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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已经走到小院门口,陈鹏对徐晓曼谦让道:“徐小姐,你请进。”

徐晓曼看着眼前这幢陈旧简陋的农家式小院,收拾倒也还算是整洁,那颗浓绿茂密的月桂树正把枝桠探出围墙來,活脱脱做着欢迎的姿态。

黑子又从院子里面的一个房间的门口跑出來,陈鹏对着里面扬声说道:“戚玉,哥回來了,你在干啥呢,是不是又在捯饬刻刀,说你多少次了……家里來客了,黑子叫你也不出來迎接一下。”

房间里立刻传來一个女孩子细细嫩嫩的回答声:“呃……等会,我马上就好,哥,你把姐姐先领进來,我就來了。”

徐晓曼差点沒惊掉下巴,这条导盲犬,真的神了。

就算是自己刚才和陈鹏在院子外面有过交谈,目测一下小院到戚玉发出声音的房间,还是很有一段距离的,戚玉竟然不但知道哥哥带回了客人,还是……姐姐?

陈鹏家的汪星人这是要逆天了吗?

怪不得这个小女孩独自一人住在家里,也开门敞院,一副毫不设防的样子,可以想一下,有这条极具灵性的狗,真是什么都不用怕的了。

徐晓曼似乎也明白了一点,如果不是这样,陈鹏可能也不会那么放心的让一个瞎眼的妹妹独自一人居住在这个小路尽头的偏僻小院子里。

然后,她又腹诽了陈鹏:你妹妹既然眼睛看不见,干嘛要非要叫她出來迎接?

当然,徐晓曼是不好把这句话说出口的,她更怕冒冒失失的伤了陈家兄妹的自尊。

想來陈鹏也是想表示对她隆重欢迎的意思。

后來,徐晓曼才知道,她纯粹是想多了。

黑子确实是一条非常聪明的导盲犬,它是从小就被专门的机构挑选出來训练的,机警优雅,但也并沒有那么通灵神奇,连來它们家客人的性别年龄都能分得清楚。

是戚玉自己特别灵敏的听觉。

戚玉从來都是用听觉來判别通往她小院尽头的小路上來人的脚步声是谁的。

再说了,在这个民风还比较淳朴的小村落里,家家户户都是一直这么开门敞院的。

徐晓曼已经习惯了那种都市或者硕士职场之中的种种设防,她是不知道,在中国绝大部分乡村,很少有人家会老是插着自家院门的,大家都是这样,从來就沒有什么需要特别防范的。

即使像戚玉,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小女孩,独自一个人在家时,也从來都是这样的。

陈鹏或者郑涵的脚步声,戚玉早就耳熟能详,如果是那些熟悉的邻居,她也能凭着他们的脚步声准确的判别出是谁,很少会认错,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当然,一个瞎了眼睛的小女孩,除了用耳朵,用感觉,还能用什么?

戚玉还能从脚步声里分辨出第一次來她家里的陌生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像这次來的徐晓曼,她听出是一个踩着高跟鞋的轻盈脚步声,和陈鹏略显沉重的皮鞋落地声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那是不用想的,一定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叫姐姐总归是错不了的。

徐晓曼才知道从前看武侠小说时,里面有一些关于失去了眼睛的人描写,说这样的人反而凭着听觉和嗅觉给敌人更厉害的攻击,原來也不是捕风捉影的胡诌,竟然是有一些依据的。

套用一句地球人都知道那句谚语,就是叫做:上帝对任何人关上一扇门,必定会为其打一扇窗。

陈鹏叫戚玉出來迎接他们,不过是戚玉很正常的一种生活状态:在小院所有的范围里,戚玉早就可以进退自如,不会有什么闪失。

而且,对于生活在乡村的人來说,家里來了客人,还是淘宝尊贵的客人,最隆重的欢迎当然是全家人一起出來迎接。

戚玉的回答让陈鹏很不满意,他有咕哝了一句什么,便拎着东西径直往厨房里去了,徐晓曼知道他是急着要去洗菜做饭。

黑子已经跑到厨房门口,两只前腿并拢,伸直身体趴在那里目光炯炯的看陈鹏才方便袋里往外面拿蔬菜和鱼肉等食材,陈鹏才笑着对徐晓曼说道:“你看看这家伙,在监视我,怕我自己偷吃呢。”

看着黑子那副炯炯有神的模样,徐晓曼也忍不住也笑了,想到戚玉早就在电话里说她饿坏了,她也不等陈鹏招呼,便自作主张的先拎着那兜零食向戚玉说话的那个房间走去。

她也有些好奇,神情乱糟糟的陈鹏到底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妹妹?

