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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韩笑再佯装不了淡定,她呼吸急促,脸色苍白,扣着聂承岩椅被的手因用力而泛青。迟砚兴每说一句,她就能对应上聂承岩的遭遇。她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有过如此痛苦经历的人,居然能狠得下心让别人与他遭遇同样的痛。
她要用力呼吸才能喘得上气,她此刻感到后怕,如若上天安排的命运偏差了一点点,如若她没有遇上聂承岩,那她与他,是否都会是完全不同的样子?她该是会失去乐乐,没了亲人没了家,永远做个粗使丫头,而聂承岩若是未死,会不会与这迟砚兴一般,日日痛苦,变成个残暴心狠的人?
聂承岩不需要回头便知韩笑心里受伤,她喘气和轻微的颤抖,他都感觉到了。他反手从肩后握住了她的手掌,用力捏了捏,压在了自己肩上。
迟砚兴看了看这两人的表情,接着道:“当时一个夏国的老大夫路过,把我救了。他把我带回夏国,我混混沌沌地过了两年。那段日子,我忽然想通了比试医术时的差错在哪,我忽然明白这世上原来真有人能狠毒至此,只为赢个医术高明的名声就能下毒害人。我当时很绝望,我妻子死了,我的腿脚废了,活着还能有什么意思。我原是绝了生念,但没想到那时候夏王重病,宫里征医,我为报恩,遂陪那老大夫进了宫,想助他治好夏王领得赏金。这一去,便是我生命的全新开始。”
后面的事情聂承岩已经知道,但迟砚兴的叙述还是告诉了他一些细节:“原本我们一老一残,没人看得起,但夏王是将死之症,他们不得不让所有大夫都试试。那时,我花了三天就让夏王睁开了眼睛,把所有人都惊呆了。我在他们眼里看到了钦佩和尊敬,我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眼神,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又活了过来。后来,我把夏王的病彻底治愈,我的医术得到了夏王的赞赏,于是那个老大夫拿着赏金衣锦还乡,而我成为了御医,在宫里呆了下来。一日,我偶得消息,聂明辰那个家伙居然号称是天下第一神医,还广招弟子,占云雾山为神医山。我想到他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踩着病人的鲜血,踩着我的名声,踩着我妻儿的性命得到的,我咽不下这样的仇恨,我的一生都被他毁了,我必须复仇。于是我也开始招徒,培养心腹,安排暗桩,我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一点点学习,一点点部署,老天有眼,终让我大仇得报。”
“你放屁。”韩笑气得想哭,忍不住说了粗话。“阿岩根本不认识你,他没有伤害过你一丝一毫。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毒害无辜之人,若是老天有眼,该收的是你。”
“你说得对。我确是做了狠毒之事。只是打蛇打七寸。聂明辰这人,铁石心肠,自命不凡,我若是对他下手,就算能把他变成与我一般,以他的自傲,他定是不愿活了,人一死便一了百了,没了痛苦。那我的报复又算什么?
