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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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云霄说话时,一直抬头看着他。

那双明亮的眼?睛，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盛满了求知、期待与尊敬，是单纯干净的弟子对师尊之情。

那目光太澄澈太明亮,明微啥刹那间竟生?出无地自容感。

瞧他都?干了什么？

他的弟子观云三年?，终于悟出剑意,顺利筑基。修界之中人人都?知道,刚升境界时，修为最?容易不稳定，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小境界。君云霄天资卓绝,将来必定成为绝代剑修，他身为师尊，此时不为弟子护法指点也就罢了，居然满脑子想着些花花草草、糕点清茶，介意女弟子与女弟子之间的姐妹情。

他哪里像昆仑破云君？连半山的杂役都?不如。

“师尊？”君云霄像是见?他许久不回答，声音里多?了份担忧。“是弟子天资不够,为孤魂之身,不能习《云心诀》么？”

不,不是她的问题,是他，失职了。

明微闭上眼?,无声地吸了口气，又复睁开眼?,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道：“你且凝神。”

君云霄知道他要检查她的修为,便就地打坐，屏息凝神等待着。

明微以一缕剑气探入她的手腕，略一查探,皱紧了眉头。

他一直知道，她体内气息复杂，至少有三种气息同时存在：鬼气、灵气与一缕不知名剑气。如今仔细查探，他才知道，这不知名剑气，竟然是幽幻玄铁所化。

幽幻玄铁可隔绝灵力，也就是说，她以幽幻剑气隔绝鬼气与灵气，方才能继续修炼。但?如今，她体内的幽幻剑气可实在太少了，支撑她筑基初期的灵力已?是岌岌可危，若要再?修炼，非得再?得到更多?的幽幻剑气不可。

幸好，她身上似乎携带了不少幽幻玄铁。

可她这幽幻玄铁，从哪得来的？

想到这里，明微的心不禁又一沉。

他的弟子，似乎除非一些必要的指点，其?他的事，从来不要他操心，更不会?对他提什么要求。便如这幽幻玄铁与幽幻剑气，她自拜入山门，试图炼气开始，便是必要之需。可至今三年?有余，她竟然咬牙撑着，从未问过他要。

她明知，他手中必定有幽幻玄铁的。

为何不问？

“师尊？”

他长久不语，君云霄不觉担心，立刻站起问道：“师尊，如何了？”

明微抬起眼?，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目光沉稳镇定，心里却想——

开口求人不易，但?他并非她的一般人，乃是她师尊，求师尊，又有什么不好开口？趁着她需要幽幻玄铁，正是给她开这个先例的好机会?。

“你天资卓绝，修习《云心诀》并无不可。只是你方才筑基，需再?耐心等一段时日，待得境界稳定，为师自当传你《云心诀》。”

原来不是不愿传，也不是不可以，而是她修为还?不稳。

君云霄松了口气。

逗逗明微不过是顺带，她知道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修炼。

她早知道昆仑派只有天资卓绝的弟子，才会?被传授《云心诀》，所以特意找了这个机会?。

一边，是戏弄明微一番，另一边，则是提醒他：吃醋归吃醋，但?别?忘了你的身份。

同时，她也相信明微不是嫉妒弟子、暗中藏私之人。看来，她确实需要再?修炼一段时间，将筑基期的修为稳固了，再?提升境界。

想到这里，君云霄垂下头，姿态恭敬：“是，弟子谨遵师尊教诲，必定勤加修炼，稳固修为。”

明微略一颔首，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是为他泡茶，还?是向他请教心法、疑惑？

可等了又等，君云霄保持着垂首的姿势，一直没动，也没有说话。

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竹叶的沙沙声，松涛声，都?变得无比清晰。

修炼千年?，明微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一个词：尴尬。

沉默偏叫尴尬更明显了。

原来，君云霄在等他离去。

他忽然发现，君云霄为人虽然和善，但?与他之间除了剑法、心法、修炼之外，说的最?多?的，不过就是“一心向道、请师尊放心”。除此之外，她什么话都?不会?多?说。

她会?跟守贞谈笑，会?与唐静秋开玩笑打闹，但?在他面前，她只会?谨遵师徒本分。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对什么人该如何，她心里有清清楚楚的划分。

原来她与他之间，并非朋友，历来昆仑派的师徒之间，都?是传道解惑授剑的关系，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不知为何，明微忽然觉得有些羡慕唐静秋，还?有些失落。他原本以为，自己有了个弟子，日后这停云居便不会?只有他一人形影相伴。却原来，热闹的是她的，而茕茕孑立的，还?是他自己。

他也只配当一个索然无味、冷冷清清的师尊，那么，便好好履行师尊职责吧。

明微一时索然无味，心灰意懒，起身道：“如此，你好自修炼，若有疑问，随时来找我。”

君云霄依旧低着头：“是，师尊。”

明微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化光而去，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等着。