“姐姐你好,快请來坐吧。”

听见走进來的脚步声,戚玉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摸索着从一个小工作台边站起來,果然是徐晓曼感觉中的单薄柔弱,一张清秀的小脸是全是羞怯的笑。

徐晓曼惊讶的看着被戚玉放下的东西,她简直不敢相信,戚玉竟然是在雕刻,在雕刻一块仿象牙印章。

一块已经雕刻到一大半的四四方方的印章,上面反体的什么字,一时之间徐晓曼还真沒有能给认出了。

一把刀刃明亮锋利的小刻刀正放在戚玉手边,刀柄上缠着红色的绒线绳子,从那些绒线绳子磨损的程度來看,那把刻刀不知道被用多久了?

有沒有搞错?一个盲女,会做玉石雕刻,会雕刻印章,这这这……这也……太匪夷所思,太震撼了吧?

徐晓曼觉得她真是见识了。

果然高手在民间啊!

怪不得陈鹏一进门就大声抱怨,问他妹妹是不是又在捯饬刻刀,说句老实话,徐晓曼当时还真沒有听明白陈鹏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才懂了。

“你好……呃,我沒有打扰你吧?”

徐晓曼忽然有些无措,怪不得戚玉说她等一下就好,自己这么冒冒失失的进來?有沒有破坏一个盲女雕刻时必须的那种专心凝神?

一个眼睛无法视物的人,在做这种工作时,相信她所用的一定是全身心的全神贯注。

戚玉依旧保持着那种羞怯的笑,眼神茫然对着徐晓曼发出说话声音的方向:“不会,我已经好了……沒有出去迎接姐姐,姐姐不要生气啊。”

徐晓曼已经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在戚玉面前的工作台上,她不能掩饰自己的好奇:“你……会雕刻?”

戚玉用纤细的手抓住那块已经完成三个字的印章不好意思的微笑道:“让姐姐见笑了,我好久都沒有去弄了,从小跟爷爷学着玩的……很久以前,我爷爷是专门给人刻章子的,这几天实在是闷得慌,被我哥哥说了我好几次,他怕我伤到手指呢。”

徐晓曼看着身体单薄细瘦,满脸娇怯的戚玉,不知道她嘴里所说的很久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时候?

而她双眼失明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徐晓曼不好去询问这些疑问,只得含笑问道:“戚玉……能给我看看你雕刻的是什么吗?”

戚玉羞涩的说道:“我打发时间的,做的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摸索着把手里的那方印章放在桌子上,朝徐晓曼推过去。

徐晓曼先掏出一盒巧克力放在戚玉手上:“你饿坏了吧,先吃几颗巧克力垫垫吧。”

戚玉不由紧紧地抓住那盒巧克力,小脸上全是欢喜:“谢谢姐姐……我好久都沒有吃过巧克力了。”

见戚玉这样高兴,徐晓曼心里很高兴,她赶紧对戚玉说道:“我帮你拆开吧。”

戚玉感激的微笑道:“谢谢姐姐,帮我拆开一块就行了,姐姐,有沒有什么可以给黑子吃的东西?”

陈鹏立刻在外面应声说道:“我在给黑子煮猪肝,马上就好了,别糟蹋你的零食了。”

徐晓曼不禁笑了一下,伸手去拿过戚玉手里的巧克力盒子,利落的撕开,拿出一块巧克力放在戚玉手上:“戚玉,你要是喜欢,就多吃点,可以补充人体热量,你太瘦了。”

戚玉微微仰起脸飞快地说道:“我也很能吃的,就是吃不胖……”

一边说,一边坐下去摸索着撕开巧克力包装纸,开始小口小口的去咬那块巧克力,嘴里发出轻轻地齿啮声。

看來她是真饿坏了。

徐晓曼不知道戚玉急着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总觉得她话语里含有为陈鹏辩护的意思,可能怕徐晓曼怀疑哥哥对她照顾不周。

她伸手拿起戚玉雕刻的印章看,心里却是确实的在骂陈鹏:真是一个超级混蛋的大哥,肯在其他女人身上倾家荡产的砸钱,难道就不知道给自己的妹妹多买些零食吗?

看看这小姑娘都饿成什么样了?合着这个小可怜还停留在59年呢?

不过,她毕竟和陈姐兄妹不熟,也只能这样在心里腹诽罢了。

她相信戚玉已经感觉出了她的这种意思。

看戚玉那张神情细致敏感的小脸,徐晓曼就知道她和陈鹏不会是一样性格的人,这是一个心思很沉重的女孩。

懂事太早的孩子都是悲观主义者,戚玉这样瘦弱,如果不是营业问題,就是想的太多了。

徐晓曼其实对印章什么的并无什么研究,拿着戚玉雕刻的印章只觉得刻刀雕刻的痕迹特别均匀,不是想象中的错乱无章,那几个已经成型的反体字很是像模像样的。

“真是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

徐晓曼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这样反复的赞叹道。

戚玉不禁笑了:“姐姐,你一定是觉得我眼睛看不见,竟然还可以雕刻觉得很惊讶对吧?”

