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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怔怔盯住皇太后半晌,仿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皇太后竟然为了两个汉姓的包衣呵斥了她!
她稳当了好一会子,甩甩头,“皇额娘……永常在跟令贵妃一样儿,都是汉姓女!便是她阿玛已经在都统高位,便是她一家子都改了满名儿,可她还是姓汪,她还是汉姓女啊!”
皇太后不由得皱眉,何尝不明白那拉氏是在提醒她,她这些年过来,是极力在平衡后宫里的满汉两边儿,是不准汉女超过满蒙世家的名门闺秀去的。
皇太后也缓了缓口气,尽量平和道,“凌之只是个常在,如今还是个十几岁的丫头,又有什么打紧?”
那拉氏笑了,“没错,永常在是不打紧,可是令贵妃却已经在贵妃之位上,只在媳妇一人之下了!况且如今妃位上已经挤了这么多人去,可是皇上就是没想过再进封一个贵妃去!”
皇太后也是无奈,“又翻这老皇历~~”
皇太后当初何尝就愿意了?可是终究拗不过儿子去,况且如今小十五这个孙儿的确是叫她喜欢。故此这几年啊,她也不由得有些松了口儿去。
贵妃就贵妃吧,总归还是妾室,又不是皇后。再说从前都有个慧贤为贵妃的旧例了,皇帝也不算太过分去。
况且那拉氏在她眼前儿这翻起旧账,简直就跟直接指责她这个当母亲的控制不了自己儿子似的,皇太后心下便颇有些不乐意。
年过七十的老人家,身为太后,自是吃穿不愁;这时候儿活的还能图个什么呀,还不是图个“耳顺”么。叫那拉氏说了这一起子话,老太太只觉今儿一大早起来就不顺当,这便不愿意对着那拉氏去了。
“皇后来伺候我老太婆起身,有孝心了。这会子我衣裳也穿完了,你的规矩也站完了,我便不留你了。你是皇后,后宫里的年下的事儿还需要你操持。你这便回去吧,我也不留你在这儿了。”
那拉氏尴尬地告退而出,回到自己的翊坤宫里,便摔了手炉,拧身儿坐在炕沿儿上,已是气得掉了眼泪疙瘩。
“他们娘俩儿,凭什么这么对我啊?我这个当儿媳妇的,有哪一点对不住他们娘俩儿去?到头来她向着她儿子也倒罢了,凭什么将一个一个儿的汉姓蹄子也都摆上台面儿上来,这不是诚心怄我呢么?当初是谁说的,这大清后宫唯有满蒙世家的闺秀才能当家的?她这是老糊涂了,还是不认账了?”
十二月初七是八公主舜英的生辰,今年尤其是舜英失去生母之后的第一个生辰,这个日子便有了些特别。
虽说皇上已经罚祥答应带着舜英搬进了咸福宫去,可是好歹颖妃还担着照看舜英的职责,颖妃这便提前来婉兮商量,看这个分寸该如何拿捏。
婉兮听罢也是点了点头,“她便是再犯错,终究还是皇上的女儿,咱们这些当姨娘的,赶上她的生辰,还是要给些赏赐的。”
小十五在畔静静听着,倒爬过来抱住婉兮的手臂,“额涅,儿子不生八姐的气。”
这一句话叫婉兮鼻尖儿都酸了。
千言万语,抑或是多少人的劝说,其实都抵不上儿子这一句。
颖妃也红了眼圈儿,伸臂将小十五给抱起来,“哎哟,我们圆子怎么这宽宏大量呢?真是稀罕死个人儿了。”
小十五拍拍心脯儿,“儿子早就好了,额涅、颖额娘不必担心。”
小十五便是再年幼,却也瞧得出来额涅心疼他,只要他一过来请安,立马叫脱鞋上炕,都不准在地下站着,更别说跑跑跳跳地玩儿了。他明白,额涅是担心他身子还虚弱。
叫儿子这样一说,婉兮便也彻底松开了这口气去。
只要当儿子的不在乎,那她这个当娘的便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再说,皇上已经做了处置。她心下已是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去。