迟砚兴低头看着聂承岩的脚,低声道:“我那时候想,我定不能让他如此轻易的解脱,我要让他痛不欲生,却求死不能。我要让他为孙儿的毒症痛苦焦虑,让他看着他的残脚体会我当初无能为力的挣扎,让他看着唯一的亲人变成我这样,用他自己研制的毒药,让他悔恨,让他这后半生都活在亲人的怨恨仇视中。让他每时每刻都记住,他犯过的错,他必须付出代价……”
他话还没说完,韩笑已经按捺不住,大声骂道:“你的心不比神医先生好,你不配做医者。”
聂承岩紧紧握着她的手安慰,韩笑的泪落了下来。
迟砚兴看着他们俩,完全没受影响,接着往下说道:“我听说聂明辰在研制一种巨毒,我也开始研制。论医术,我每一样都不会比他差,过去是我太傻,我实不该中他的计,不该这么笨来大漠,但如今我有皇室撑腰,我自然要再跟他再比一比。于是我换了他的毒,我想让他在用毒的时候,发现这毒药比他的更强,他会知道是我干的,普天之下,只有我比他强。”
“绿霜也不见得多强。”韩笑恨恨地瞪他:“如今许多大夫都会治了。”
迟砚兴笑笑,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有了那本解毒典籍,无论是绿雪还是绿霜,都不再是奇毒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韩笑:“原本所有的事都按着我的安排和我所预料的那样发生,可没想到出了意外。”
聂承岩一脸戒备,瞪向他。迟砚兴笑笑,道:“那个意外,便是你了,丫头。”
“孤女韩笑,年方十四,携弟求医,弟体弱脉堵腑脏皆病腿不能行。百桥城内名声颇响,经她之手病人无一死例。”迟砚兴念着他铭记心中的探子所报的韩笑消息,勾了勾嘴角:“丫头,你可知,当年我有一名号,叫圣手神医。原因便是,我经手的病人,无一死例。”顿了一顿,再是叹息:“除了与聂明辰斗医的那一回。”
他抬头看看韩笑,接着道:“不过我的神医之名靠的是实力,而传言中,你这福星妙手靠的却是运气。”他停了下来,等韩笑反驳,可韩笑却不说话。
“难道你也认为自己是靠运气?”他问韩笑,这般不自信的姑娘怎可能做出战场上的那些事?
韩笑愤愤作答:“我能治命救人便好,你管我靠的是什么。反正我不害人,不做亏心事。名号有什么了不起,名声大又能如何?没良心的还是没良心,能救人的还是能救人。你们为这些残害良善,羞也不羞?神医先生是做得不对,可耻!而你当初若不是也贪虚名,也不会如此,你遭了不幸却又心狠再害别人,又与神医先生当年所为有何不同?可恨!”
迟砚兴对她的怒骂不以为意,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我原以为聂明辰琢磨出是我所为后,很快会来找我,我一直在等。可是没想到,他却花费了许多时日教你医术,我一直在想,你有什么特别?”
韩笑不语,迟砚兴又道:“后来他来了,告诉我,你极有天赋,比他比我都强。”
韩笑一呆,神医先生怎么会这么说。
“话到这儿我得问一问,丫头,无声无息地遮迷夏军将兵的双眼,你是如何做到的?”
“不告诉你。”韩笑想都不想便拒绝给他解谜。
聂承岩很不喜欢迟砚兴的话题围着韩笑转,他截了话头,说道:“说这些又有何用?你来求个解脱,与我们讲讲故事便能心安?”
迟砚兴沉默片刻,再度开口时声音沉了沉:“我大仇得报,原本该是兴高采烈,可我居然觉得并不足够,我依然睡不安稳,我想象着你的状况,我盼着聂明辰来找我。”他看了看韩笑,再看看聂承岩,“后来我知道有这个福星妙手的存在,我忽然觉得这世上之事真是玄妙。”
他顿了顿,似乎等着这两人问,可惜他们都不接话头,迟砚兴只好自己接下去道:“丫头,你就像我的前半生,有天赋,有热情,有颗只为治病救人的愚心,而聂城主,却像是我的后半生,残疾,有权势,可惜心有顽疾。”
“你错了,我们没人像你。”韩笑忍不住大声嚷,“我才不会为了争名号拿医术与人打赌,就算是遭遇不幸,我也不会把罪怪到不相干的人身上,阿岩虽然脚不能行,可他并无顽疾,他再好不过,他帮助了许多求医者。”
迟砚兴点头:“我当日也说,你既是有颗愚心,日后也定会如我一般后悔。可聂明辰说不会,他说因为有聂城主守着你。”
韩笑一呆。聂承岩也愣了。
老头儿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笑,我看到战前的那应战之约,便怀疑应战那人是不是聂明辰。因为聂明辰这人从没什么医者仁心,也不会这般傻气将它挂在嘴边。医者仁心是什么玩意儿?我救了许多人,聂明辰也救了许多人,那又如何?救人的是医术,却不是心。我冥思苦想,我为何大仇得报却仍旧痛苦,直到我终于见到了聂明辰,我才明白了。”
“为何?”韩笑忍不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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