徐晓曼赶紧说道:“我听你哥哥说你的眼睛还有希望的,不过,你眼睛看不见还能雕刻出这么漂亮的印章,将來眼睛好了,肯定是个超级棒的金石雕刻师。”

戚玉慢慢地摇摇头:“我的眼睛……是眼底坏掉了,快十年了……沒希望的了。”

徐晓曼看见戚玉说这话时,脸上并沒有什么难过或者说哀愁,可见她已经很接受自己眼睛失明的这个事实,并且,也习惯了。

她不禁有些大喘气的想,一个凭着感觉连印章都能雕刻的人,要不要眼睛又有什么妨碍呢?

但是,徐晓曼还是不由自主的说道:“别泄气,现在医疗技术那么发达,只要有钱,肯定就有希望的。”

戚玉微微地笑了一下,细声细气的说道:“谢谢姐姐……如果有钱,我的眼睛就不会错过最佳的治疗机会了,我们家沒有那么多钱的。”

戚玉说完,便催下头去,徐晓曼忽然觉得心里很难过。

这女孩终究是年轻,话说的多了,某种悲伤和失望去情绪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有所流露。

她顿时意识到不应该老是和戚玉纠结这些比较沉重的话題,自己毕竟是个和他们萍水相逢的过路人,说这些扯淡的话除了叫人更加的泄气能有什么实际性的用途吗?

还是赶紧转移话題,说些别的吧。

想到这里,徐晓曼便对戚玉微笑了一下:“我相信你哥哥将來一定会有办法的……戚玉,你读过书吗?着印章上的字是你自己写的吗?”

虽然是沒话找话说,但这也是徐晓曼心里感到非常好奇的事情。

一个眼睛看不见的盲女,她是如何往印章上描写反体字的?

戚玉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这个女孩的感觉是异常敏锐的,她似乎可以靠感觉去捕捉别人的情绪,她这里很清楚这个第一次跟着哥哥來到他们家的年轻姐姐的惊讶。

她神情安静,有些断断续续的回答道:“读过……但是初中沒能念毕业……眼睛就看不见了,只好退学了……”

厨房里传來陈鹏切菜剁鱼肉砰砰啪啪的声音,徐晓曼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去帮陈鹏做些什么,既然是与他们兄妹合伙搭饭,她花钱买了食材陈鹏下厨;而不是八婆似的去对戚玉不幸的过去刨根问底。

自己來到这里,坐在这个小女孩对面纯属偶然,自己不应该问的太多,介入的太深。

沒有什么意义且自寻烦恼。

用徐晓曼一贯的思维定式來说:就是不要无缘无故的去贴近任何人,免得将來你对他下手时会有所顾忌。

当然,这个任何人现在來说是指陈鹏。

目前來说,她也不想通过戚玉知道陈鹏的太多。

对于陈鹏,她确确实实还怀着一份很深的成见。

那种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成见。

但是,戚玉斟字酌句断断续续的话语却让她渐渐的有些震撼了,所以她心里虽然很想站起來走出去,身子却是一直坐在那里沒有动。

可能是戚玉欲说还休的语气吸引了她,相信戚玉如果是一副急着想告诉她什么的样子,她可能早就果断起身去厨房给陈鹏打打下手,而不是去和一个小女孩无休止的闲话。

徐晓曼听见戚玉慢慢地告诉她,她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教会她往印章上描字,让她反复练习,直到驾轻就熟了,最后用布蒙着她的眼睛让她全部凭着感觉去往印章上描字。

练习雕刻也是。

先是用隐隐的纱布蒙眼,直到全部用黑布蒙的一丝也看不见。

小时候的戚玉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这么古怪折磨她,不知道哭了多少次?恨了多少回?等她渐渐长大,视力越來越模糊,才明白她爷爷的良苦用心。

“爷爷说,雕刻本來就是一件需要用心的事情,需要安静和忍耐,要不要眼睛都沒有关系。后來我才知道,爷爷是怕我我沒办法面对失明后的寂寞,但是……哥哥总是不准我拿刻刀……”

戚玉说到最后,似乎有些委屈。

徐晓曼紧紧的捏着戚玉雕刻的那一方印章,简直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或者说去安慰一下戚玉。

这个女孩或者说陈鹏真实生活的另一面竟然是这样的。

简直就像一个传说。

或者说狗血生活剧武侠小说什么的一个想当然的自行设计脱离现实的镜头。

戚玉应该不会说谎。

因为她确实在雕刻。

-本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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