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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和二十七年九月,南楚州县绿林起义一路北进,已打到江南地界。

国君派出的宦官监军死于日前一场恶战中,国君大怒,势必要将绿林起义的流匪全部赶尽杀绝。

可为着派谁去江南剿匪却成了国都中众朝臣争论的话题。

国君与文臣是一路心思,他们都忌惮崔家军的威势,若此次再派崔家军前往江南剿匪,剿匪顺利,那便是再次坐实崔家军战神美名。

“君上,崔家子崔永濂先前在北疆一战中通敌叛国一事虽无物证,可老臣寻来的人证那也是铁证,崔卓阳狼子野心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切不可再重用崔家军啊!”

御书房中,丞相李宗成跪趴在地,苦口婆心地劝着国君,俨然一副忠臣良相,感人肺腑。却不知他心中多欢喜,巴不得再往崔家身上泼多几盆脏水。

“啪”地一声,上好的汝窑白瓷茶盏应声碎在距离李相只有两步之遥的光洁地面上,国君气得两眼发昏,双手颤抖,恨得几欲咬碎一口牙:“崔卓阳!”

他堂堂一国至高无上的国君,乃是这天下的天子!为何要受制于崔家军这起子武夫手里!

崔卓阳功高震主在先,家眷私自离京在后,桩桩件件都踩在国君的痛脚上。本想将崔家家眷接入宫中软禁,却不想崔家家眷私逃出京,接连派出去几批人却无功而返。最后只查到崔家众人在距离崔卓阳驻守的西南不过五百余里地时便消失不见。

数次下旨要崔家给个说法,西南的崔卓阳却只说并不曾见过家眷,甚至还反咬一口,要国君给他个说法,为何家眷在国都好好的就全都不见了。

国君在西南的爪牙确实没见崔家家眷到西南来,国君再如何生气也无可奈何,只得不断派人出去寻找崔家家眷的踪迹,势要将人捉拿回京。

可再如何生气也无用,崔卓阳忠君爱国的名声在外,他若冒动,只怕是要打草惊蛇。可算是自己劝着自己把怒火压下来的国君,浑浊的两眼中闪过几分决绝,沉声道:“把西北的人调过来一半,另外,李宗成你去安排…”

西北驻军将领伍桓早年想求娶崔家长女,被崔卓阳拒亲后两家还闹得挺难看,两家是多年的不合,把伍桓派到江南,西南若有异动,伍桓那边倒也用得上。

李宗成听完国君的吩咐,沉声应下:“微臣定不负君上所托!”

国君主意打得好,殊不知崔家人对他的防备更早了许多,国君雷霆震怒,下密旨动用他埋在崔卓阳身边的暗棋。

无奈暗棋失算,棋差一招,被已悄悄回到西南的崔永濂提前拔除。又对崔家军内的各方暗棋爪牙进行肃清,斩杀三十余人。

伍桓率领的西北军在江南失利,江南沦陷。绿林起义虽是草莽之辈,竟浩浩荡荡占了大业国土的三分之一去,对当今国君与世道不满的民众纷纷入绿林起义阵营,不过数月,绿林起义队伍人数已达十数万之众。

十月,国都天降异象,初雪提早一月而至,民间物议沸然,皆道天子无德,上苍降凶兆。文官请辞,武将解甲归田,国君暴怒不已,接连斩杀数名官员。

十月底,崔卓阳率崔家军大部奔袭江南,仅半月便平定史称“嘉合南乱”之乱,战神之名在大业国内流传甚广;其子崔永濂在其收复江南时,率剩余不足三成的崔家军,数次击退敌国入侵,最后一役更是乘胜追击,接连攻占敌国百年前侵占去的大业国城池三座,将国界线推回百年前。

因崔家父子奇功至伟,各地隐隐已有鼓吹崔家在,大业不灭的风声流散。

国君下旨,以崔卓阳不听君令,率军私离西南为由,赐死崔卓阳;其子于北疆一战中通敌叛国以至北疆被连破五座城池为由,赐死其子崔永濂。

满朝哗然。

嘉和二十七年十一月,崔卓阳反。

***

因着国都与西南局势紧张,为避免行踪被发现,西南往云州城来的书信并不多,葛歌也只是从吴伯那儿听到些许关于外头如今已爆发战事。

崔永濂虽然已离开华新村,可村中的武学课依旧没落下。先是由吴华哥俩儿顶上,后崔家家眷到后,葛歌与崔夫人那边商量后,借了崔家府兵的护卫长,每日给孩子们教授课程。

此外,为着护卫村中百姓,葛歌冒险在砖窑厂那儿搞了个打铁作坊,负责生产些能用的枪头箭头,作为村中抵御外敌所用。因着原料来源难,葛歌索性连家里的铁犁铁耙等都给他们用了,勉强也能顶些用。

如今菌子作坊那边只留十人保持运转,其余所有人连着村里能干活儿的村民,全都投入了修建防护围墙的大工程来。

华新村并不算大,只有二十几户人家,加上村里如今能干活儿的人不少,崔家人到后不过一月,华新村便垒起了一人高的围墙将村子团团围住,只留南北各一个出口。

“嘭!”

