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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连人带马都是一层的灰,脸上都看不出原本的肤色了,扑到顾嫣然脚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放开嗓子就嚎:“少奶奶,少爷立功了!少爷立功了!”
轰地一下,跟着出来的周顾两家的丫鬟婆子都乱了套。孟素蓉惊喜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便见女儿猛地弯下腰去,也顾不得个男女有别,伸出双手抓住了元宝两肩,哑着声音道:“少爷,少爷可好?”
“少爷好,少爷好!”元宝脸上被眼泪冲出两道浅色的小沟,大声道,“少爷带着五千人马,杀了羯奴两股最强的势力,足足灭了他们两万精兵!现下少爷押着两个羯奴王子回了边关,少奶奶,少爷说,最迟也要赶回来参加您的及笄礼的!”
元宝这一番话,不单是周顾两家的下人听见了,连门边把守的锦衣卫也听见了,第二天一早,这消息就以野火燎原之势传开了。
除了顾家之外,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周家二房三房。周三太太高兴之余,也顾不得避嫌了,抹着眼泪上门,直念皇天菩萨保佑:“等鸿哥儿回来,我去庙里还愿,给菩萨都好生上一炷香!”这些日子,她是往各个寺庙都跑了一趟,香油钱就不知捐出了多少,“眉姐儿也想来,只是我想这时候皇上还没下明旨呢,跑来跑去的不像,再叫有心人说你张狂。”
顾嫣然从听了元宝说周鸿无恙,一颗心就不知落到了哪里,像是踏实了,却又像是更浮在了空中,直到此刻都觉得还有些晕晕如在梦中似的,只在跟人说话时才清醒几分,闻言便笑道:“婶娘说的是,峻之说最迟七月前也会回来的,等到皇上下了旨意,撤了这里看守的人,再走动不迟。知眉惦记着我,您跟她说,我好得很。”
周三太太心疼地看着她的尖下巴:“好什么好,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很该好生调养一下,免得鸿哥儿回来看了心疼。”又忍不住问道,“鸿哥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日元宝在门口喊出那么几句话之后,孟素蓉就连家也不回了,众人重又回了屋里去,先叫元宝吃了些粥饭,便来细细回禀边关之事。
原来周鸿到了边关之后,陆镇表面上待他客气,各项供给也比别人都高出一成,其实暗地里给他使绊子,几次出战所制定的计划都是逼着他带人马去拼命,并不肯用心设计什么计策。两次下来,周鸿心里就明镜似的了——陆镇这是要害他,还要捎带着将从前许大将军的人马也消耗干净。
既然明白了真相,周鸿也不是束手就擒的人。按说他是先锋官,无论有什么行动都须先有陆镇同意,否则就是擅自行动,也是要治罪的。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周鸿虽是皇帝亲点的先锋官,但陆镇若扣他一个不遵军令的罪名,就在边关斩了,皇帝也鞭长莫及。陆镇也正是仗着这一点,才敢有恃无恐。
只可惜他还是看错了周鸿。周鸿若是胆子不够大,当初也不敢为李檀扶柩了。陆镇既然要对付许大将军的嫡系,他索性联络了许大将军的人,在一次出战中脱离了边关,带着五千人马消失在草原上。至于陆镇所指认的那个穿羯奴装束的人,还真是确有其事。只不过他不是羯奴的人,而是从前国朝打仗时被羯奴俘虏的军士,在羯奴隐忍十几年,摸清了羯奴内部的情况,这会儿带着一张羯奴地图又悄悄摸回了边关。
“……元宝说,全靠那人,峻之才敢带兵出击的。他歼灭了羯奴最强的两股势力,活捉了两个羯奴王子,还杀了三个小的。另外,羯奴原先的大汗也被他们射伤,如今大约是快病死了。如此一来,羯奴内部已经四分五裂,皇上想要扶助的那股势力,已经准备向国朝投诚了。”
周三太太听得合了掌直念佛,忍不住问:“那人究竟是谁,这么说他才是有功之臣呢。”羯奴对待俘虏是极残忍的,做那养牛饲马的奴仆都算是好的,这人竟然能忍了这些年,还借机画出了羯奴的地图,摸清了羯奴内部各股势力,这份儿韧劲和忠心,可真是令人敬佩。
顾嫣然也不知道,摇了摇头:“元宝说那人被峻之藏了起来,仿佛身上还有什么大秘密似的,只能等他回京,在皇上面前说清楚了。”
“那,陆大将军会不会对鸿哥儿怎样?”周三太太有些不放心,“边关离得太远呢,他能害鸿哥儿一次,就能害第二次……”
“所以峻之还未返回边关,就叫人回京城来报信了。”元宝只是其中捎带脚儿的,早有人一路捷报从边关回来,这会儿沿途各关卡都知道周先锋官大胜而归的消息,再有许大将军的人暗中推波助澜,陆镇想压都压不下去。倘若这时他再以不遵军令斩了周鸿,那等他回到京城,脑袋也肯定是保不住了。
周三太太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阿弥陀佛,真是皇天菩萨保佑呢,这下好了,这下全好了!”
