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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从寰丘祭天归来,十一月十六日,便因冬至节,亲诣寿康宫,行皇太后庆贺礼。王大臣于慈宁门行礼,众大臣于午门外行礼。
那拉氏率领一众内廷主位,也在慈宁宫内、月台之上,向皇太后行礼。
如此帝后嫔妃、满朝大臣都在宫中内外各处向皇太后行大礼,今儿这日子对于皇太后来说便也是尊贵之日了。皇太后自是欣慰,便传旨,叫寿山到慈宁门外去,赶紧请皇帝起来,进宫里来叙话。
一时间行礼完毕,皇太后也从慈宁宫的宝座上起身,回自己的寿康宫去。那拉氏忙上前亲自扶住皇太后的手,皇太后含笑对嫔妃们道,“这慈宁宫啊,是行礼的地方儿,便连我啊都觉着拘谨。走,咱们还是回寿康宫去说话儿,那边儿倒没有这般严肃,不必你们个个儿都拘着。”
那拉氏扶着皇太后领先往寿康宫回去,婉兮跟在那拉氏之次,身后则是舒妃、愉妃、庆妃、颖妃四位。
嫔位则又在妃位之后,依着行走的次序依次而行。
皇太后在半路正好迎着皇帝,母子两人说话儿,语琴便跟上来,在婉兮耳边低声道,“……你猜,待会儿皇太后第一个要问皇上的,是什么事儿?”
婉兮含笑,轻轻打了语琴一下儿,“姐姐淘气。”
回到寿康宫坐定,皇帝早已招了南府学生,进两出折子戏。
皇帝孝顺,因皇太后年事已高,为方便皇太后看戏,便将寿康宫后殿西次间里安排了小型的戏台,叫皇太后足不出户就可以看戏。
所说这样建在殿内的小戏台规模小些,不能入同乐园那般上演水陆空的三层大戏,只能拣选一二学生承应的折子戏,但是爷已经足够叫皇太后老人家消遣之用。
见皇太后归来,南府承应的学生们便咿呀开唱。皇太后高兴,这便坐到动次间的宝座上,皇帝与那拉氏分列左右,而其余嫔妃则分坐在南北两檐的炕上,都一起看戏。
看了一会子戏,皇太后尚且兴味盎然着,那拉氏却有些按捺不住。
她先亲手为皇太后剥了个香柑,满屋的柑橘清香叫人心头也跟着一爽,那拉氏这便趁势含笑瞟着皇帝问,“皇上按例冬至节祭天,每年这场大典,皇上不管有什么事儿忙,都要亲诣行礼,以近皇上天子对上天之敬。”
皇帝将目光收回来,浅浅一转,斜睨着那拉氏,“皇后想说什么?”
那拉氏便笑,伸手进塔娜捧过来的金盆里去洗手。洗完了不慌不忙用巾子擦完了,这才抬眸迎上皇帝的目光。
“原本这世上的事儿,便没有什么能比得上祭天要紧的,可是今年皇上却在十一月十四日忽然赐封了禄常在去,倒叫妾身都措手不及。”
那拉氏眸光轻慢,“十一月十四日,本是皇上从宫里斋宫挪去南郊斋宫斋戒的日子。那本是祭天行礼之前最后一天的斋戒,也是最要紧的一天……没想到,皇上却还记挂着要进封一名常在。”
“可见在皇上心里,这位禄常在当真十分要紧。妾身便不能不多想一层:皇上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进封禄常在呢?皇上明明可以今儿回宫来再下旨,也好不与祭天冲突,岂不是更好么?”
皇太后听到这儿,都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香柑。
一边炕上,语琴便用胳膊肘儿轻轻捅了捅婉兮。
“瞧,好戏开锣了。”
婉兮也是无奈笑笑,“大过节的,仿佛是人人都不甘寂寞,都忍不住来凑凑热闹。”
那拉氏看皇太后放下了香柑,便瞟着皇太后一笑,“更巧的是,禄常在还是庆妃的本家儿妹子。想来皇上这么急着进封禄常在,也是与庆妃有关吧?”
“若此,咱们宫里的汉女姐妹花儿啊,便又多了一对去了。想当年怡嫔姐妹先后入宫,也曾是宫里的一段佳话呢。”
皇太后终于皱起了眉头。当年皇帝曾经为了非要将怡嫔与舒妃一起进封为嫔,还曾与皇太后冲突过一阵子。皇太后不允,皇帝干脆带了怡嫔去圆明园里,不见皇太后了。
这会子那拉氏旧事重提,皇太后曾经的不快便又翻涌起来。
皇太后便扭头盯着皇帝,“……咱们大清后宫里,一向不乏姐妹共同伺候皇上的例子去。可是啊,从前的姐妹花儿都是蒙古格格,以及咱们满洲世家的格格。可是本朝后宫里的姐妹花儿,从柏氏姐妹,再到这陆氏姐妹,怎么都是汉女啊?”
