能战胜呢?……,将会出现三处战场皆陷入拉锯之局面!”

陈猱头话说得很直。

打辽西、威逼大都,借此来化解棣州之危,乃至巨野的僵局,确实算是个好计策。可是,如果失败呢?甚至即使不失败,如果不能胜呢?辽阳是益都的大后方,就等同把大后方也拖入战场之中了!若是不能胜、抑或失败的话,就不单是会威胁到益都了,极有可能连辽阳都保不住!

还是那句话:赌注太大了。

邓舍微微一笑,心中想道:“老陈的这番话应该是他的肺腑之言了。却没想到,他看似粗卤,逢大事心倒是挺细,想得还挺全面。”对陈猱头的观感不觉为之一变,又想道,“他既肯对我出肺腑之言,也由此可见,对我海东他已经是甚有归属感了。”不仅没有因为陈猱头的直言而生气,反而很欢喜。因为这说明,陈猱头已经把海东看作是他的归属了。

当下,他又问吴鹤年、李靖,说道:“龟龄、老李,你两人为何赞同?”

吴鹤年说道:“陈将军的疑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臣以为,陈将军只看到了不利,却没有看到有利。固然,若我辽西不能胜,也许局面就会变成不可控制。可如果我辽西能胜呢?若能胜,察罕毕竟是蒙元朝廷的部将,到时候定然进退失据,是救大都好?是不救大都好?救大都,则棣州、巨野两处我军必占上风;不救大都,……,则奈其部众何?”

就像邓舍最初在双城、以至才入辽阳时,虽有自立之意,奈何部属中原为辽东红巾的不少,换而言之,自认为该效忠宋政权的不少,因而难免掣肘。如果辽西威逼大都了,察罕不去救援,他的部下们会怎么想?

曹操为何“挟天子以令诸侯”?名分与大义,在很多时候还是不得不从之的。刘备自称“汉室苗裔”,孙权说曹操是“汉贼”。难道孙权和刘备就真的是忠诚汉室么?不然,这只是一个号召天下人的借口。

放在察罕的身上,就像吴鹤年说的,真要是海东威胁到了大都,即使他的部属们全都不是忠诚蒙元的,但只要他敢不去救,名声肯定就坏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他的一个部下以此来反对他。

更别说还有关中的张良弼等等割据势力在虎视眈眈了。

陈猱头接口说道:“臣请主公勿听吴鹤年此言!”

“为何?”

“确然,若我军能胜辽西、威逼大都,的确可以使得察罕进退失据。可是,若我军不能胜呢?吴鹤年只说对我军有利一面可能会造成的结果,却不提对我军不利一面可能会造成的后果。试问:其居心何在!”

两个人唇枪舌剑,可是说出来的内容都如同废话。因为他们一个坚持有利的一面,一个坚持不利的一面,谁也说不出到底出军辽西会是有利、抑或是不利。这样的话,即使再辩驳十个来回,怕是也得不出来定论。

其实,这也不怪他两人。

姑且不说吴鹤年可能存在的投邓舍之好的想法,就拿这“有利”和“不利”来说,本来就是个“赌注”,没有去实践,还真的是谁也确定不了。

听了半晌废话,邓舍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色,转问李靖,说道:“老李,你又为何赞同?”

李靖也实诚,实话实说,道:“臣、臣听说,乱世里人,毒、毒些的反讨便宜,那、那懦弱的常自空着肚皮挨饿。取、取辽西、逼大都之计,就、就臣看来,端得可称‘毒辣’二字。故此,臣、臣赞同。”

说的都是大实话,其实蕴藏了一个道理。何谓“毒辣”?别人想不到的就是“毒辣”!如果文绉绉地概括一下李靖的意思,他就是在说:此计胆大妄为,有出奇制胜之效,料来察罕帖木儿是想不到的。因而他赞同。

邓舍不禁失笑,说道:“‘毒些的反讨便宜’?老李,你此话真是得了此计的精髓!”一言既出,说明了他的决定。

陈猱头膝行趋前,还欲待再谏。

洪继勋最终忍耐不住,陡然转过身形,嗔目竖,戟指斥道:“古人云:‘以隋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人笑其用重求所轻也。’只看到若是我军不能胜,却不能看到若是我军胜,这样的人,就堪谓‘用重求轻’!吾又闻古人云:‘人之不逮,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做不到的可以原谅,无意的冒犯可以不计较。出军辽西明明是我军可以做到的事情,只是看有无胆色而已!你却一力阻止主公去做!这实在就不是可以‘理遣’的了!李靖所言不错,你真是贪生怕死,胆小如鼠!”

陈猱头愕然,继而大怒。他知道洪继勋权势滔天,可他之所以谏言邓舍本无私意,全是从公出。再忍耐,也不能忍受如此当庭的侮辱。他涨的满脸通红,挺身就要起来。眼看争执就要变成争吵。

邓舍哈哈一笑,说道:“先生所言,未免过矣!”见陈猱头已经挺起了半截身,顺势说道,“陈将军、李将军、龟龄,你们都请起身吧!”

有他这一圆场,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得到缓解。洪继勋哼了声,回转过身,退入班次;陈猱头也不好作,行了个礼,也一样退了回去。李靖、吴鹤年等亦都随之归位。

邓舍想道:“只在群臣讨论中,就出现了如此大的争议。在以往的军事决定中,这可是从没见过的。嘿嘿,李察罕,李察罕,以此推测之,看来我出军辽西是你十有**都不会猜到的了!”

他看向诸臣,说道,“陈将军稳妥持重,谋国者正该如此。不过,洪先生、吴大人、李将军的意见却也不能说是错。以我看来,此计不妨试之。若果能胜,棣州、巨野之窘不就便可解之了么?即便不能胜,细细想来,似乎对我海东也没有太大的损害,至多从辽西撤军就是。实际上,就算不能胜,如果用之得当,也是足以扰乱一下察罕的方略!诸位可能不知,察罕从大都借兵,已有一部分的大都驻军正在向棣州移动。我军这个时候打辽西,最起码这部分的大都鞑子肯定会龟缩回去的!所以,我认为,出军辽西、威逼大都,四个字可以形容:‘利大过弊’。”

察罕帖木儿从大都借军的情报,陈猱头等还真是知道的不多。因为邓舍之前根本就没和他们说过。说了又何必呢?起不到半点积极的作用,空自打击士气。

陈猱头皱起眉头,想了会儿,勉强说道:“若是如主公所言,有察罕从大都借兵,打一打辽西,‘敲山震虎’,臣没有异议。”

棣州现在就较为危急了,再加上大都的军马,更是危险。从这个角度考虑,出军辽西、从而迫使大都撤军,似乎还是可以为之的。不过,尽管如此,陈猱头还是有点不太赞同,他保留意见,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说道:“无论真假威逼大都,此事皆非同寻常。请问主公,有何打算?”

出军辽西就是出军辽西,还能有何打算?他的此问看起来好像莫名其妙,可是邓舍半点没有觉得奇怪,微微一笑:“陈将军是在问,我军该打出什么样的旗号么?”按住扶手,站起身来,环顾诸人,吐出了几个字,说道,“待议事毕,我就会遣人去安丰,请圣旨,伐大都!”

“请圣旨,伐大都”。

不止是因为威逼大都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含在其中。朱元璋应诺结盟,那么邓舍和他同为宋臣,到底谁为主,谁为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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