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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公公小跑到重奕身边,软声相劝,“殿下今日精神欠佳,不如改日再去给贵妃娘娘请安,也免得将病气过给贵妃娘娘。”

“若是殿下困顿,正?好能在?两仪宫小憩,贵妃娘娘巴不得殿下能在?两仪宫多待会?呢。”两仪宫太监闻言,硬是挤到了安公公前面,“况且贵妃娘娘心心念念都是殿下,见了殿下定能百病全消。”

重奕同意去见穆贵妃,就算东宫的奴仆眼睛都快瞪出?来也没?用。

等待重奕更衣的时间里?,被?忽略的宋佩瑜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他琢磨着现在?出?宫,还来得及去买份叶氏最喜欢的点心。柳姨娘新打的首饰都过于老成,顺便去看看铺子上有没?有素雅别致的新货。前些日子找木匠铺子做的麻将也差多该做好了,正?好给宋老夫人?送去,晚上还能在?宋老夫人?的院子里?蹭饭。

宋佩瑜想的很好,却实在?顶不过东宫奴仆的哀求,加上他自己也很好奇,为什么东宫奴仆对两仪宫的贵妃娘娘如此避如蛇蝎。

见重奕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默默跟在?了重奕身侧。

至于满脸纠结抗拒的两仪宫太监。

他的想法不在?宋佩瑜的考虑之内。

出?了东宫,宋佩瑜随着前面的人?一路往北走,入眼的景色越来越荒凉,仿佛是废弃多年被?当成鬼屋的建筑。

若是在?这儿种点粮食蔬菜,半分违和感都没?有。

直到穿过大花园,再越过个垂花门后,景色才逐渐正?常起来。

宋佩瑜悄悄锤了两下开?始僵硬的腿,十分肯定永和帝不待见这位穆贵妃。

连三个贵人?居住的宫殿都紧挨着永和帝的勤政殿后面,穆贵妃的两仪宫却恨不得和永和帝的勤政殿隔着整个皇宫。

如果永和帝或者穆贵妃想要见到对方,必然要先经过那片鬼屋。

宋佩瑜进门第一眼看到的是地上藏青色的软垫,从善如流的跪了上去,“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穆贵妃和重奕的目光同时盯上宋佩瑜的后脑勺,重奕弯腰行礼,“给母妃请安。”

和重奕音色相似,却平白尖利许多的声音从宋佩瑜头顶响起,“这就是陛下亲封的资治少尹,宋氏的庶子?不知道你有哪里?好,能成为朱雀唯一的伴读。”

宋佩瑜规矩的跪在?原地,沉声道,“许是陛下在?微臣身上看到了和殿下相同的特点,认为微臣和殿下能聊到一起去。”

本就凝滞的气氛瞬间冻结,半晌后,穆贵妃咬牙切齿的开?口,“那你说说,你身上有哪点配与我儿相提并论?”

“娘娘?”弱弱的女声响起,却没?了后续。

宋佩瑜没?抬头,不知道穆贵妃和她的宫女正?在?做什么眉眼官司,他在?想更严肃的问题。

穆贵妃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会?不会?遗传给三皇子。

打言语机锋被?小辈怼回去了就要撕破脸,这也太没?气量了。

就算穆贵妃不知道他和他大哥之间的特殊羁绊,关系远远不止寻常的嫡长兄和庶出?幼弟。也该想到能在?十五岁就从永和帝那里?拿到从三品勋官的庶子,他在?宋氏的地位必然不会?是小透明。

沉思无果,宋佩瑜选择成全穆贵妃。

从家?中出?发之前,他哥特意去天虎居,就为了屏退众人?和他说一句话,‘在?陛下眼中,整个穆氏,除了从小养在?身边的穆清,其他都是眼中钉肉中刺。’

既然如此,他越是得罪穆贵妃,越能让永和帝觉得,选他做三皇子的伴读没?有错。

“回贵妃娘娘的话,微臣年幼时总是被?人?抓着出?身羞辱,自问积攒了些宽和心绪的经验,刚好能分享给......”

“!”