婉兮这便握住颖妃的手,“不看旁的,也看她是皇上的骨血去。按着宫里的规矩来,皇女生辰,咱们往年该给什么,今年依旧还按着例给足了就是。”
颖妃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若是不管,她,我颜面上过不去;可若是管实了她,我又觉着对不起咱们小圆子去……”
婉兮含笑点头,“那这会子,你便自可放下心去吧。”
就在舜英生辰的前一天,亦即十二月初六日,京师下了雪。
当舜英的生辰到来之际,整个京师天地皆白。紫禁城的红墙金瓦,配上这样的玉树琼花,就更是美若天上瑶台一般。
不管怎样,对于一个刚失去生母的孩子来说,这样的生辰图景,也算是上天的一番眷顾之心了。
从一大早开始,以那拉氏为首,后宫主位们挨排儿将赏赐的礼都送进咸福宫去了。
虽说咸福宫是禁足的,可是好歹今儿这日子特殊,便也禁内不禁外,倒准人进咸福宫里去看望舜英。
只是,祥答应是没沾光的好事儿的,皇帝格外吩咐,命咸福宫的太监看守祥答应门外,不准祥答应出门,更不准与外人交接。
小七跟着婉嫔,也是一早就先到婉兮宫里请安,小七也问婉兮,“圆子人小心大,都能不生她的气了,那女儿这个当姐姐的,是不是也该去瞧瞧她?”
婉兮便也点头,“去吧。不管她是怎么对你,也别因此动摇了你自己对人对事的习惯去。”
小七便带了啾啾和侄女儿绵锦,也各自预备了些贺礼,这便预备着一起过去。
婉兮和婉嫔、容嫔终究还是要各自将她们拉回来,再四嘱咐一番,“……去了凡事当心。”
咸福宫里,终于久违地热闹了起来。
一众内廷主位礼先到,人后到,舜英的态度上也区分了远近薄厚去。
舜英最欢喜见的,也最诚信谢恩的,不是皇后那拉氏,也不是贵妃婉兮,甚或不是担了她养母之名的颖妃,反倒是——舒妃。
婉兮在畔瞧着,便也转开身去,只当没看见。
稍后舒妃过来,面上没有欢喜,反倒有些尴尬,低低与婉兮嘀咕,“你也不用躲,我早看见你的神情去了。真是的,这孩子这又是想什么呢?”
婉兮垂首轻笑,“难得她这么喜欢你,不如干脆还是你把她拢到身边儿抚养算了。叫她跟着祥答应,也学不出好儿来。”
舒妃轻啐一声儿,“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若有这个心思,早几年那戴佳氏主动与我攀挂的时候儿,我就早答应了。如今这孩子已经是越大越有主意,越大越难归拢了,我才不惹这个麻烦去。”
“再说,这孩子对小十五做了什么去,我也并非没有耳闻……若我要了她去,岂不是又要跟你掰了?”
婉兮含笑摇头,“没那么严重。总归她还是孩子,我更厌憎的是那个祥答应罢了。”
舒妃却还是坚定摇头,“总归我这边儿顾着永瑆还顾不过来呢,当真没那个能耐!”
婉兮垂眸望着地砖上的光影,“只是……九福晋那边儿,却也拿她和硕公主的身份当回事儿呢。终究这会子,皇上的公主里头,没指婚的,也就剩下她一个儿了。”
舒妃也是明白,跟着叹了口气,“我那妹子,我是知晓的。她也是有些不甘心。终究隆哥儿是和硕额驸,芸香所出的灵哥儿也是多罗额驸;便连她大伯子广成的儿子明亮,尚的都是履亲王允祹的女儿,都得了个多罗额驸的身份去。她这便总想着也给麒麟保博个额驸的品衔……要不,麒麟保虽说是嫡子,可是不是嫡长子,也没有灵哥儿的军功去,如今年岁越发大了,却什么身份还都没有呢,将来便也只有上战场搏命去赚军功才行了。”
婉兮点头,“我何尝不懂。只是依你瞧着,这舜英难道是麒麟保的良缘去不成?”
