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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晏夕澜回到乾元殿的刹那,就落入了一个怀抱。

殿门“吱呀”一声被合上,姬锦呈不由分说地将他打横抱起,往浴池走去。晏夕澜确实有些乏了,枕着他的胸膛闭目养神,这举动反倒让姬锦呈受宠若惊,他本以为青年会喝止他的行为,甚至都做好了死皮赖脸的准备。他不敢说话,生怕青年反应过来后,会将这一切尽数收回,独留他在原地如大梦初醒般徒生怅惘。

可心总归是雀跃的,初识情滋味的毛头小子怀抱着温顺的心上人,高兴的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晏夕澜蹙了蹙眉,闭着眼睛将脑袋从他左胸挪开,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少年的心口,“太吵了。”

姬锦呈忍不住低头亲了他口,一个人在那直乐。他将青年剥光了抱入浴池,让他背靠着自己,细致地替他清洗。晏夕澜被热水泡着,慵慵懒懒的不想动,也就由得他去。少年生平头一次伺候人,虽动作生涩,却胜在热情高涨耐心十足,用尽了心力想要对一个人温柔。

青年不自觉放松了心神,倚着他悄然睡去。

水流划过身前人的肩头,使遍布全身的红痕带上了层水润的光泽,看上去显得尤为暧昧。姬锦呈的眸光暗沉了下,回想起不久前的被翻红浪缠绵悱恻,隐隐又冒出了火头。他流连在青年的后颈与肩膀,细细啄吻,然后恋恋不舍地直起身体,将即将出闸的猛兽通通关了回去,不再跃雷池一步。

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忍耐欲求对少年人来说无疑是痛苦的,坐怀不乱更是在考验他们的意志力,偏偏小皇帝做到了。

回溯往昔,前尘旧事历历在目,初相见时的剑拔弩张,年年岁岁朝夕共处的相伴相依,情窦初开,寤寐思服,万般热切遭遇阵阵冷雨浇花端的寒凉,他的失落沮丧,他的困兽犹斗,再到如今历经长久等待后的云开月明,欲|潮渐渐退去,姬锦呈心中只剩下甘堕三千红尘的似水柔情。

他用衣袍裹住青年,抱着人小心翼翼地放上床榻,躺在一旁将他搂进怀中。

“是孤太过轻率,累及于你。”姬锦呈轻声呢喃:“下次不会了,孤绝不会让你后悔的。”

夜渐深沉,寝宫内一片寂静。

晏夕澜睁开眼,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沉睡的少年帝王,良久,叹息一声:“我做了,就不会后悔。”

承志七年,十二月廿一,大雪。

楚王姬流光勾结北狄使臣,买通宫门内人密谋行刺当今圣上,致使陛下身受重伤陷入昏迷,罢朝休养。消息一出,朝野震动,各方纷纷遣人入宫打探,尽皆铩羽而归。长宁宫内人人讳莫如深,稍有提及,便是一脸惊恐的摇头摆手,借口匆匆脱身。如此,反倒更加坐实了这则消息。

唯一能在禁宫之内畅通无阻的,就只有御史大夫蔺敏芝。他白日里奉旨监理朝政,晚间衣不解带地照顾卧病在床的皇帝,明晃晃的告诉世人,谁才是真正得了圣意的人。这无异于是在打满以为能凭女贵的黎盛的脸,三年风光,一朝沦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就在谣言风向彻底陷入混乱,所有人都捕风捉影地揣测姬流光揣测帝王的伤势揣测蔺敏芝是否真的上过龙床的当,后者连下三道文书缉拿姬流光,勒令其进京当庭对质。美其名曰为楚王素来贤名在外,不若公开审理,既给他辩白的机会,也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实际上不过就是换了种方式的胁迫,你来,就是自投罗网,你不来,说明心中有鬼。

“下手倒是个狠的。”斜倚着软塌坐在马车里的姬流光直起身体,哼笑一声,“他这是想彻底坐实本王谋逆的名声。”

燕衔春跪在他面前,皱着眉头道:“此次轻装从简,只带了两千精兵隐伏于暗处,眼下这形势怕是力有不逮,而现已行过大半路途,再回江淮调集人手恐是不及……殿下,这城进是不进?”

姬流光乜斜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们说不进,就能不进了?这满天下的人都看着呢。”

燕衔春沉默着不再言语,姬流光也不管他,继道:“我们现在回去,就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我们有问题。届时就算人手充足仗打赢了,那也是乱臣贼子,徒立名目给他人当靶子。”姬流光说到这里,眼底流露出讥讽:“你道我那几个好王兄就是老实本分的?都盯着看结果呢。蔺家那位心里同样明白得很,所以他愈加想要干脆利落的料理了本王。”

他很清楚对方是在以牙还牙,正所谓师出有名,强攻为下,尤其是在争夺天下这件事上,明面上必须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方为长久之计,否则就算逞一时之快,也会被前赴后继的逐鹿中原者当做垫脚石踩在脚下。就好比“奉天子以令不臣”和“挟天子以令诸侯”,当中的差别简直谬以千里。

可制高点就这么一个,人人都想要人人都在抢,战况自然激烈。

“但陛下那边……”燕衔春犹豫了下,“蔺敏芝突然反扑的这么狠,终显得有些草率,受伤一事不会是真的罢?”

