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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六惊奇,王显忠却是黑了脸色,气哼哼地说道:“小邓这厮不是好人!哥哥之前给过他八字评语:阳奉阴违、狡诈如狐。如今看来,当真不错!”
刘六奇道:“此话怎讲?”
“年前,哥哥下圣旨给那小邓,命他南下淮泗,攻取徐州。他推三阻四,拿出种种借口、搬出各样说辞,又是粮饷不足、又是军士疲劳,总之就是不肯。可这一回,他单州野战之余,只用了数千人马,不到一天的功夫,就轻巧巧地将徐州攻下!却也没有见他粮饷不足、也没有见他军士疲劳!……,如果这样还不算阳奉阴违、狡诈如狐,该怎么样才算?!”
罗文素深谋远虑,沉吟说道:“先前他不肯攻徐州,不外乎因才入山东不久,立足不稳;此番他却主动攻取徐州,若俺料得不差,却应是因为立足山东已稳,故此有意淮泗。刘公对他‘狡诈如狐’的评价,如今看来确实半点不错。俗云:‘无利不起早’。小邓还真就是这样的人。”
王显忠啐了口,接口说道:“亏他上来的奏章,还好意思震天价的自诩‘忠直’!忒也无有羞耻。着实可恼!”
罗文素摇了摇头,说道:“何止如此。这回他打下了徐州,以俺看来,不出五日,必又有奏折送来。”
“必又有奏折出来?却是为何?”
“自然为邀功请赏。”
“做人,怎可无耻到这等程度!”王显忠不读书,没有什么文化,是个武夫,听了罗文素的推测,顿时火冒三丈,气得哇呀呀乱叫,只可恨手中无刀、距离邓舍也太远,要不然怕不就当时便要拔刀去砍邓舍之头了。
刘福通微蹙眉头,伸手虚虚地往下压了一压,示意诸人静声,说道:“燕王非池中之物,自不可以寻常人看待之。”
“阳奉阴违、狡诈如狐”八字评语是刘福通下的;“非池中之物”也是刘福通说的。与会诸人面面相觑,都是云山雾罩,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思。
距上次给邓舍下圣旨才过了不到一年,刘福通头上的白却明显增加了许多,面容也更加清瘦,额头上多了不少皱纹,才四十多岁的人,老态已然渐现。王显忠性子直,问道:“哥哥此话何意?”
刘福通不答反问,说道:“你们从这道军文中就看出了这点东西?”
刘六、王显忠皆不解其意,大眼瞪小眼。
罗文素思忖片刻,试探地问道:“刘公是否想借此机会,再促小邓南下、规复汴梁?”一旦邓舍打下曹州,数日便可抵达汴梁郊外。
刘福通不置可否,转目看向丁国珍。
丁国珍现任监察御史,文武全才,耿直敢言,乃是刘福通的得力臂助,他捻着颔下胡须,说道:“平章大人所言甚是,咱们当然可趁此机会,下圣旨给益都,促燕王南下、规复汴梁。只是,……。”
“平章大人”,指的是罗文素,罗文素现居平章之职。
“只是怎样?”
“以卑职浅见,燕王却不一定肯服从旨意。”
上回令海东南取徐州,邓舍就没奉旨;这回再令其规复汴梁,难道他就会奉旨了么?一次不肯奉旨倒也罢了,找个台阶、装装糊涂,还可以糊弄过去,可是如果接连两次都抗旨不尊,朝廷尊严何在?小明王与刘福通脸面何在?丁国珍所忧虑的甚是。
“然则以丁大人之见,该如何是好?便不理不问么?如若小邓果然上奏请赏,便也赏给他不成么?”
“不理不问,自然不成。顺其意而给赏,当然更不成!如果这样做了,堂堂朝廷不就更没有脸面可言!成了傀儡么?”
“那该怎么办?”
“卑职倒是有一计。”
“何计?”
“二桃杀三士。”
刘福通来了兴趣,说道:“噢?如何二桃,怎么杀三士?愿闻其详。”
“徐州地处要道,控扼淮泗,俯瞰江南,西通汴梁。自古百战之地,此兵家必取之要津也!卑职斗胆断言,不止燕王想占据此镇,恐怕吴国公对它也是觊觎已久了!”
“那又怎样?”
“既然燕王、吴国公都想占据这块地方,那么徐州便足为一桃!”
“徐州是一桃?”刘福通似有所悟,问道,“另一桃又是何地?”
“汴梁,乃我旧都。察罕得之,定不容有失。也可为一桃。”
徐州、汴梁分别是两个桃子,可这两个地方风牛马不相及,又如何才能扯到一块儿,杀掉三士呢?况且,三士,又分别是谁?
