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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四岁那年在京城乡试的考场上认识了他。起初被他吸引我完全是被他的外貌所惑。我自幼在宫中长大,见过的美人不能说上千怎么也有几百,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只是静静站着便美得摄人心魂。

他站在考场入口处等待考官搜身检查。我站在他身后不远的队伍里,傻愣愣地看着他接受考官盘查,直到那考官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伸手乱摸,我才发现自己心里不知何时竟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子狂风般地嫉妒。是的,我很嫉妒那个考官能那么近地碰触他。

我暗暗记住他进的号舍,打算考试结束后要去堵人。想要接近他、结识他与他相交的欲念在我脑海里盘旋不去,以至于我根本无心答卷,草草写完后,便提早交卷去了考场。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考场门口等到了他。三天的号舍生活,令他脸上浮上一层掩饰不住的倦色。他两指轻轻揉着眉间,我趁机连忙走了过去。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可以更有礼貌地打招呼,我却选择了最糟糕的一种。我仗着自幼给皇上做伴读,拿出一贯高人一等的样子,一口咬定他是女扮男装混进考场!

他起初惊愕了下,但当我一把摘了他的帽子后,他毫不客气地向我挥出了拳头。

他的拳头不是很有力,但也并不是像他外表看起来那样文弱好欺。我为了能有更多的机会碰触他,自然也毫不相让地与他动了手。

最终,我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他的衣服也被我撕得破烂不堪。

这次打架围观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敢插手相劝,最终还是惊动了官府,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大学士明珠家的长子纳兰成德。一个长得没有我高大却比我大三岁的美男子。

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京,这件事最后竟是皇上替我出面解决。我心中那些隐晦的心思自然不能为外人道,所以当皇上问我为何打架时,我只说看不惯那人的娘娘腔做派。然后,皇上思索了片刻便说要带我去明珠府上赔罪。

我无法理解日理万机的皇上为何会对这样一件小事感兴趣,但见他兴致勃勃地带着我微服探访明珠府,我也只好默默地顺从他的安排。

待到纳兰府上,明珠惶恐接驾,他身后跟着沉默不语的纳兰成德。原本我猜想既然有皇上为我出面,那人怎的也要给我几分薄面,却不想皇上命我给他赔礼时,他只淡淡看了我一眼,竟连一句原谅的话都不肯说。

明珠有些着急,给他打着圆场。皇上倒是一脸兴味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对皇上这种举动,他似乎也很不以为然,我甚至看到他微微皱了下眉,竟是对皇上这等肆无忌惮的目光很是不满一样。

皇上到底没有揪着此事不放,只说听闻他才学了得,要考考他的学问,便以中秋为题要他七步成诗。我道这是皇上不满他刚刚的态度,要借着考他学问搓搓他的锐气。哪成想,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竟出口成章做了一首《琵琶仙》:

碧海年年,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愁中看好天良夜,知道尽成悲咽。只影而今,那堪重对,旧时明月。

□里戏捉迷藏,曾惹下萧萧井梧叶。记否轻纨小扇,又几番凉热。止落得填膺百感,总茫茫不关离别。一任紫玉无情,夜寒吹裂。

他念完之后,皇上神色黯然,垂眸不语,我亦陷入沉思。一时厅内极静,落针可闻。

未几,还是明珠打破寂静。他训斥纳兰成德说他不懂事,皇上要听诗,他却做这等伤秋之词有伤大雅,让他再做一首来。

皇上却说无妨,还说他做得这首词意境深远,清丽绝尘,实乃佳作。当下,便要他默下来相赠。

于是,我们便转到他家的书房。皇上也不再为难他,倒当真与他探讨起学问来。还说让我以后多来和他讨教以便精进才学。

我嘴上应着,心中不置可否。只当皇上不过随口一说,他日理万机哪儿有时间管这等小事。

可事出意料,那之后,皇上隔几日便会遣我往明珠府上走一遭,有时是送几卷前朝孤本,有时是那些字画古玩,还有时是要我向他讨几首词作。

起初他根本不愿理我,但时间长了难免也能说上几句话。再后来,有一次我晚上帮皇上办差回宫,经过南城一家酒肆,在酒肆门口正好撞见他和一群八旗子弟打架。他寡不敌众,眼看危险,我出手相帮将他救出重围。

那天他喝了酒,我本想送他回府,却没想到他竟会醉得抱住我嚎啕大哭。我没有办法只得将他暂时安顿在客栈。那晚他拉着我滔滔不绝说着醉话。说得最多的竟是对自己容貌的不满。

我到这时才稍微能明白他的心境。说的也是,一个男子任谁也不想整日顶着一张比女人还美得脸被人调戏。这会儿,我是真心愧疚,边安慰边哄着总算令他入睡。

过了几日,他曾到我府上向我道谢,并邀我参加他们的什么诗友聚会。看着他眉眼淡笑的样子,我自认没有那么大的定力拒绝,于是便欣然应下。

去了之后,我才知道,他的所谓诗友竟然有不少当今大儒,如阳羡派代表陈维崧、浙西派掌门朱彝尊竟都是他的往年故交。而他与他们相处自若,侃侃而谈,眉宇间神采飞扬的样子更是明媚得令人心动。

我不禁想到,这等惊采绝艳之人单单被其美貌所埋没当真是可惜可叹!可这等风华绝代之人又有谁能忍得住不心生向往呢?!

我和他之间的纠缠似乎就是从这次的诗友会慢慢开始的。那之后,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就是知道,他以将我引为知己。他真心待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他。我们之间的接触越发频繁,有时是我去找他,有时是他来找我。赶上我出门办差的时候,他甚至会在我家一等就是整个白天。似乎一天不见便相思难耐的样子。

我有时会拿这样的话调侃他,他每每竟会反过来说道‘不如荔轩就从了我吧’。说完后,我们总会相视而笑,默契十足。

与大儒谈古论今的次数多了,自己的学问竟也在不知不觉间突飞猛进。有一次皇上问我怎么最近谈吐这般不凡了,我没有多想便将成德相邀之事出了出来。却不曾想,皇上听后,竟有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没有说话。末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精进就好’。

我无法揣测圣意,只忙应了。

这一年的科考,因我与成德打架,我阿玛来信要我退出殿试,免得朝中又有人揪住辫子找不痛快。我想也是,这架打得虽不算什么,到底终是惊动了官府,想必殿试也不会有什么好名次,便顺了阿玛的意,没有参加殿试。可我真没想到,成德竟然会陪着我一起弃了殿试,他装病在家,还惹得明珠发了好大得火。

这次殿试注定不能平静,皇上不知为何,看过主考官呈上的诸多考卷后,竟也发了一通脾气,直指着几位考官的鼻子骂他们有眼无珠!

这种事情如我这种皇家的奴才是没有权力去打探的,而且皇上发过火的第二天便微服出宫,却没有叫我随驾。我便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了。正好有空,我便想着去找成德,可到了明珠府上才听说,他今个儿陪着贵客,不便见我。

我有些沮丧,想着他到底陪了什么人,连我都被他抛在了一边。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陪着的人竟然是皇上。

他对我说这事的时候,脸上带着明显的愧疚,还答应我明年开春陪我去玉泉山踏青。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滋味,似乎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就要浮出水面却被我狠狠按了回去。

心里存了这种猜想,我便开始留心。后来皇上又有几次出宫没有带我,我便着人打听明珠府上的情况,回报皆说府上有贵客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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