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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门位于扬州中部的广陵城城郊,掌门周凌霄早年跟着夏随春的师父学过引气入体,算是半个天一派门生,因而借着天一派的势,在广陵城外划了一片风水宝地。平心而论,在吃皇粮的门派里,乾元门算吃饱了还干点事的那类,扬州没了寒山派乱了好些年,靠着周凌霄才勉强将大局稳定下来。
赫兰千河对□□没什么研究,但上回被灭掉的上川鼬族领地里出现了乾元门的阵法,怎么想都不是周凌霄为了约束妖怪所为。里头问题太多,赫兰千河忍不住想,要真抓到乾元门帮着妖族布防的证据,清虚派是不是该把日常巡逻的范围扩大到扬州去?
依照沈老师的意思,赫兰千河只需利用妖族的身份,到上川附近找些个本地妖怪打听点内部消息就行。所以他跑到上川东山,那里有一棵得道梅树,得到的结论是周凌霄刚到扬州立派那会儿打击妖族还是打击得很勤快的,后来乾元门人多了起来,加上要跟西边另外一个门派互斗,周掌门渐渐发现钱不够用了。
按朝廷的规矩,给仙道门派的所谓“香火钱”,名门如天一派按季发放,乾元门规模不够,只能领“岁贡”;除此之外,只有镇压妖族时发放赏金跟天一派越来越无味的礼贽。周凌霄环顾州府,小妖几乎绝迹,零星几个大部落摇摇欲坠。这时候扬州跟江州交界的上川三山里,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鼬族冒了出来,周掌门长了记性,便带人去打死几个带头的,其余的放了,写表上呈;后来这伙黄鼠狼又闹事,又打死几个,其余又放了,又写表上呈。
赫兰千河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因为他爹以前被查就是因为手底下有人打着办公的旗号在外头花天酒地,连带着他也没有领到当年的压岁钱,便道:“那上川跟乾元门关系也不好嘛。”
“这你就是不通人情世故,”老梅树以植物之身参透过不少人生哲理,“那老道杀光了扬州能走的妖类,黄鼠狼精高兴都来不及,上川离岳西山多近哪,光是听见那伙狐狸磨磨牙都够他们怕上好些天的,要能有道士在后头,至少部族不会给灭掉,这买卖可不亏。”
“是啊。”赫兰千河点头,半山坡下的树丛窣窣响动,不知是什么动物。
“朋友你是从外地来的吧?我们这像你这般能走动的花妖可真不多,老夫瞧你一身赤色,是从东边桃林来的?能否指点指点修行门路?”老梅树树干上两个平齐的树洞里,眼珠子转动不停。
“没有门路,顺其自然。”赫兰千河同老梅树挥手道别,准备打道回府。不是他想早些回去,而是沈淇修对“外出公干”的理解只有一个“干”字,全然不考虑经费问题,赫兰千河掐着自己兜里那点钱,还是放弃了进军广陵城的计划。
然而当他走下山坡,方才响个不停的灌木丛后边刺出两柄长剑,分别指向胸口与咽喉;尽管给吓得不轻,赫兰千河闪躲的速度一点没落下,一眨眼便退到一丈开外。偷袭落空的两人从树丛后跳出来,身上披着深青色道袍,样式同天一派有些相似,后背纹着阴阳太极。
二人皆是青年男子,一个面貌阴沉些的在前,白些个头高些的在后,手里的剑新归新,但一看就是没修出剑灵的普通货色。赫兰千河思考着究竟是好言相劝、让对方知难而退,省得动起手来扯坏了自己最好的衣服,还是直接动手、将人打翻过后搜刮钱袋,再去广陵城买一套新的。
诸多深谋远虑来不及展开,对面俩人先动了;长剑直挺,两人余光对视,同时上前。
赫兰千河伸手:“等等!你们动手总得先给个理由吧?”
回答他的只有剑风,赫兰千河从他们当中一钻,带起一片红色的影子,心说一言不合就开打还得先一言不合呢,这话都不说直接开打真是太没有素质了。
他站稳过后垂着手,打算训道友两句,不料那俩一招不中,竟然直接窜上山坡,高个那位腿长些,上前一剑将老梅树拦腰斩断,一缕灰烟从树根处飘起,被另一人收入白瓷瓶中封印。两人迅速调转回来,见赫兰千河呆若木鸡立于坡下,便感到有些惊讶。
高个名迟立贤,诧异地笑着说:“今天可真是稀奇,碰到个不怕人的妖怪。”
另一位名梁陌:“我看他傻了吧?师兄,今天我们真是捡了两个大便宜。”
“这只留给我,你方才都收了那树妖了。”
赫兰千河:“所以你们刚才砍了坡上的老人家,究竟是因为什么?”