舒妃皱眉,“可不是么!”
婉兮轻轻垂眸,“我啊,其实在这事儿上是有些对不住九福晋的。小七早早儿指婚,如今啾啾也叫皇上许给了兆惠家,这便两次辜负了九福晋的心意去。故此我倒有些儿不好意思将舜英这话儿与她直说了去……”
舒妃会意,便也点头,“那自是由我去说。我总归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外甥,走上那一步儿去。”
婉兮含笑颔首,“你肯去张这个嘴,那自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说着话儿,外头有人报,说四公主和四额驸的礼也到了。
终究和嘉也是舜英的姐姐,便是姐妹两个没什么感情,这礼数还是不可缺少的。
婉兮回眸望出去,却见捧着礼盒进来的,讶然正是福康安。
婉兮不意外,只是心下还是忍不住轻轻叹息。
若是旁的大臣家的子侄,小七和啾啾自是要避开不见的了。可福康安一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二来也是国舅家的儿子,这便倒是与旁人不同,故此门禁便也没那么严。
小七和啾啾也在呢,没躲开,这便还是撞见了。
小七也说不清怎地,略有些饿惊慌,忙抓着绵锦想转过回廊去。
福康安已是越发出息了,少年英姿,身高腿长。这便一个晃身,纵然手上还捧着不轻的礼盒呢,也还是三步两步反倒拦到了小七的头里,截住了小七的前路去。
廊檐下头,狭路相逢,小七脸便都红了,闪躲着瞪他一眼,“你何时得了这个差事,到四姐的公主府当承应去了?四姐厘降的时候儿,内务府该陪嫁了包衣佐领和内管领去,里外里至少也有几十口子人呢,怎就选不出个听差的苏拉来,倒只能指望着你进宫来跑腿儿了不成?”
福康安也不恼,就立在廊下凝望着小七,有些傻傻地乐。
啾啾与小七姐妹连心,这便更能觉察到姐姐的不自在来,这便替姐姐出头,伶牙俐齿地呵斥,“保哥哥你这是要干啥?你挡住我的路啦,你赶紧起开!好狗不挡道,你不知道吗?”
福康安恼得一翻白眼儿,这才从小七那松开了目光去,却还是涎着脸冲啾啾乐,“瞧九公主这话儿说的!我这不是上前儿给公主、格格行礼问安来了吗?”
福康安说着,还当真规规矩矩执臣子之礼,给三个小女孩儿行了单腿跪安礼来。
啾啾这便也没啥好说的了,只能尴尬地道,“怎好受保哥哥你的礼去?快起克。不知舅舅、舅母一向可好,还要请保哥哥代我们几个问候二位。”
啾啾难得在福康安面前儿说这样娴静的话去,倒叫福康安也有些发愣。半天才乐,“你果然更像札兰那书呆子了!”
福康安看似跟啾啾说话说得热闹,可其实一双眼珠子就没稳当地只停在啾啾那儿过,几乎是说一个字便咕噜噜滚到小七那边厢去。偏他语速一向都快,便叫那双眼珠子简直是若水波流泻,一股脑儿又浩浩荡荡,尽都朝小七这边儿汹涌淹没了来。
小七更是皱眉,忙转个身儿,将自己一半儿身子藏到绵惠的后头去,只露出半张脸来迎着福康安去,“你是糊涂了是怎的?你今儿既是替四姐和四姐夫给舜英送贺礼,你这便该赶紧进去给八公主请安啊!八公主才是今儿的主道,我们都是客,不过是助兴凑份子而来,你怎反倒在外头给我们行起礼来,却不急着进去给正主儿行礼去?”
唯有面对小七的诘问,福康安才是偶尔答不上词儿来,张口结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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