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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今年选择为皇太后圣寿喜宴之地,选在西花园周遭。
这便是原来的乾西五所的位置。因原来的乾西二所就是皇帝登基之前的潜龙邸,故此在皇帝登基之后,将“所”升格为“宫”,是为“重华宫”。
乾西二所成为了重华宫,则其余四所便也都跟着一起改变了用途去。
乾西头所,改为了“漱芳斋”,院落内建戏台,成为重华宫宴集时的演戏之所。漱芳斋戏台,也为宫中最大的一座单层戏台,为皇太后贺寿、行礼的场合,多在此处看戏。
乾西三所则改为了重华宫的厨房,专供皇帝过年时与大臣联句、写福字赐予大臣的君臣聚会,以及如此时一般的皇家家宴的承应所用。
而乾西四所、乾西五所两处,则改建成了建福宫及花园。因建福宫花园所在位置,是紫禁城的西北,故此建福宫花园又被称为“西花园”。此处亦是皇太后除了慈宁宫花园之外,可供游览休憩之处。静怡轩便是建福宫的寝宫。
将皇太后的圣寿家宴选在此处,一来是靠近皇太后的寝宫,方便皇太后;二来此处的位置也靠近神武门,宫外的皇子宗室与福晋们进宫来便不必穿绕内廷,就可以直接朝这边来。
婉兮因是抱着小十五来的,孩子才刚满月,又是这十一月底的天寒地冻,故此婉兮倒没带着孩子朝建福宫花园儿去,而是直接朝重华宫来。
轿子还没落下,婉兮便听得玉蝉在轿子外低声禀报,“回主子,皇后主子也朝这边儿来了。”
婉兮深吸口气,便吩咐,“落轿。”
重华宫是原来的乾西二所,而静怡轩和花园在四所和五所,漱芳斋的戏台又在头所呢,婉兮本以为那拉氏总归会先去陪着皇太后游园、看戏,这样儿她带着孩子直接朝重华宫来,好歹也可暂时避开;倒不成想,那拉氏原来也这么急着见她。
婉兮下轿,只嘱咐两位看顾十五的妈妈:崔氏和朱氏,叫她们照顾好小十五,旁的什么都不用她们管。
玉蝉也轻轻捅了下玉萤。玉萤会意,走过去帮衬着两个妈妈里。
终归妈妈里是后挑进永寿宫的人,没有她们从小就跟着主子的情分深,故此只将十五阿哥交给两个妈妈里,玉蝉和玉萤两个人的心下都有些不放心呢。
前头经历过了十四阿哥的薨逝,还有主子前头那个皇子的夭折……这会子好容易失而复得的十五阿哥,便再也不容有半点儿的闪失了。
婉兮交待完,玉萤与两位妈妈里远远朝那拉氏行了个礼,这便直接转身就走,也不等那拉氏说话儿。
那拉氏见几人就在眼前儿这么转身走了,脸登时沉了下来,这便要追上去似的。婉兮当仁不让,抬步上前,半道儿截住了那拉氏去。
婉兮不慌不忙,几乎头碰头地给那拉氏行礼请安,阻住了那拉氏的脚步。
那拉氏便一眯眼,垂眸盯住婉兮,“令贵妃,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好儿的皇子,你竟不叫我这个当母亲的见了是怎的?”
婉兮从容蹲礼,面上含笑道,“妾身岂敢。只是眼前这大冬天儿的,小十五又刚满月,这么在外头多呆一会子,若是受了风寒,主子娘娘也是心疼、自责不是?”
“为免叫主子娘娘如此,妾身还是在这儿拦住主子娘娘吧。妾身可是为主子娘娘着想,主子娘娘说呢?”婉兮妙目一转,泠泠盯住那拉氏。
两人挨着这样近,那拉氏自不会错过婉兮半点神色去。更何况这会子婉兮眼中的防备和奚落,并不做刻意掩饰,就是要明明白白给那拉氏看的。
那拉氏心下登时火起,“令贵妃,你说的好听!照我看,你分明是防备着我,就是不想给我看!”
“好啊,十五阿哥这刚满月,你就不叫我这个当母亲的看;那将来再长大些,你是不是要干脆将他藏起来,连给我请安都不去了?”