长房这里人人欢腾的时候,周家二房却是一片颓丧。
平南侯夫人已经连着两夜不能入睡了,眼下一片青黑。她平素保养得好,三十余岁的人看起来只有二十许,但到底不是青春少女了,只两夜不曾睡好,神色就憔悴了许多,连脂粉都遮不住。
平南侯比她好不到哪里去,絮絮叨叨地埋怨她:“除族除族,这下好了,鸿儿立了功回来了。他在边关打仗,你在后边要将他除族,这下子等他回来,我还有什么脸见他!”
“得了。”赵氏太夫人听得不耐烦,也有些不以为然,“你是他亲老子,就是过继出去了也还是亲叔父呢,他能把你怎样?还能吃了你不成?”说着,不怀好意地看看平南侯夫人,“倒是你这媳妇的确不贤良,外人都说是好名声,哪知道是这样的?你如今可知道了罢?”她十数年来被媳妇压在头上,这会儿可得了机会,自然要借题发挥,“依我说,送她回家去住几日,横竖这除族的事儿都是她提出来的,若不是她,你也不会有这念头。”
平南侯夫人气得发昏,冷笑道:“太夫人说得好生轻巧,是觉得您是鸿哥儿亲祖母就无事了?别忘了,鸿哥儿他娘是怎么做的妾!”
赵氏太夫人顿时变了脸色:“你敢威胁我?励儿你瞧见了?这就是你的贤良媳妇!如此不孝!你说这些话我难道就怕了你?齐氏当年的事,谁能说得清?证据呢!”
平南侯夫人嘴唇都白了,恨恨地盯着赵氏太夫人。赵氏太夫人难得占一回上风,得理不饶人:“说起来,励儿都是被你这狐狸精迷了眼,要不然,你这会儿还该在长房守着寡呢!”
“娘!”平南侯虽然觉得妻子这一次办错了事,可到底十几年恩爱,心里还是偏向着她,听赵氏太夫人扯到了从前的话,顿时皱起眉头,“这话也能说的?”那件事若是被捅了出去,难道他的名声就好听了?
赵氏太夫人也觉失言,但儿子这样护着那个“狐狸精”,又觉得气恼,一墩拐杖:“罢了,我不问你们的事!”横竖周鸿也是她的亲孙子,就是立了功,她这个祖母也跟着得好处。
平南侯看母亲要走,连忙过去搀着她:“娘,这会子家里都乱得够呛,您就别再说了。从前那些事,提起来对我也不好……”扶着太夫人往南园去了,只留下平南侯夫人一个人气得坐在那里流泪。
屋子内外几个丫鬟们没一个敢出声的,知雨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劝一劝,便听外头帘子一掀,周润悄没声地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平南侯夫人身边,低声道:“娘,别伤心了。”
平南侯夫人一把攥住她的手,哭道:“我的儿,我在这家里为了你们兄妹几个,劳心劳力地熬了这么久,如今那边才有点出息,我就里外不是人了!”
周润握着她的手,也跟着落泪:“母亲别这么说,爹爹都知道的。”方才她在外头,也隐隐约约听见了几句,尤其是什么长房守寡的话,心中疑惑却又不敢问,“祖母是迁怒母亲,过些日子就好了。”
平南侯夫人哭道:“你祖母那个人,本来就不喜欢我,处处都要生事的——等长房回来了,必然又要加官进爵,你祖母的心只怕早就歪到那边去了!你哥哥请封世子的折子又还没批复回来,说不准——”她开始只是随口说说,但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有些危险了,“会不会——会不会给他封了世子?”
“这如何能够!”周润连忙安慰她,“嫡庶有别,万没有放着嫡子去封庶子的道理。母亲放心。”
平南侯夫人一点也不放心。周鸿当然是庶出,可当初若是——他其实也有机会成为嫡子的。只是这话可不能说给女儿听,只能另寻理由:“虽说他是庶出,可如今不是过继到长房去了么?这爵位本就该是长房承,只因你大伯阵亡了才给你父亲。如今长房又有了香火,他又立了功,万一……”她越想越是心慌,“万一封了他做世子,你三哥就完了!”
周润脸色也有些发白:“这,这怎么可能?再是过继,他也是庶出的!”
平南侯夫人心里发虚,拉着女儿喃喃道:“过继到长房,他就是嗣子了,不能再认做是庶子……真要是有个万一,你三哥就完了!你父亲是个没本事的,递上去请封的折子都多久了,礼部也没个批复……”她看着女儿,嘴里忽然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话来,“礼部那边的事,听说齐王能说上话……”
周润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那就让父亲去齐王府托托关系?”
平南侯夫人苦笑:“我们与齐王府有什么关系啊……”她拉着女儿不放,带着一丝希望道,“可若是能与寿王——其实也是一样的。前些日子,长春宫还托了人来递话……”
长春宫里住的是德妃,德妃托人来,是来探平南侯府的口气的——她想为寿王求娶周润为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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