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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指挥使?

墨色的穹窿上,西边上来的厚云追上残月,很快将它吞噬。地上的光华猛然变得惨淡,卫夕的声音被急促而过冷风裹挟着,空灵又清晰的传入了牧容的耳朵里。

他愕愣的睁大眼,好半晌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仿佛被人当头棒喝,倏尔清醒过来。胸口那块巴掌大的地界破了个大洞似得,寒戾的风来来回回在里头穿梭着,让他的身体僵了又僵——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这么多年,他从未像今日这般厌恶过自己的身份。

揽在肩头的手渐渐收紧,力道不轻,弄得她有些疼。卫夕难受的动了动身子,微微抬起头,“二哥,你怎么了?”

牧容回过神来垂头看她,眸光渐渐失去温度,变得扑朔迷离。她那张精致的面皮白皙通透,仿佛可以掐出一汪水来,而那双刚刚洗刷过的眼眸很是纯澈,乌黑的眼睫忽闪忽闪的和他对视,透出一股娇弱无辜的美态来。

这般可人儿……

却长了一张字字诛心的嘴巴。

他抬起右手轻轻掐住她的下颌,拇指在她丰泽的唇瓣上来回摩挲。

明明是暧昧十足的动作,却让卫夕心里一阵发怵。不知为何,她在对方的眼中读出了莫名的寒意。

她扭头避开他的手,“……二哥,你怎么了?”

牧容不言不语的看她半晌,这才松开了她,执起树枝写道:为何讨厌指挥使。

“这……”

猛然间失去了温暖的包裹,卫夕有些不适应,冷的抱紧了双臂。她不知道这话该不该答,许是刚才那句埋怨就不该说,毕竟二哥是牧容派过来的探子。

牧容见她缄口不言,遂又写道:别怕,我不会告诉第三人。

难不成他会读心术?卫夕愣了愣,看他的眼神多了丝揣摩。少顷,她叹气道:“其实也没什么,午头的事二哥你也听说了吧?咱们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给罚了,一点都没提处罚卢秋水的事,当真让我气滞。”

原是因为这……

牧容不禁松了口气,他已经私下命令君澄处理卢秋水一行人了,正欲写字解释,然而卫夕的话却让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二哥你是不知道,我和指挥使大人可能八字相冲,每次见到他,我准会倒霉。”她认真的说:“说句不好听的,他大概就是我的瘟神,明明不想见,却还总是冷不丁的冒出来……”

后面的话他没再听进去,太阳穴嗡嗡作响,让他难受的敛起眉头。

直到卫夕喋喋不休的诉完苦,他一直在发顿的手才渐渐使上力气,写出来的字却不再苍劲,无魂亦无骨——

不早了,回去就寝吧。

指挥使府。

和衣而睡的青翠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白日还好好的,这半夜三更的怎就突然变了天呢?

寒风呼呼地吹过庭院,鼓开的窗棂啪嗒啪嗒地急促拍打着。青翠披了件斗篷,正欲阖上窗,外院突然传来了男人粗犷的声音。

“来人啊——青翠!”

是府里小厮李墨的声音。

青翠心道不好,裹紧了斗篷跑了出去。这头刚跨过月拱门,就见李墨扶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跌跌撞撞的往里头走。

“这……大人这是怎么了!”青翠慌忙上前搀扶,这头刚刚扶住牧容的胳膊,鼻尖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气。

李墨压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有人叩门,我一听是咱们大人的声音,就赶紧起来开门。这不,人就这么倒进来了。”

牧容在外场一向控制得当,鲜有喝多的时候,更何况还身穿夜行衣。青翠只觉云山雾罩,自家大人身居高位,怎会轮的上他穿夜行衣?

不过外头夜深露重,她顾不得多思量,对着李墨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加快步子,将烂醉如泥的牧容搀进寝房。

闻声而出的几个婢女见此情形,没等青翠吩咐就四下散开,打热汤,取皂子,拿衣裳。青翠俯□,正要给牧容宽衣解开,谁知床榻上的人却猛然睁开了眼睛。

“别碰我。”牧容拂开她的手,醉醺醺的双眼泛着朦胧,“给我弄个火盆过来。”

屋里头早就熏好了香炭,暖和着呢,还要这火盆做什么?青翠蹙了下眉头,许是大人还觉得温度不够,她福了福身,出门招呼守在门口李墨:“李哥,你快弄个火盆子过来,咱们大人要的急。”

李墨应了声,赶忙往后院跑去,没一会就将火盆端进了屋,放在雕镂漆金的香炉下。

牧容喝了不少酒,冷风一吹,头晕的很。他难受的半坐起来,满屋子里全是人,让他更加焦躁。“都出去,一个也别留。”

“大人喝多了,还是留个人上夜吧。”青翠有些不放心,踅身让雾柳留下值夜。

“我说的你们没听到?都滚出去!”