婉兮含笑听着,仿佛觉着有趣儿,抬袖掩着唇,轻轻笑了起来,“瞧主子娘娘您说的,怎么会呢?这宫里终究才多大的地方儿,主子娘娘便是今儿没见着小十五,也迟早都能见着的。”
“再说了,主子娘娘是皇后,将来等我的小十五成婚,还得带着福晋到皇后主子跟前儿来行礼呢。”
那拉氏不由得矜傲顿生,高高抬起下颌,轻蔑地睨着婉兮,“你知道就好!他虽然是你生的,可我才是正宫皇后,他却是我的儿子!不光将来成婚,便是从小到大,每一件重要的事儿,都得我来主持。”
那拉氏说着,不由得眯起眼来,眼瞳里裹着一朵乌云,得意又讥诮地盯住婉兮。
“……不说远的,便是说他两岁的时候儿种痘,那供神、送神的仪式,便都得我来亲自主持才行。你便是仗着皇上宠你,只可惜那会子皇上却也帮不上你,谁让痘神娘娘是女神呢,皇上再贵为天子,终是男子,是不能见痘神娘娘的。”
婉兮心头狠狠一疼,这便收起所有的笑容,抬眸泠泠迎上那拉氏的目光去。
这一刻的短兵相接,婉兮明白,那拉氏是故意在她眼前提到种痘之事!
只要她一天还是皇后,那供奉痘神娘娘的仪式,便一天都得是她来主持,谁都没法儿代替!
婉兮竭力平静,竭力不去想小鹿儿种痘前的那一幕……
婉兮垂下头去,只望着这厚重沉稳的大地。
这世上的人啊,若是以天为父,便是以地为母。身为人母,便要如这大地一般沉静、博大、稳定。
婉兮缓缓松下一口气来,再抬眸,已然眼角含笑。
“主子娘娘说得对,主子娘娘是正宫皇后,便是所有皇嗣的嫡母,是这后宫的女主人,是大清国母……那妾身自当恭祝皇后主子位正中宫,千秋不改。”
那拉氏听得懂婉兮语中的含义,不由得眉毛倒竖,“大胆令贵妃,你这是何意?”
婉兮唇角噙着笑,不躲不闪,坚定地迎着那拉氏的凝视。
“主子娘娘是母亲,小十五是儿子。今儿是皇太后的圣寿,而皇上的五十万寿又刚刚庆贺完——主子娘娘看,皇太后是何等有福气之人,能亲自陪着儿子过完五十大寿,紧接着便又是自己的圣寿。故此啊,妾身自然也是恭祝主子娘娘您,跟皇太后有一样儿的福气去。”
“你!”那拉氏怒目圆睁,“你这话,敢当着我的面儿,说得再明白些么?”
婉兮与那拉氏的争吵,因是在重华宫前,故此两人都是将声音压得极低。只是这长街两旁的宫墙终是拢音,况且那拉氏的暖轿离着也是近,故此那轿子里的人还是听见了。
轿帘一挑,十二阿哥永璂从轿子里蹦下来,上前立在那拉氏身边儿,冷冷盯着婉兮,“额娘,我都听出来了。令姨娘的意思是——您活不过小十五去!”
婉兮静静抬眸望住永璂。
永璂的反应有些意料之外,可是其实也都在情理之中吧。
永璂与永瑆是一年出生的,今年这便也是九虚岁了,是个大孩子了。
便如当母亲的都要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战,这些长大了的皇子也必定维护自己的生母吧?
婉兮想到这里,心下便也释然。婉兮淡淡一笑,“有些日子没见了,十二阿哥也长大了。”
永璂淡淡地瞥了婉兮一眼,“我当然长大了!难不成令姨娘还希望我依旧是襁褓里的婴孩儿,这便听不懂令姨娘对我额娘说的大逆之言,看不懂令姨娘对我额娘的不敬去了?”
婉兮深深吸气,竭力压住心头的不快,“十二阿哥,你便是嫡出的皇阿哥,我也是你的姨娘,是你的长辈。这些话,我可以继续当你是童言无忌。”
婉兮含笑走过来,倏然伸手,轻轻摸了摸永璂的面颊,“可是你既然这么大了,那你额娘难道没教过你一句话么:大人说话,小孩儿一边儿呆着去!”