宋佩瑜敏锐的捕捉到了破空而来的声音,毫不犹豫的朝旁边躲开?。

能抓住穆贵妃的把柄固然有诱惑力?,却远远比不上他的小命。

“殿下!”宫人?发出?尖利刺耳的叫声。

宋佩瑜猛得抬头,刚好看到鲜红的痕迹沿着重奕抓着半个茶杯的手落下。

重奕松开?手让剩下的半个茶杯也落地,随手接过宋佩瑜递过来的手绢握在?手心,冷静的望向仍处在?盛怒中的穆贵妃,“母妃可还有事?没?事我就回东宫处理?伤口了。”

穆贵妃深吸口气,“好!你可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好儿子!”

宋佩瑜握紧拳头,紧紧的靠在?重奕身后,准备随时拉着重奕跑路。穆贵妃眼中的癫狂太恐怖,他能和穆氏女博弈,却没?法和疯子讲道理?。

最难办的是,他只?能挨揍不能还手。

穆贵妃朝重奕的方向走了两步,见重奕的姿态丝毫没?变,自己冷静了下来,从容转身走向另一边的桌子,毫无预兆地伸手将整个桌子都掀翻了。

屋子内的宫人?急忙去看穆贵妃是否受伤,哭喊道,“娘娘!这是你亲手为殿下准备的饭菜,怎么就掀了?”

宋佩瑜脸都绿了,垫脚顺着重奕的肩膀看过去,生怕重奕伤上加伤,见到重奕衣襟上连油渍都没?有,才放心下来,颤抖着声音开?口,“殿下,我们先走,让贵妃娘娘冷静一下?”

早知道穆贵妃这么疯,他绝对不会?嘴欠去招惹她。

耳边传来声轻笑。

宋佩瑜狐疑的抬起视线。

重奕却仍旧是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模样?。

宋佩瑜正?要再说什么,穆贵妃突然抬头看过来,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落下,“你是不是生下来就是为了克我?从你出?生,陛下就嫌我年老色衰,来我房里?的日子越来越少。如今因着你没?本事做太子,连累着我身为陛下的妻子,竟然不能做皇后。”

“都说子女是为娘的冤孽,你竟然半分福缘都不肯予我,哪怕只?让我稍稍顺心些,我也能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不然这么暗无天光的日子,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话毕,穆贵妃不知从哪摸出?来个剪刀,扬起来就要往脖颈上戳,被?身边的宫人?死命的拦了下来。

“殿下,殿下!”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跪爬到重奕身侧,伸手就要去抓重奕的衣袍,“殿下可怜可怜娘娘吧,娘娘也不想这样?对您,她只?是心里?太苦了,您稍稍抬手,娘娘就能有点指望,娘娘毕竟......”

宋佩瑜再也听不下去,一脚踹在?老嬷嬷肩膀上,将重奕挡在?身后。

看到这里?宋佩瑜还有什么不明白,分明就是穆贵妃生活不顺心,仗着是重奕的生母,想通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法,逼着重奕答应她的不合理?要求。

让这个老嬷嬷将话说完,等待重奕的肯定就是穆贵妃‘活着的希望’。

“贵妃娘娘得了癔症,你们也得了癔症不成?非但没?马上禀告陛下,寻太医来看,还半点口风都不露给殿下。”宋佩瑜冷冷的望着还想冲上来的奴仆们,“若是伤了殿下,贵妃娘娘身份尊贵又是殿下的生母,陛下自然会?从轻发落,你们是有几个脑袋!”

满场肃静中,宋佩瑜身后的笑声格外突兀。

重奕伸手拉开?挡在?他面前的宋佩瑜,缓步走到因为入戏太深而异常狼狈的穆贵妃身边蹲下,语气毫无波澜,“我早就说过,你是我的生母,你要我做什么直说就好,没?必要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都被?误会?得了癔症。”

穆贵妃握着剪刀的手蓦然绷紧,然后又放松下来,深深的望着重奕,哑声道,“我说什么你都照做?”