长宁宫内半点风声都不露,真相扑朔迷离,任凭众人借着些微蛛丝马迹主观臆测,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对于心思不定的人来讲,姬锦呈的生死不知会让他们陷入抉择的困境,而面对本就有异心的,这无疑是件好事。

姬流光沉吟,他首先想到的是文帝,蔺敏芝如此明目张胆的针锋相对背后,必有所倚仗,而这个倚仗……他脸色微微一变,低低笑了,声音里透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去永安。”姬流光一点一点收起唇角的弧度,淡淡道:“蔺敏芝必须死。”

十二月廿四,小年夜,黎府。

伴随一声脆响,茶盏被狠狠掷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合着滚烫的茶水四散飞溅,泼湿了黎姝的罗裙,留下斑斑水渍。她默不作声地站在芸娘身侧,将人护在身后。

摔完茶盏仍处于盛怒状态的黎盛高坐主位,胸口不断起伏地喘着粗气。

陈氏眼底闪过一抹喜色,连忙上前拍抚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嘴里道:“老爷,您别为了那两只养不熟的白眼狼生气,气坏了身体可就太过不值当了。”言罢回头,冷下脸斥道:“没有的东西!白生了张好脸,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现在你可满意了,咱们黎家可成全永安的笑柄了,你让你爹的脸往哪儿搁?”

她说完还不过瘾,又逮着芸娘咄咄逼人道:“瞧瞧你生的好女儿,你们娘俩儿是来我黎家讨债的罢?你对老爷和我心中有怨,就拿黎家的声名随便糟蹋?老爷辛劳数十载方才有今日的煊赫,你身为他的妾室,不安于后宅相夫教子,反倒尽做些自毁门墙的事,亏得你还是书香门第出身,如此不识大体,难怪要没落。”

芸娘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陈氏瞪眼,冷笑一声,道:“怎么,不爱听?不爱听也是事实,还真当自己是个金贵的大小姐呐,什么都说不得什么都听不得。”

黎姝拦住正待反驳的芸娘,硬生生将那口郁气咽下,平静地直视着陈氏,道:“大娘,这不关我娘的事,是我辜负了爹爹的期望,所有责罚我一力承担。”

陈氏噎了下,“你承担,你承担的起吗……”

黎盛被吵得太阳穴隐隐作痛,不耐制止:“都给我闭嘴,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花厅内瞬时安静下来。他看着黎姝,问:“这三年来,陛下待你如何?”

有如实质的目光将黎姝整个笼罩住,强烈的甚至让她产生出种无所遁形的危机感来。她集中精神,垂下眼帘,乖顺答:“温柔体贴,照顾有加。”

黎盛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她。黎姝顿觉身上压力骤大。

“那陛下可有说过心悦你这类的话?”

黎姝茫然了会儿,片刻后转为羞涩又难过的表情,细声细气地回:“不曾,可阿姝还以为陛下……”未尽之语,皆在不言中。

黎盛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明白自己是被耍了。被一个小了自己一半多岁数的黄毛小子。

陈氏见他那表情就知有戏,立即精神奕奕地朝对面站着的娘俩儿道:“无规矩不成方圆,罚还是要罚的,黎姝丢尽黎家颜面,芸娘教子无方,从今日起逐出门墙,再不是我黎家的人,来人,送客!”

黎姝搀扶着急怒交加的芸娘缓缓往外走,行至半路,回转头,视线越过跟在身后催促她们走快些的仆从,遥遥落在端坐主位的黎盛身上。只见男人一脸漠然,对于这场离别,竟是丝毫注意力都不愿分给。

她收回视线,向外迈出的步伐愈加坚定。

萧瑟的风带着簌簌雪花拂面而过,隐约中夹杂着一丝冬梅的冷香。

夤夜,百里奚踏月而来,手上还持着枝梅花。

他将花插|进黎盛书房的花瓶里,笑嘻嘻地向人作揖:“参见黎大人。”

黎盛亲自上前托住他的手,阻住他再往下拜的势头,“免礼免礼。”

百里奚也不扭捏,干脆起身,直奔主题:“大人,事已至此,不若与殿下同道放手一搏,如何?”

(21)

赵怀远回屋安寝时,床榻上正卧着个人。那人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冲他挥手招呼:“赵将军,小人等您许久了,今夜不若抵足相眠,共话巴山。”

赵怀远转身就走,百里奚忙坐起身,道:“将军,将军,别走呀,小人有要事相禀。”

赵怀远回转身,面无表情道:“下来。”

百里奚乖觉地爬下床,站到他跟前,见人面色终于稍有和缓,马上开始好了伤疤忘了痛。“将军莫不是从未跟人同床共枕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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