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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佛寺水陆大会。
一声锣鼓响今日的喧嚣便又可告一段落佛爷、权贵、百姓俱都各自归家。
值日的沙弥骂骂咧咧开始清扫起地上狼藉。西边上日色昏沉他估算是赶不上晚饭了倒不是工作量增加了许多只是昨日里还有些清贫善信帮忙今儿却不知突然没了踪影。
当真不像话这礼佛的事儿又不是和尚念经怎能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懈怠?
“呸。”
他啐了一口直了直腰一抬头就在一水儿光头里发现了两个格格不入的和尚一老一少正往山上走。
这俩和尚身上灰扑扑的僧衣打满补疤一眼便知不是本寺中人。
他道了声晦气三两步上前用长扫帚将两人截住冲那老和尚道了声阿弥陀佛。
“且住本寺法会之际概不挂单。”
这沙弥的态度颇为骄横这老和尚却也不恼只还了句阿弥陀佛捧出个木盒子。
“劳烦禀告主持师兄千佛寺北宗弟子了悟奉师觉显禅师法身归寺。”
……………………
天光未暗那经堂里早早燃起了油灯。
寺里的大和尚一个不落全挤在这小小经堂齐刷刷把目光投向房间的一侧。
那里一个老和尚正在翻检着今年新鲜出炉的肉身佛们。还别说几日的法会开下来这肉身佛们都变得如那铜铸的一般皮肤上泛着金光乍一看好真似那庙中供奉的佛陀。
但这老和尚却是摇了摇头。
“品象尚可只是其中一具还差些火候。”
老和尚指着最边缘的一具仔细看这具肉身佛脸上的金光确实要薄淡些若是再仔细点就可瞧见它脖颈上环着一道细痕还有些乱七八糟的针线。
“特娘的。”
武僧头子见状低声啐骂一口把硕大的身躯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只是现在没人因此找他麻烦大和尚七嘴八舌闹哄哄吵作一团。
“要我说还是朝廷给的单子太重。”
“呸要不是贩给私家朝廷那点单子不是绰绰有余。”
“呵某人拿钱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说的!”
……
“好了经堂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眼见得吵闹快发展成全武行主持老爷猛拍桌子镇住全场一锤定音道:
“这次也拿窟里的顶上吧。”
话音方落房门便响起敲门声。
“进来。”
一个僧人推开门快步走到主持身边俯下身轻声禀告。
打发报信的僧人退下对着一屋子探究的眼神主持和尚摆摆手说道:
“无甚大事觉显老和尚死了了悟送他尸骨归山。”
“哦。”先前翻检肉身佛的和尚眸光一闪“可留有法身。”
主持却是嗤笑一声。
“那法身是什么人都能修成的?一盒子骨灰罢了。”
说罢他转头对角落里武僧头子说道。
“了难化魔窟多是你门下打理你跑一趟送那了悟进化魔窟也好让他早早下山。”
武僧头子起身答应临出门却迟疑问道;
“那丧金……”
主持不耐烦摆摆手。
“从库中取几两银子打发了便是。”
武僧头子点头应诺出了门却是摇起了头。
“主持也忒吝啬这觉显师徒好歹也算是千佛寺同门……”
他唤来门前的侍立的和尚。
“你去库中取一百两来就记在我的支度上。”
……………………
薄暮。
雾岚从山坳间漫出来如极薄极薄的轻纱披在山道的石阶上。
一打走进山门那小和尚的脖子连轴似的转个不停好似那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哪儿看哪儿新鲜。
实际上他们尚在山脚那千佛寺还在山腰子上了现在沿途所见多是花草石树偶尔瞧着个落脚的凉亭。
只时不时越过茂密的树冠瞧得山上刷得雪白的高墙以及金灿灿的琉璃瓦。这一切都是他长大的破败小庙中不曾见过的。
小和尚瞧了眼远远在前方引路的千佛寺和尚光鲜的衣衫和抹了桐油的锃亮头皮他局促地拽了拽身上改小的旧僧衣不禁问道:
“师傅咱们真的和千佛寺是一家的么?”
老和尚了悟胡子一颤眨巴眨巴眼睛说了句俏皮话。
“谁家还没个发达的亲戚?”
别看这师徒俩个一身寒碜但与这豪奢的千佛寺还真是份数一脉。
这千佛寺最开始并不叫“千佛寺”而是唤作三佛寺。
相传在三百年前郁州一带地龙翻身。当时这郁州城外紧挨着立着两座山一大一小好似大人牵着小孩附近人便唤它叫爷孙山。可这一番山塌地陷那孙山就抹掉了“脑袋”露出山腹里一个直通幽冥的魔窟。
霎时间窟中妖魔一涌而出不过几日郁州是白骨遍地、怨气冲天如云蔽日当时此间有三位同门的高僧空见、空性、空衍三位高僧不忍生灵涂炭便自投魔窟化作三身佛镇化邪魔庇佑了一方安宁。三人的徒子徒孙为了看守孙山的魔窟便在这爷山建了这三佛寺后来寺中出了变故老和尚这一脉出走三佛寺也改作千佛寺了。
然虽分出了支脉两方的关系却也没恶化老和尚这一脉仍旧承认自己千佛寺的身份每当宗主圆寂后法身也都会送回千佛寺放入那化魔窟与祖师一同镇化妖魔。
若是不出意外自己最后的归属也是一抹尘土寄入山窟吧。
老和尚正暗自感怀。
“师傅师公他老人家明明已经证得肉身不朽你怎么还把金身烧成骨灰呢?”