偌大的晒谷场上,左手持弓右手取箭的葛歌瞄准对面约有二十米距离远的箭靶,干脆利落地又放出一箭:“嘭!”

自打七月那事儿发生后,葛歌接连好长一段时日都在噩梦中惊醒,梦到那个被自己一箭射穿脑袋的褐衣汉子死不瞑目的模样。不过她也明白,这个世道并不给自己软弱的机会,你若是不够强悍,下一个死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葛歌也知自己的本事,力气虽大,可工夫没多少章法,不过是还有一手箭法还拿得出手,便决心在箭法上下些苦工。如今每日晨起都要在无人的晒谷场上练习射箭半个时辰。

起初村里人还来瞧个新鲜,不过现如今却已是习惯了每日清晨那嘭嘭作响的晒谷场。

“这会子过来,是有何事?”将箭筒里最后一只箭射出去,正中靶心。葛歌才松下那一口憋在心头许久的气,迈着轻松的步子走过去箭靶处拔箭,随意瞥了眼跟过来的赵猫儿。

赵猫儿有些踟蹰地跟在离葛歌不过两三步远处,嘴巴张张合合了好一会儿,才讷讷说出来意:“你、你能不能也给我一把刀呀?”

“你要刀来作甚?”葛歌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你们大家都有刀,我也想要!我也能打坏人!”

原来是昨日第一批自制的刀出来后,葛歌给村里所有十五到四十五岁的人都发了一把木柄直把刀,赵猫儿今年不过十岁,刀自然是没他份儿的。

“上回被人拿刀架脖子上的事儿都忘了不成?”把箭矢装回箭筒后,葛歌才解开缠在手上防止手被磨损的细棉布带,道:“如今村中能用的铁都用完了,刀都不够用,哪里有给你的?”

赵猫儿是打定主意要用磨字决的了,葛歌不给,他就缠到她给为止。

葛歌也不管他,随他怎么软磨硬泡,就是没有。两人还在纠缠之时,村里又响起熟悉的铜锣声。

原还是漫不经心模样的葛歌立时表情变了,背着弓箭就往铜锣声传来的方向飞奔过去,赵猫儿也紧随其后。

等二人赶到村北时,近些的村民早已聚集到村口,村口高大的木门紧闭,众村民还在张望着,见小里正赶来,纷纷让开路叫小里正过去。

穿过人群后,葛歌迈开步子上了木梯,爬上比外头围墙高出半人高的哨点,如今华新村在村子东南西北四处都修建了一丈见方大小的瞭望台哨点,大大减轻了巡逻队的巡逻压力。

葛歌顺着崔家护卫手指的方向,果然瞧见了远处还有一里地远之处,一大群少说有上千之众,乌泱泱正往华新村方向过来。

这并不是第一回有流民打从华新村外过,毕竟华新村地理位置原因,但凡是打北边儿过的,十有□□都要打云家集过,而华新村,就在云家集北边儿。

“小里正,这可咋办?”张丰收、李瑞等人都有些不安,他们头先是打退过几波流民,可也没遇着过这么多人的,敌众我寡,若真打起来怕是打不过啊!

葛歌也是面色凝重,看向崔夫人派给自己调遣的崔护卫长与紧张地望着自己的张丰收等人,冷静分配工作:“护卫长,劳烦您带领大家伙准备迎战。丰收哥,你们几个去把村里所有老人小孩儿集合到我家去,交代吴伯,一旦不妥便带人转移,快去快回!”

葛家地方大,也是村子里离得最远的地方,若真要恶战一场,华新村这边怕是胜率不大,最起码给村里老弱妇孺争取个虽然不大,但总比没有好的逃生机会。

“是!”众人得令,纷纷行动起来。

张丰收等人很快便去而复返,还带回了除崔夫人与有孕在身的崔怡岚以外的崔家众子女,个个手持配件,一身劲装。

“此处凶险,诸位…”葛歌是真不敢叫崔永濂的兄弟姐妹来冒险,毕竟她当初既然应承下要收留崔家家眷,若是此时出了点儿什么事,自己可就没脸再见崔永濂了。

崔怡苹右手持剑,左手随意摆了摆,大声应道:“葛里正放心,我们虽不比兄长在西南打小操练,可身为武将世家,三两下工夫总还是有的,定不会给你添乱!”

崔家其余兄弟姐妹个个表情严肃认真,齐齐看向葛歌。

葛歌深吸一口气,道:“有劳诸位,烦请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说罢自己提着弓箭上了瞭望台。

崔家众子女也不敢大意,或提剑或持弓,全都站在围墙背后,静待葛歌发号施令。

***

“此乃华新村地界,还请诸位速速远离!”那上千不确定身份的人群在距离华新村村口只有不足两百米距离时,只见前方那村子搭得高高的棚子里,一个小后生手持弓箭,拉高嗓门大声冲他们喊。

可奈何对方却是一心要奔华新村来:这些流民许多都是打北边儿逃难而来,可里边儿有四五十人从前是在北疆当土匪的,这一路上路过的村子几乎都被洗劫了,就遇着这么个瞧着就是块肥肉的村子,他们焉有放过之理?