寂静的雪夜里,这声咆哮甚是突兀。牧容半倚在床栏上,眼尾流泻出的冷戾让人心惊胆战。

一行人再也不敢多待一刻,麻溜的离开了寝房。

屋里重回寂静后,牧容揉了揉眉心,努力将飘忽的理智揪回来。不远处的火盆烧的正旺,他侧头看过去,幽黑的眼仁登时沾染上了温暖的橘色光芒。

须臾后,他扶着床栏站起来,脱掉了夜行衣,踉跄的走到火盆边俯看着里头的炭火。他凝了久久,唇角裹挟出一丝落寞的弧度,“不愿意见我……遂你愿好了。”

夜行衣丢进火盆的一刹那,一尺多高的火焰随之燃起。

他没有后退,而是呆呆的杵在原地,清俊的面容被映得发红。夜行衣逐渐化为灰烬,热浪不断升腾而起,却怎么也暖和不到心里去。

这一夜,卫夕睡得很不安稳。

许久未曾侵扰的噩梦再次袭来,她梦到了被牧容杀死的章王庶女,又梦到了满身是血的二哥。直到孟尧将她摇醒时,她才从噩梦中解脱出来。

孟尧半撑起身体,压着嗓子问她:“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方才卫夕一直在低声梦呓,他睡得轻,自然是没有放过这一丝半点的声响。支起耳朵仔细听一会,隐约辨出一个“二哥”来。

卫夕直挺挺的躺尸,抬手抹去额角的冷汗,摇摇头一个字都没说。

她的面容氤氲在黑暗中,孟尧只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不知为何,却能感受到一股流溢在外的凄凉落寞。他忍不住试探,“我听你在梦里喊了‘二哥’,是你家哥哥么?想家了?”

自己竟然说梦话了,卫夕的睡意登时消散,张了张口,半天才憋出一个“嗯”字,愈描愈黑这种事还是算了吧。

“我也有个哥哥,已经成家了。”孟尧翻身对着她,一手枕在头下,小声安抚她:“我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长时间,也有点想哥哥了。卫兄别太难过,等咱以后进了锦衣卫,有的是时间回老家看看。”

虽然这话说的驴头不对马尾,卫夕的心里还是一阵熨帖。她眯起眼对孟尧笑了笑,小声道:“知道了,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孟尧点点头,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了。

卫夕将视线上移,房顶黑漆漆一片,看久了她也闹不清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了。

长夜漫漫如似煎熬,外头寒风掠过,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她裹紧被子,蜷缩起身体,慢慢阖上了眼。二哥今日对她那么好,她明明应该高兴才对,为何胸口却填满了怅然若失的情绪?

翌日,卫夕顶着阴阳眼出现在教习场上,理所当然的收获了诸多诧讶的目光。 她本以为张青山会质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或是训斥她几句,然而对方只是淡淡瞥她一眼,随后宣布开始操练。

木人桩博弈后,她这才发觉卢秋水那伙人没有来。回想到昨天的战况,虽然把卢秋水ko了,可伤势并不严重,远远到不了不能参加训练的程度。更何况,有三个人还夹着尾巴逃了。

卫夕耸耸肩,没再多想,既然教头没提,或许是被安排着干别的去了。

哪曾想到,一晃四五天都没有见到他们。

孟尧找人打听了一下,他们竟然自动放弃了晋升锦衣卫的资格,早早回老家了。他惊愕过后就是狐疑,以卢秋水那种个性,怎会轻易言败?

在孟尧和谭岳就此讨论的热火朝天时,卫夕却没心思加入进去,她的二哥和卢秋水一样,凭空消失了——

自从那晚离开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徒留了一个温柔旖旎的梦,让她彻夜流连。

浑浑噩噩中,时间过得极快,明日便是期待已久的新营考核。教头们全到提领处商议考核要事了,最后一日主要是自由练习。新人们摩拳擦掌,各自组队研习,招招式式都拿捏的稳妥到位,不懈地做着最后的博弈。

教习场的最西头,孟尧正跟卫夕一对一打擂。经过这段时日的磨砺,绣春刀在二人的手中已经使的炉火纯青。

卫夕身法矫健,躲闪间轻盈自如,然而明眼人却能看出来,她的攻势已经占了下风。

须臾后,孟尧向左一个跨步避开她的刀锋,借此空档,手中的绣春刀一记横刺抵在她的刀锋上,猛力一个上挑。

她怔了怔眸子,刚要移开力势,然而为时已晚。右手一滑,武器顷刻间就飞了出去,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如此完美的一击,然而在场的三人却都高兴不起来。孟尧收刀叹息,白净秀气的脸上突然升起一股担忧的情绪来。若是放在以前,他这点雕虫小技根本压不过卫夕,但这几日……

倚在墙边的谭岳上前捡起绣春刀递还给卫夕,嘴上嗔怪道:“你这几日怎么了?明日就考核了,还是这般心不在焉的。”

“对不住,你们先练吧,我休息一会。”卫夕讪讪一笑,接过刀和谭岳擦肩而过,坐在墙根下的石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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