“若有疑问”——他已?留下了暗示，君云霄聪慧无比，应该能懂的。

明微已?想好她若是发现自己炼化幽幻玄铁不易，来请教他修炼之法时，自己该如何说了。他匆匆回到停云居，以竹笔在玉牌上飞快写着，将如何用?昆仑心法炼化幽幻玄铁的方法详细写下。而后，在院门口站着，以欣赏翠竹的姿态，静静等着君云霄的到来。

可等着等着，明微却发现，传送阵处略微动静。

君云霄，又出门去了。

……

她要去昆吾峰一趟。

明微一离开，君云霄便认真?想了一回。

明微说她修为不稳，稳定修为的最?好方法，当然是以灵力在体内不断行走大周天，灵力流转不休，便如水之生?水，会?越来越多?。可她身上的幽幻剑气实在太少了，只能包裹自己的丹田与右手的经脉，而灵力运转大周天，却需要在上中下丹田、任督二脉与全身经脉中走一遍。

她要稳定修为，就要以灵力运转大周天。运转灵力，需要更多?幽幻剑气；要幽幻剑气，就需要炼化幽幻玄铁。

所以，首先第一步，便是将幽幻玄铁一一炼化为幽幻剑气。

只有体内的幽幻剑气足够多?，她才能将更多?的灵气跟鬼气隔绝开来，也才能使身体可以吸收、产生?、储存更多?灵力。

但?怎么炼化幽幻玄铁，却是个问题。

当年?她能炼化幽幻玄铁，是被投入铸剑炉之中，她自身没有被炼化，阴差阳错，倒是身上携带的些许幽幻玄铁被炼化了。如今她修习的昆仑心法是清正一脉，自身又是幽冷孤魂，幽冷气息是无法炼化幽幻玄铁的。

看来，要炼化幽幻玄铁，少不得还?得去昆吾峰，借一点昆吾炎息。

想通这点，君云霄也不迟疑，直接就去了昆吾峰。昆吾峰如往常一般缺少人气，君云霄也不介意，随便在传送阵附近找块岩石坐下，吸收昆吾炎息在虚幻身体内，包裹着幽幻玄铁。

这个过程很艰难，一来空气里的气息再?灼热，也不如铸剑炉的温度高，想炼化幽幻玄铁实在不容易。二来，她终究是孤魂，鬼身属阴，昆吾炎息属至阳，她不能吸收太多?，否则便会?被灼烧得难受。

“唉……”

回停云小居的路上，君云霄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整天下来，她能炼化的幽幻玄铁不过一块指甲盖那么大。

进展速度，实在有点慢呐。照此情形，要将所有的幽幻玄铁炼化完毕，她需要五十年?。

五十年?之后，她才能开始以灵力转运大周天，继续推进修为境界，往筑基中期冲去。到时候，又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冲破筑基期结丹？得花多?久，她才能有与明微一战的实力？

她实在是……君云霄心中念头一顿，瞬间站直了，微笑道：“师尊。”

明微不知什么缘故，竟然忽然出现在她院子前，方才唉声叹气的样子，必定被他看去了。

“在叹气？”明微语气一如往常地淡漠，“何事烦恼？”

话是这么问，他心中却如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必定是她找不到炼化幽幻玄铁的方法。那么，只要她说明白地说一声，不必说什么“求师尊”，只需说一句“师尊帮我”，他便将手中玉牌交给她。以他的方法，不出十年?，便能将她身上的幽幻玄铁全部炼化。

只要，她向他诉说烦恼，要他帮忙……

明微的双眼?紧紧盯着她，心中不住地重复着。

只要她说，他自然什么都?给。

可君云霄只是微微一笑：“一些小事，静秋始终不能决定是留在济灵峰还?是学剑，弟子心中好生?着急。”

她是为了唐静秋？

明微心里的怒火瞬间冒了起来，面沉如霜。

她自身修为尚且不稳定，当务之急就是炼化幽幻玄铁，早日积累灵力，推进修为境界。他为她担心，为她写了心法，她居然满心思担心唐静秋是否筑基？

“你倒是有闲工夫。”

冷冷地抛下一句话，明微将手中玉牌收入储物戒，转身便走。

几?时她着急了，他再?将玉牌给她！

君云霄哪有心思猜他想些什么，她心里着急得很。

可她也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于是，君云霄压制住心中的焦躁，每日去昆吾峰炼化一点幽幻玄铁，便与唐静秋一同练剑。有时是她去济灵峰找唐静秋，有时是唐静秋来停云小居找她。练剑之后，君云霄往往有所领悟，夜间便继续修炼，灵气在丹田之间运转，任督二脉小周天后，灵气滋长，沉于丹田之中。

孤魂不需休息睡觉，她白天炼化幽幻玄铁、练剑，夜晚打坐内练灵力。一日下来，体内灵气的积累事半功倍，但?苦于幽幻玄铁炼化不易，体内的幽幻剑气不足，她无法更进一步修炼。倘若她体内幽幻剑气充足，可以包裹全身经脉，就能让灵气运转大周天，成千上万倍增长，积压在丹田之中，为结丹做准备。

可惜……

心念一杂，昆吾炎息登时走岔，差点与体内鬼气正面撞上。君云霄急忙打住，还?是不觉胸口一阵火烧般的疼痛。

“唔……”