重奕还是那句话,“你是我的生母。”

穆贵妃松手,剪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本人?却恢复了一开?始的高高在?上,“穆和不适合做你的伴读,不如直接入朝。”

重奕沉默不语,仿佛是认真在?听穆贵妃的话,又仿佛是在?发呆。

穆贵妃沉默的和重奕对视片刻,终究是没?有重奕的好耐心,咬牙道,“穆和是你亲表弟,必须要有资治少尹以上的勋官,才能配得上他的身份。若是你父皇不愿意,就将年后准备给穆清的缺先给穆和,穆清最会?照顾人?,可以做你的另一个伴读。”

“我只?是个皇子,朝堂的事不能做主。”这次重奕给了穆贵妃回应,却不是穆贵妃想要的答案。

‘啪!’

挨了个巴掌的重奕纹丝不动。

穆贵妃甩着手,神情?倨傲的望着重奕,“废物!”

宋佩瑜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呆傻的看着穆贵妃施舍般的将条件降低,要求重奕必须给穆和求个勋官直接入朝。

然后因为重奕这次又没?达到她的要求,罚重奕要在?院子里?跪到天黑才能离开?。

宋佩瑜这才明白,原来藏青色的软垫不是给他准备的,而是给重奕准备的,怪不得穆贵妃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他,却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宋佩瑜毫不怀疑,如果他没?跟重奕一起来,穆贵妃从头到尾都不会?让重奕站起来。

高傲的贵妃娘娘如同斗胜的公鸡般,昂头挺胸的离开?了。

她宫里?的宫人?却没?有她的好胆子,鹌鹑似的挤在?一片狼藉的花厅,不敢看院子里?跪着的重奕一眼。

自古就有主忧臣辱的说法,宫人?们还特意拿了个新软垫放在?重奕身后,不用想就知道这是给宋佩瑜准备的地方。

宋佩瑜忍着将软垫踢飞的想法,气势汹汹的坐在?软垫上,头一次对着重奕真情?实意没?隐藏任何情?绪,“你是不是傻?”

重奕蝴蝶翅膀似的眼睫眨了眨,语气和面对穆贵妃时没?什么区别,“她是我的生母。”

宋佩瑜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咬牙道,“她真的让你死,你也照做?”

“不会?”重奕十分冷静,可惜他的话只?会?让宋佩瑜更抓狂,“我的生父想让我活着,我不能一半活一半死。”

没?救了,埋了吧。

赵国?有这么个未来君主,也可以一起入土了。

宋佩瑜冷静了会?,决定换个角度劝重奕,“穆贵妃只?想利用你,她说的话都是假的,她在?陛下那里?失宠和你没?有关系,如果没?有你,她现在?连贵妃都不是。”

重奕沉默不语,半晌后,挨不住宋佩瑜催促的目光,矜持点头,“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受她摆布?”宋佩瑜费解的握紧拳头。

重奕还是那句话,“她是我的生母。”

宋佩瑜‘腾’得起身,一脚将软垫踢飞出?去,转身就走。

再不离开?,他就要背负上刺杀皇子的罪名?。

半晌后,宋佩瑜突然从重奕身后出?现,沉默的扯过重奕受伤的手,仔细清洗伤口、上药。

重奕抬起眼皮望着地上的影子,他能认出?宋佩瑜的脚步声,知道对方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这个院子。

后殿,穆贵妃在?宫女的伺候下喝了安神药,冷着眉目问道,“他还跪着吗?”

女官几乎要将脖子弯到胸前,生怕穆贵妃心血来潮,又问起宋少尹,声音却故作欢快,“娘娘亲自下令,殿下哪有不遵守的时候,正?笔直的跪在?院子里?呢。”

穆贵妃冷哼一声,不耐烦得道,“我要睡了,等那孽障跪足时辰,就叫他走,不必再来与我请安。让他做点事情?都做不好,有何颜面见我?”