“燕王、吴国公、察罕帖木儿,此为三士。”
诸人越听越是迷茫,王显忠不耐烦地问道:“丁秀才,有话你就直说,何必卖弄关子!怎么用这两桃,怎生杀这三士?”
“先,说徐州。适才平章大人言道,不日内燕王必有请赏的奏折送来,卑职以为然。敢问刘公,打算如何回应?”
“以你之见呢?”
“以卑职之见,最好先不要给他明确的答复,可以含糊其辞,给他回个文。然后,同时写封密信,送给刘十九。教他说服燕王,借我精兵若干,以为交换。如果燕王答应,则便可下一圣旨,把徐州给他。”
“若他不同意借兵给我呢?”
“那便将徐州给吴国公。”
“给吴国公?”
罗文素拍案叫绝,说道:“真妙计也!诚如丁大人先前所言,徐州,燕王所欲、亦吴国公所欲也。若是燕王不肯借兵,刘公便将徐州赏给吴国公。如此一来,吴国公得了好处,必会对刘公言听计从。”
王显忠也反应过来,喜道:“吴国公既对哥哥言听计从,那么从小邓处借不来的兵马,也就可以从吴国公处借来了!好计策,好计策。”
以安丰现有的实力,肯定是没办法将徐州抢过来的,既然抢不过来,干脆就不要。用一个名义上的城守之职、用一道轻飘飘的圣旨换来数千、乃至上万的精兵,的确是一笔好买卖。
刘福通想的长远些,他说道:“可是,吴国公亦绝非凡夫俗子,如果俺将徐州给他,他反而却不肯要呢?”
“如果吴国公肯要,则吴、燕两军必生战事,是用一桃杀二士,同时并且提升了我安丰的地位,太尉自可从中左右逢源。……,如果吴国公不肯要,吴、燕两军也肯定会内生嫌隙,两下不合。只要他们不合,太尉一样自也可从中从容获利。”
刘福通想了想,颔表示赞同,接着问道:“徐州是一桃,可杀吴、燕。汴梁呢?”
“依旧还是从徐州做文章。太尉用圣旨来换吴、燕精卒,不管这两方谁肯答应,太尉都可借此来要挟另一方,也命他出军马相助;随后,便用这批人马进攻汴梁。察罕既不容汴梁有失,三方混战就会出现眼前!”
“妙计!妙计!用一个徐州、用一个汴梁,把燕、吴、察罕三方都拖进去,最后得利者,当然非太尉莫属,自然非朝廷莫属!”
凭心而论,丁国珍的这一计策,用汴梁挑起燕、吴、察罕帖木儿三方的混战,实施起来会很有难度,也许不能实现;但前半截,用徐州挑拨燕、吴,却很有可能会获得成功,使安丰朝廷从中得利。
刘福通赞道:“俺听说,杰出之士能够顺势而为,而真正的英雄豪杰却可以造势而为。丁秀才,你就是这样的人呀!”
确实够难为丁国珍了。安丰如今一没有地盘、二没有精卒,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至今,全凭的一点“朝廷之名分大义”。若是果真可以借此重振声威,“英雄豪杰”四个字,丁国珍还真是能够当得起。
计议已定,安丰诸人强自按捺东山复起的渴望,焦急地等待邓舍请赏奏折的送来。
——
1,“主公起于淮泗,如今称雄金陵,处西汉、东吴两强寇之间,之所以可以东西扫荡,从容不迫,而蒙元不能以匹马、只轮临江左者,前者因有小明王、刘福通为阻,后则因有燕王为捍蔽也。”
明代人李文凤议论韩山童、刘福通,这样说道:“秦氏暴虐,陈胜、吴广斩竿揭木以为天下先。虽寻就覆亡,后之议者犹曰秦民之汤、武也。胡元非我族类,重以庚申不君,民不聊生。韩氏父子、君臣起义,号召天下,天下云合响应。群雄并争,不谋而同。然当是时,据河南,荡山东,躏赵、魏,跞上都,入辽东,略关西,下江南,大抵尽宋之将帅,不谓之中国之汤、武不可也。天命有德,真人龙兴,定鼎建业,处汉、吴二强寇之间,东西扫荡,从容指挥。元之不能以匹马、只轮临江左者,以有宋为捍蔽也。韩氏君臣非特有功于中国,其亦大有功于我明也乎!草泽崛起,不无凭依鬼怪与夫暴戾纠纷之气象。然建国十有余年,其间所以能自立,要必有可纪者,惜载籍泯泯,莫究万一。得则为王,失则为虏。悲夫!”
明史也有过类似的议论:“林儿横据中原,纵兵蹂躏,蔽遮江、淮十有余年。太祖得以从容缔造者,藉其力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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