在那数十土匪的带领下,上千流民步步逼近华新村。葛歌见劝退无用,连发三箭均未伤人,第三箭射出后,对方依旧未停。

“就是个连弓都拉不起的黄毛小子,怕啥?”持刀跟在老大身边的几个土匪见葛歌连续三箭都落空,只以为是对方没本事,加之有围墙挡住,看不见华新村里边儿的情形,更是轻敌:“弟兄们冲啊!”

望着近在眼前一切完好的村子,所有人都红了眼!他们不想再饿肚子了!

葛歌见他们还是未能离去,抽出第四支箭,稳稳架在弓上,对准明显为首那满脸横肉的光头汉子,沉声与半蹲着靠在村民们堆砌起来的围墙后边儿掩盖身形的崔家众护卫发号施令:“放箭!”

“咻”地一声,葛歌架在弓上的箭离弦而去,一箭毙命。

崔家护卫也快速站起身来,因脚下垫了平整的大块儿土砖,比一人高的围墙正好高出小半个身位,七名护卫各自架弓,对准持刀之人放箭。

射出第一箭的葛歌见对方倒下后,空出来的右手微颤抖了几下,而后迅速镇定下来,反手取出第二支箭,拉弦、放箭,苦练了数月的箭法越发精进,不过片刻便射出七箭,没有一箭落空。

崔家护卫能护着主子一路从京城躲过追杀到云州来,自然也都是有些真功夫在手里的,同样也都是箭无虚发。

还未冲到村外围墙,对面儿上千号人便已折损五六十人,折损的还都是那些凶悍的山匪强盗。

“不想死的便停下!”箭筒已空的葛歌接过赵猫儿递过来的箭,搭在弓上并不着急瞄准,反而是再次开口劝退距离围墙直线距离只有不过二十几米的流民:“离开!”

前边儿才折损几十号人,更叫后边儿往前冲的人红了眼,哪里还停得下来?眨眼间流民就冲到华新村百姓自己垒起的围墙外。

“上刀!”葛歌见村外的流民疯了一般要往前冲,怒喝一声,站在最前排,手持木柄长刀的华新村村民们全都站上半人高的土砖之上,对着围墙外蜂拥过来的流民刺去,村里自制的刀刃也足够锋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加之还有一道围墙间隔开,一时间竟是华新村百姓占的优势更大些。

站在高台上的葛歌见状,将箭对准手中有刀的人,箭声凌厉破空,而后沉闷地一声入肉声,持刀者应声而倒。

“取箭!”葛歌嗓音清而沉,此时却如爆裂了一般,震得赵猫儿头皮一凛,连忙将才从葛家取过来的一把箭矢捧着递给她。目不斜视的葛歌在哀嚎与呐喊的鼎沸人声中,却格外冷静沉着,放箭速度极快,不过片刻,赵猫儿手里捧着的十支箭便又全部用完。

“弟兄们,拿石头砸站在高台上的人!”站在流民人群中的一个汉子捡了块石头往葛歌所在高台上奋力一掷,指着葛歌所在的方向大声喊:“砸死他!”

顷刻间,大小石块不断飞向葛歌站立的方向,葛歌见状,大声喊到:“小心流石!”众村民闻声,也都尽力闪躲。只是又要躲又要阻止流民闯入,真有些自顾不暇。

葛歌侧身躲过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又取了一支箭对准最先喊话那人,又是一箭毙命。

对方人多势众,华新村不过一二百之众,如今已有数人受伤,再这般耗下去,定是不成的。

葛歌几步跳下瞭望台,快步冲到围墙边上,将受伤的李瑞扶下坐在一旁,自己则接过李瑞那沾满鲜血的木柄长刀继续厮杀,见她旁边替上的竟是赵猫儿跟王小虎二人,大声喝道:“你们二人,回去取火油来!”

“是!”王、赵二人见哥儿眼神凌厉,立马大声应是,飞奔着回去将家里存起来的几罐子火油提了就飞奔赶回战场。

受伤的人越来越多,双手因用力过度已痛得有些麻木的葛歌却不敢有一丝松懈,接过赵猫儿提着的那两罐火油,将满是血污的刀递给他:“保护好自己。”而后转身又上了瞭望台。

“嗯!”赵猫儿终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要的刀,以及葛歌对他的信任,用力点头就填上葛歌方才的空位。

王小虎提着的火油罐则交给了崔家众护卫,烧得正旺的火把也快速就位。

方才停了片刻的箭头,如今带着烧得猛烈的火不断从村□□出,如今已是深秋,草木疏黄枯落,见火就着。葛歌这回刻意射了几箭在那枯草丛中,火势一触即发。

攻了许久都没破的村子,人还一个接一个地死,这会子还四处都开始烧起大火来,本就不算多齐整的流民团伙,人心算是彻底散了,有一个往后退的,就连带着一片都往后退。

毕竟饿肚子跟性命相比,还是性命更重要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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