永璂一愣,面颊上被烫着一般,赶紧向后退去,“你,你教训我?”
婉兮眸光坚定,“没错,我就是在教训你。我知道你是皇后主子所出的嫡皇子,可我也是大清贵妃,是你的长辈!不管你是谁,便是在民间,也没有小孩儿在长辈面前这么说话的道理,更何况这是在宫里!”
永璂却是轻蔑地瞪圆了眼,“你便是贵妃,可你终究是辛者库的奴才!你怎敢对我额娘不敬,又怎么敢教训我?我额娘是正宫皇后,我是皇阿玛的嫡皇子,我与额娘的尊贵,又哪里是你有资格顶撞的?”
婉兮不怒反笑,抬眸望向这红墙之上的高天,“十二阿哥,你进学至今也有三年了。你的师傅们就是这样教你的?——我倒不信,终究能进上书房行走的,都是进士出身的翰林,他们怎么会教你如此?”
婉兮收回目光,轻笑着凝注永璂,“既然不是你的师傅们不好好儿教你,那就是你自己没好好学。”
这话叫那拉氏越听越刺耳,那拉氏便轻斥一声,“令贵妃,永璂是我大清的嫡皇子,他若有什么,自然还有我呢,还轮不到你在这儿说三道四!”
婉兮含笑点头,偏首只望着永璂,“十二阿哥,你长大了,能听得懂人说的话。只是你再长大,今年不过九岁,你便不知道九年前的任何事。故此,我与你额娘之间说的那些话,你实则根本就不明白。”
“你身为人子,护着额娘,这份儿孝心我觉着是好事儿……只是你终究还小,小孩儿还不懂得大人之间所有的事儿。故此,我与你额娘之间的这番话,你还是不要掺和。”
婉兮深吸口气,竭力平稳下来,“你们都还是孩子,无论是我的小十五,还是你,都是皇上的骨肉。所以令阿娘便是与你额娘意见有所不同,却也不想与你拌嘴。你乖乖地先进重华宫里等着,或者回轿子里去暖和着,别叫这长街里的风吹冷了你,可好?”
永璂却冷冷摇头,“不必了。令姨娘有话又何必避开我?难道令姨娘自知,你的话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去?”
永璂如此说话,便连玉蕤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出声。婉兮急忙伸手按住玉蕤的手。
婉兮缓缓抬眸望住那拉氏,“其实今儿妾身还有不少的话,想在这儿与主子娘娘讲说。可是……既然十二阿哥是跟着主子娘娘一起来的,那妾身还是作罢。”
婉兮说着一礼,“还请主子娘娘先入宫门。”
那拉氏这便桀骜一笑,回身攥了永璂的手,毫不客气地先走入了重华门去。
“姐……”玉蕤在畔也是委屈地低喊。
婉兮轻摇摇头,“算了。我没想到永璂是跟着她一起来的,那些话和那副模样儿,倒是不宜叫孩子见着。终归十二阿哥年岁也不大,正是对凡事都一知半解的时候儿,我倒不愿意在那孩子的面前儿再争执去了。”
婉兮起身,整理整理衣着。
“我虽与她心结已深,可是好歹还得为小十五将来留下一线自在去——终究,他们还是兄弟手足,来日也还要相处的。今日这一步,我愿为小十五而退。”
那拉氏进了重华宫,自直接进了正殿去。婉兮则带着小十五和妈妈里们,咱到西配殿“浴德殿”中等候。
此西配殿,便为皇帝当年身为皇子时的读书之所。
少顷,皇太后从西花园而来。
皇太后来了,一众内廷主位,连同宗室福晋们,便也都呼啦啦跟了一同来。
今儿是皇太后的好日子,皇太后的兴致极高。老太太众星捧月般从穿堂进了后院,便朗朗地笑,“听说圆子来了?在哪儿呢?哎哟,快叫我抱抱。”
窗棂内,玉蕤听见皇太后这话儿,便是欣喜地按住了婉兮的手去。
婉兮也是含笑点头。
婉兮先迎出来,给皇太后跪倒请安,再度给皇太后祝寿。
皇太后忙道,“哎哟,快起来吧!虽说已经满月了,不过也才满月没几天儿不是,这地上多凉,仔细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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