“凝神！”

忽然一身沉喝，一只手飞快地在她背后点了几?下。君云霄感觉体内乱窜的昆吾炎息登时消散无踪，登时长舒一口气，回身道：“感激不尽……守锋师兄？”

出手相救的，竟然是明淳的弟子，当日见?过的铸剑师，守锋。

守锋还?是半袒着上身，见?了她的面容，先红了脸，后退一步抱拳道：“君师妹恕罪，我见?你方才……那个，我才……”

“守锋师兄言重了，是我要谢过，要不是守锋师兄出手，我非受伤不可。”君云霄欠身感谢，又将放在身边的食盒揭开。“守锋师兄，这是我做的枣泥山药糕，权当是谢礼吧。”

守锋登时一呆，黝黑的面容上，连耳朵也要红起来了。“给……给我吃？”

“嗯。”君云霄笑着点头，“是用?门派灵谷做的，不染浊气，倒能补充灵气清气，师兄放心食用?，于修行有益的。”

昆仑派中有许多?杂役，其?中大多?数负责挖矿、种植灵药，也有少许负责种植灵果灵谷。修士要到筑基期才能修炼辟谷之术，未曾筑基之前，都?需要饮食，但?寻常人家种出的谷物蔬果都?沾染浊气，于修行不利。

只有昆仑派自己种植的灵谷、灵果、灵蔬不仅没有浊气，还?有昆仑山的清气，能帮助昆仑派新?入门的弟子作补充灵气断绝浊气之用?。即便是已?经辟谷修士，日常食用?也无碍，否则的话，君云霄也不敢做来给唐静秋吃。

“守锋师兄。”她将其?中一碟端出来，“请师兄赏光一尝。”

她如此客气，若是不吃，便是拂人好意了。守锋只能伸手去拿，看自己黑黝黝的手指落在雪白的糕点上，他的脸色越发窘迫，赶紧捏住了飞快地囫囵吞下，也不知是香还?是甜。

“多?、多?谢君师妹。”他艰难地咽下，“好、好吃的，很好吃。”

君云霄抿嘴笑笑，将碟子放在岩石上，问道：“守锋师兄，我有一事想请教，不知师兄可否告知？”

守锋巴不得她说些修炼的事，否则他手脚也不知如何摆，心跳跟打铁似的，咣当咣当响。

“君师妹只管问，没什么不能说的。”

君云霄沉吟道：“我乃孤魂虚无之身，非渡劫期修士不可触碰，但?方才我感觉师兄点了我的穴道，这是何故？”

看他的修为，不过也是筑基后期，未曾到金丹。

“哦，这个啊。”守锋抬手想搔搔头发，又觉得这动作太粗鲁，尴尬地举起又放下。“因为你身上有昆吾炎息啊。”

君云霄：“愿闻其?详。”

“昆仑派虽然以剑修立派，但?祖师所学博大精深，除却剑法，医术、符咒、阵法、铸剑、星占也无所不精，咱们昆吾峰继承的便是祖师所传的昆吾铸剑术……”守锋说了一堆，终于忍不住挠挠头，“就是，我们昆吾弟子，以铸剑术入道，修的是昆吾铸剑术。‘昆吾’便是这座火山上的昆吾炎息，昆吾炎息对我们昆吾弟子来说，就像灵气、剑气一样，是可以触碰的，不然我们平时也没办法修剑、铸剑了。方才我没有碰你，我只是把昆吾炎息给抓走了而已?。”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君云霄起身行礼，“我要炼化幽幻玄铁，这些日子多?有叨扰，只怕明淳师伯也有所知晓，只是厌憎见?我。烦劳师兄代为传达请安，我还?得去看看静秋，这就告辞了。”

“噢噢。”守锋连声应着，看她走向传送台，又忍不住出声。“君师妹！”

君云霄提着食盒转过身来，身姿娉婷，眉目柔美，仿佛飘飘欲举。

守锋不禁脸红，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体质特殊，还?是不要来昆吾峰太多?，对你不好。若是……若是需要昆吾炎息，我叫弟子给你送过去便好。师父，我师父并非对你厌憎，他也不是坏人。那个，无为兽的事……”

“师兄放心，我不曾误会?。”君云霄见?他说得艰难，便温声打断了，语含安抚。“明淳师伯如何说，外界如何说，我心中自有分辨，无需多?言。”

她相貌昳丽，气质柔婉，着装打扮又似娇娇怯怯的一个美人，但?不知为何，说话间哪怕语气温和，也自有一股威仪。守锋登时不敢多?说，只道：“那……那我明日叫人给你送昆吾炎息过去。”

说完又赶紧补上一句：“不麻烦的，比你来往容易多?了。你来多?了，对你不好，师父也容易生?气。”

你若是叫人送过去，难道你师父就不会?生?气么？君云霄心中微笑，暗自记下这个情，欠身道：“如此，多?谢师兄了。那碟点心，师兄要记得吃哦。”

语罢上了传送阵，去济灵峰了。

唐静秋练了大半天的功，早就饿了，一感觉到冷风自门口吹来，便嗖的一下往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