女官僵硬的扯起嘴角,顺着穆贵妃奉承了几句好话,左右离不开?生恩至伟,三皇子孝顺,等到穆贵妃呼吸变得均匀,女官才消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良久后,本该睡着的穆贵妃眼角划过两行清泪。

所有人?,包括她的父亲都以为重奕至孝,她将重奕牢牢握在?手心。还要劝她不要对重奕那么苛刻,她要是愿意对重奕好些,那孩子会?更心甘情?愿的为她赴汤蹈火。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面对重奕的时候,她有多心虚。

她在?重奕身上感受不到半分其他人?口中信誓旦旦的孺慕之情?,只?感觉到了仿佛没?有边界的冰冷和漠然。

作为母亲,穆贵妃能肯定,重奕对她没?有半分母子之情?。

他对她的好,就像是怪物为了达成目的,刻意遵循自己划下的规则。

一旦怪物改变了想法,穆贵妃觉得重奕随时能像从容面对她的羞辱和命令般,从容的用匕首划开?她的脖颈,连眉梢都不会?因此抖动。

每次在?重奕身上达成目的后,穆贵妃都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和恐惧,躺在?床上慢慢回忆和重奕相处的点点滴滴。

口口声声无论怎样?,都会?听母亲的话。

可是她一旦想对他身边的人?下手,就总是会?遭到反抗。

偏偏所有人?都觉得他对她逆来顺受。

......

越是深思,穆贵妃的恐惧就越是剧烈。

今天她真的想杀了那个怪物一了百了,却明白她不能这么做,否则无论是她的父亲还是她的丈夫都不会?放过她。

无论内心深处有多畏惧,穆贵妃都不能露出?分毫,更不能后退半步。

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重奕就是她唯一能握住的筹码,只?有看到她对重奕的‘影响’,永和帝和她的好父亲才会?将她看在?眼里?。

否则等待她的只?有悄无声息的死去。

如果一切能重来......穆贵妃擦干脸侧的泪水,这次是真的睡过去了。

梦中她又见到刚刚到她膝盖高的孩子,用黑白分明仿佛能将人?看透的眼睛注视着她,唤她‘母亲’。

从那天后,宋佩瑜就没?再刻意的想和三皇子打好关系。

每天按时上课,到点回家?,完全不理?会?课堂的风起云涌和就坐在?他身侧的三皇子。

宋佩瑜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冷静一下,起码要明白他能接受‘糟糕’到什么程度的三皇子。

如果他今天对三皇子觉得失望,明天又觉得三皇子还能再抢救一下。

不仅是对他自己和三皇子的不负责,也是对宋氏和赵国?不负责。

试图冷静的时间里?,穆和的事也尘埃落定。

穆和封了正?四品的赞治尹,补了礼部的五品官。

宋佩瑜猜不透陛下如此决定是不是有深意在?,由着自己的脾气,提着两坛从梨花村带到咸阳的好酒去找二哥,请对方多多关照新官上任的穆郎中。

期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在?第一场大雪落下的时候,宋佩瑜温泉庄子里?的反季蔬菜已?经长势旺盛,产出?供给宋府绰绰有余,还能拿些送出?去做个人?情?。

宋佩瑜大喜,特意挑了个大家?都不上学不上班的日子,在?天虎居摆上锅子,邀请兄长们来同乐。

宋景明和宋景珏正?是要闲得长毛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就不请自来,直接摸向宋佩瑜的被?窝,气得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的宋佩瑜披头散发的追着两个人?打。

兴头上来要往屋外跑的时候,喋喋怪笑的宋景珏毫无预兆的和门外的宋瑾瑜对视,顿时僵在?原地。他背后的宋景明和宋佩瑜却没?客气,接二连三的撞了上来,硬是将已?经刹车成功的宋景珏撞进了宋瑾瑜怀中。

于是等其他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三个人?愁眉苦脸的坐在?一起被?宋瑾瑜考较功课的画面。

宋五直接笑出?声来,“这么大了还怕考较功课,你们羞不羞。”

宋景明配合的以广袖遮脸,苦笑道,“我近日多将心思用在?了户部账册和吕氏兄弟的宴请上,竟没?发觉已?经多日没?看书?本了。”

宋景珏摸着后脑勺,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我年后就要去金吾卫,都是要做差事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读书??”

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放在?宋佩瑜身上,宋五笑着搭上宋景珏的肩膀,不怀好意的望着宋佩瑜,“他们都有借口,狸奴整日在?东宫读书?又怎么说?”

宋佩瑜丝毫不慌,张嘴就来,“五哥总把我当成傻小子,谁去东宫是为了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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