听那拉氏又成功挑起了皇太后对于满汉之分的不满来,这心下便也是小小地揪了起来,不由得担心地抬眸,与语琴交换了个眼神儿去。
婉兮担心二事:一来禄常在是语琴的妹子,那拉氏这便又将矛头指向语琴来;二来,皇上的确是在斋戒期间忽然下旨,这怎么都叫人难免觉着皇上在斋戒之时还想着男女之事,祭天之心不诚。若此一来,这禄常在岂不成了祸水一般去~
皇帝有一会子没说话,婉兮的心便跟着更是揪紧,担心皇上也是一时语塞了。
她悄然攥紧袖口,忖着这会子若皇上再无言以对,她便自当起身说话。
便是将皇太后的不满引到自己这儿来,也不能叫语琴姐妹受了罪去,更不能叫皇上人前难堪。
就在婉兮拿捏分寸,正待起身时,皇帝的目光朝她转了过来。
扬眉一笑。
婉兮心头一窒,皇帝却已经转头回去,忽地出声儿。
却不是回答皇太后的问话,更不是回应那拉氏的质问。
他只捏着手里的香柑,含笑与皇太后道,“今儿都是冬日十一月了,这香柑却还水灵灵的,额涅可喜欢?”
皇太后也不知儿子为何忽地说这个,不由微微皱眉,“皇帝……我问你禄常在的事儿,你怎说起这香柑来了?”
皇帝不慌不忙轻轻耸肩,黑瞳却是盯向那拉氏去。
“不是儿子要没话找话,非要说起这香柑。实在是这香柑是皇后拿起来进给额涅的,那儿子也拦不住,那儿子便也得从这香柑说起了。”
皇帝说话,一向弦外有音。那拉氏便是再不想听懂,却也还是听明白了。她不由得眯眼迎住皇帝的目光,面上寒寂一片。
皇帝却全然并未被她面色震慑到分毫,反倒嘲讽一笑,“皇后进给额涅的香柑,额涅怎么不吃了?是不是觉着不好吃?”
皇帝唇角微微勾起,瞥向那拉氏,“皇后,难道说你给皇额涅进的,竟然是个既酸且涩的香柑去不成?”
那拉氏轻咬嘴唇,立时回嘴,“皇上怎这样说?妾身进给皇太后的,自然是甜的!”
皇帝无辜地耸耸肩,“那皇额涅怎么不吃了?”
皇太后听得无奈,只能摇头,伸手按住皇帝的手腕去,“皇帝……你也别难为她了。好歹她是你的中宫皇后!”
皇太后缓了口气,便也将之前直接质问皇帝的语气给收回来,尽量缓和下来,又借着那边咿呀的唱戏声压低了嗓音道,“这香柑自然是甜的,皇后的心意没有错儿。只是我暂且吃不下,总要先听你将话说明白了,我再吃不迟。”
皇帝这才含笑点头,翻腕回握住了母亲的手,“原来如此,儿子这才放心了。”
皇太后也是无奈,轻哼了一声儿,“戏正在好看的地方儿,你别耽误我看戏。你赶紧将话与我说明白了,我也好专心看戏。”皇太后顿了顿,“……也好不负了你特地给我预备这折子戏的一片孝心不是?”
皇帝这才甜甜地笑了,不像五十,倒像五岁似的冲皇太后似在撒娇,“额涅知道儿子的一片孝心就好!那儿子啊,便是任何时候儿,心头的头等大事都是为额涅尽孝。”
“别说平素了,便是祭天、斋戒的时候儿,儿子虽然礼敬上天,可是也从未稍微放下对额涅的孝心去啊……”
皇帝这句话说完,婉兮的心尖儿便是微微一颤。
语琴忙凑过来问,“……皇上他,这是何意?”
婉兮一时也不敢揣度,却是轻轻握住语琴的手,“我这会子也不敢说得准,只是你瞧皇上的神态,我便觉着皇上心下已经有了最好的主意了。”
那边厢,皇太后和那拉氏也都望住了皇帝。
那拉氏更是按捺不住,忍不住一声冷笑,“皇上这话倒是说得有趣儿!难不成,皇上在斋戒之时还想着进封了禄常在,竟然还与给皇太后尽孝有关?”
那拉氏攥着帕子抬起来,沾了沾唇角儿,“扑哧儿”一声笑出来,“难不成,皇上的意思是,在斋戒的时候儿还想着进封禄常在,是想要这位年方十四岁的禄常在也能早点给皇额娘生出一个皇孙来,皇上以此为皇额娘尽孝?”
那拉氏这话说得,连皇太后都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皇帝盯着那拉氏,远处的人看见的只是皇帝满面的笑意;唯有近在眼前的皇太后,瞧见了儿子的眼中一点一点的变凉。
皇太后忙道,“皇后,这样儿的笑话儿你也说!皇帝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这才重又笑了,将母亲的手攥得又紧些,“还是额涅更懂儿子。皇后虽是儿子的中宫,可惜这多年相伴,却还是比不上额涅对儿子了解的半点皮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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