梁陌:“妖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是要害人是要做什么?你乖乖跟我们回去,兴许还能留你一命。”
赫兰千河:“你们那还招妖族?这么缺弟子啊?毕竟小门小派收不到人也正常……”
迟立贤大喝:“放屁!你们这些下三滥的货色也配修道?!要不看你长得……”话音落下,眼睛却不安分地在赫兰千河身上扫来扫去,且一步一步逼近。
如果还能联系上律师的话,赫兰千河一定会马上告死这孙子,然而也许是收到沈老师感染熏陶的缘故,他的怒气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大,甚至还有闲心看着三五只鸟从天上飞过。那矮子手里的白瓷瓶不难抢,难的是怎么帮老梅花树找个好的容器附身,赫兰千河最终还是收回了掏枪的手,后退几步,格外无力地靠在树上说:“行,我投降,不过刚刚被你们收的是我远房……额,舅公,得把他老人家还给我,不然我就……就算给打回原形也不会跟你们走!”为了让这话显得更有诚意,他特意加重语气,摆出一副极有气节的不屈模样。
梁陌把迟立贤扯过去:“师兄,我觉得这妖怪有问题,要不还是别搭理他了。”
“你也太没胆子了,这片我们还不熟?我看他就是一刚化形的小妖,你不一直都想要个房里伺候的么?等我回去玩几天就送你。”
“师兄我真不好这口,要不这个你留着,把春桃让给我……”
赫兰千河在旁等得不耐烦,这俩还要商量多久?自己都缴械投降了,他们是要拟份合同出来签完再走吗?然而当他听清两人商量的内容,气得险些呕血。幸亏随即想起尚有任务在身,想想沈老师宁静从容的脸,他总算压住了暴怒,连同压住掌心几欲喷出的火光。
迟立贤同师弟谈妥,上前要去拎赫兰千河的后领,后者冷眼自是冷眼相待,背倚着树干环抱双手:“不都是捆的么?你们穷得连条捆仙索都没有啊?”有了上回在段云泉面前挣脱捆仙索大闹落梅院的经验,他自信若是条件一致,自己必然能重现当日情形。
梁陌一瞧赫兰千河轻车熟路的样子,心中略有不安:“师兄,他说得不错,还是捆起来的好。”
迟立贤恶狠狠地瞪着赫兰千河:“少耍花样!”从袖管里摸出几圈陈旧的捆仙索,念动口诀,绳子绕着赫兰千河缠了四圈,翻起的毛刺戳得他胳膊很痒,就扭了两下,突然迟立贤的手就捏上他的下巴:“老实点!不然打断你的腿!”
有种,真有种,不洗手就敢动手,连狠话都是抄自己的风格,赫兰千河安静地看着他,目光宁远,瞳孔深处有隐约的红色。三人御剑到广陵城郊,地上被肆虐月余的暴雨冲得草根翻缠,原本的青山绿水现如今只剩几分萧瑟。赫兰千河无心他顾,只管磨牙。
一座山庄坐落在百层石阶之上,红底的牌匾,鎏金的大字,乾元门到了。
进大门过后朝右,拐过几个院子,一路上七八个深青宽袍的弟子对赫兰千河投来鄙夷但不失同情的目光,被瞩目者没有丝毫怯场,反倒面沉如水,脊梁骨不弯半分。看的人越多越好,赫兰千河想,台子已经架好了,到时候他再不会拉着这俩一块演下去。
他要把他们放在火上烤。
迟立贤貌似在弟子里道行算高的,有单独的卧房。赫兰千河被他丢到隔壁柴房里,这回没挨打,因为周凌霄把迟立贤叫走了,说是天一派来了客人。几句言语威胁过后,房门被从外边锁起来。赫兰千河听着锁扣的声音缓缓坐起身,心说把抓来的人先关几天还真是哪都通用的规矩,同时四下环顾,一到阴天屋里就阴暗无光,几个破箩筐堆在角落,边上码着柴火堆,柴火堆一侧靠着扫帚。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嘤,赫兰千河猛地回头,阴影里似乎是有个人。他一个后滚翻站起来:“是人是狗?!啊不是人是鬼?!”
那团黑影抻开了些,变得纤细玲珑,声音尖尖细细的:“别说话!他听到了,又要打你。”
赫兰千河看清了来人,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双髻用桃红丝带扎起,小|脸蛋上沾了许多灰,眼睛圆溜溜的十分灵动。她拖着右腿到赫兰千河身边,对着捆仙索左看右看,说:“连这种仙器都用上了,看来你也挺厉害的。”
赫兰千河也不好说是自己申请的,问道:“你也是给抓来的?”
“嗯,抓来有半年了。”
“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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