老和尚听了顿时一个激灵赶紧前后瞧了瞧见得无人注意才松口气嗔怪地瞪了小和尚一眼。
“我是怎么说的……放聪明些。”
小和尚翻了个白眼接了下一句。
“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做的事不要做。”
老和尚满意点点头。
小和尚却是讨了个没趣儿干脆又打量起沿途景致。
此时山道旁渐渐少了怪石老木多了亭台楼阁、飞檐画栋两侧里开始见着各式各样雕琢精致的石像好似迫不及待要让访客见识到——什么叫珈蓝宝地什么是佛法庄严。
小和尚瞧着瞧着眼中每多一份新奇脸上就多一分疑惑。
这是佛法么?
虽没开口但老和尚如何不晓得弟子心中所想。
想当年他第一次跟着师傅归山也是这般疑问也是这般年龄。
只不过当年的老和尚人死烧成灰装进小小盒中当年的小和尚成了老和尚带着个新的小和尚又走上这条故道。
长阶漫漫溪水泠泠。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
“这是祖师的诗?”
老和尚了悟含笑点头。
想当年三僧中空见慈航普度空性法相庄严空衍旷达风雅素有诗僧的美名也因了这份风雅还有起一灵不昧转世为人的传言。
“师傅传言说咱们师祖转世托生不忘前尘既然如此他老人家为何不回寺呢?”
“当然是因为传闻是假的。”
前方忽的插进一个粗豪的声音前方迎面走来壮硕的中年和尚正是武僧头子了难。山间夜寒他却只松垮垮披了件单薄僧衣露出浓密的胸毛和坚实的筋肉。他迈开步子虎虎生风。
“不过是些秃驴作得几句歪诗拿着空衍祖师的名头招摇撞骗罢了。”
他先冲着老和尚行了一礼而后一巴掌拍在老和尚的肩膀把那老身骨砸了个趔趄。
“了悟师兄多年不见老当益壮嘛!”
………………
化魔窟窟口在孙山顶部的平台上四周皆是峭壁唯有一道索桥与爷山相通。
若非没有其他路径了难是不乐意踏上这索桥的。他体型太大身子太沉一个人能顶三四个的分量这座三百年的造物在他脚下总是加倍的嘎吱作响与摇晃好似下一刻就得散架一般。
不过了悟师徒俩个倒是习惯了穿山越岭、走村访寨这点摇晃也如履平地。
好不容易过了索桥了难抬头一看顿时脸色发黑但见一个幽深洞窟前一帮子赤膊的僧人借着酒肉搏戏正欢连索桥上来了人都浑然不知。
“你们这些兔崽子就是这么做看守的?”
他当即便恶狠狠冲上去挨个踹成狗啃泥。完了还不解气挥起砂砵大的拳头砸得这帮僧人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好了好了。”老和尚慢悠悠跟过来“时候不早了了难师弟咱们还是先把我师父的法身安置好吧。”
喝酒吃肉赌博也算是千佛寺和尚一大特色。这了难所恼怒的更多的是在北宗人面前丢了颜面瞧着老和尚递来了梯子他也利索地下了台阶。
“以后再收拾你们!”
又叱骂了一句他便引着师徒俩进了化魔窟。
………………
小和尚常听得师傅提起化魔窟在老和尚口中这化魔窟充满了传奇的色彩可如今亲眼见了却没想会如此……
阴森?
窟中湿冷时有水珠从顶上滴入脖颈激得人打冷战耳边缠绕着“嘶嘶”的如蛇一般细小声音小和尚晓得那是风穿过缝隙。
四周黑暗唯一的光亮来自于那个像土匪多过像和尚的师叔手中的火把借着这点儿火光小和尚鼓起勇气打量起这洞窟。
窟中两侧被铁栏隔开一间间牢笼笼中的犯人大多都是萎缩在角落一动不动若是还听得轻微的喘息看见他们脑袋跟着光源转动小和尚还以为他们早已死了。
兴许是因为那些藤蔓吧。小和尚发现洞窟里生长着一些怪异的藤蔓手腕粗细外表光滑无叶囚徒们无一例外都被这藤蔓死死缠住。
忽而小和尚瞧得旁边的牢笼中一个囚徒被藤蔓吊在了石壁上他的大半个身子都嵌进了石壁中若不是他被火光所激脑袋稍稍动了一下小和尚便当他是一块凸出的山岩了。
吓小和尚脚步一顿。
仔细回想先前石壁上那些凸起的块垒莫不似一张张模糊的人脸?
这发现震得他心神摇晃待他回过神来已落下队伍老远洞窟里阴湿黑暗裹挟过来他觉得自己好似也将化作石头打了个激灵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加紧脚步跟上。
重新追上师傅的脚后跟小和尚才稍稍松口气迟疑了一阵终究还是旁敲侧击地问道:
“了难师叔这些人要关到什么时候?”
了难随口应道:
“自然是把业障化尽的时候。”“如何才算把业障化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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