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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又下起了雪来,却不是鹅毛大雪,仿若细沙似的夹着点点细雨落下来,打在才化了雪的琉璃瓦上,发出筛细米似的声音。
坐在静如深潭的殿阁内,耳边听来好似蚕食一样,直惹得人出神。
平王捏着白子,踟蹰了半刻,哒一声落在天元位,神色一松,这一着不至于一下子夺了局势,也不会显得让了棋,堪堪只落了半势,甚好。
含笑抬起头来,“皇兄,该你了。”
景鸾辞神色厌倦地从窗隙间回过视线,望着满盘黑白相间的棋子,微微蹙下眉头,刹那间只觉得腻烦无趣,随意落下一子。
尔后便神色邈邈地垂目望着他处。
平王本是正经严密之人,见景鸾辞今日恹恹,本是他宣的他来对弈,摆了棋后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忍不住调笑道,“皇兄怎么了?这般神思不属,魂飞天外,莫非是挂念哪位佳人不成?”
景鸾辞浅浅一抬目,幽暗的眸光凉凉地点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指来回捏了捏棋子,丢入篓中,淡淡地道,“朕困乏了,你下去吧。”
平王汗颜,忙离座谢罪,“臣弟唐突,不知轻重妄议后廷之事,冲撞了皇上,望皇上恕罪。”
景鸾辞挥了挥手,沉眉不再理他。
周昙卷帘而出送走平王后,又轻步回来侍奉,皇帝仍对着晕眼的棋盘怔忪,私下微微一叹,原本他以为天子之尊,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他牢牢地掌控了她,却没想到或许是相反的。
他能像捏蝼蚁一样轻易捏紧她的性命,握在手中了,却也无可奈何,照样杀不得,动不得,罚也不是,赏也不行。
“处理了吗?”景鸾辞收回缥缈的思绪,忽而向周昙问。
周昙本就想着这些,躬身顺嘴道,“对阮姑姑不敬之人都悉数拉了下暴室,不过都是些还不知事,惯爱闲言碎语,使些小计俩的黄毛丫头,倒也没有要她们的命。”
景鸾辞冷冷一笑,“恶小亦是恶,能行小奸小恶的人,便已非善茬!留下她们的命可以,但将这些人录成名册,离宫前所有升迁都将之除名。”
周昙应是,景鸾辞沉吟着若有所思半刻,将一颗颗棋子收起,随口道,“今日来还有人欺负她么?”
“女孩儿间总要有一些暗地里攀高踩低的小动作,不过已不敢再放肆,奴才已向大嬷嬷打过招呼,让她照拂着一些,若谁再给阮姑姑气受,只管放开手责罚。”
景鸾辞沉静地忖度着,慢慢点了点头,眸间一时犹豫着纷繁缭乱。
周昙自然能揣摩到,低眉顺眼地直接道,“阮姑姑原本素来身体康健,但贬去浣衣局前才受了罪,还没痊愈,现在瞧着也不是太好,才去几日便瘦得见骨,脸盘子小得只有巴掌大,奴才瞧着都心疼得很……”
与其日日挂心,不如如实相告早点将阮木蘅弄出来,他想着,觑了一眼景鸾辞神色,多嘴一句道,“皇上,近日大雪天气阴寒,浣衣局中池水更冷,阮姑姑日日泡在冰水中,做繁重的事务,这旧疾指不定熬成沉疴来,到时酝出什么疾病酿下病根,可就不好了……”
景鸾辞目光一恍,只觉眼底发烫。
周昙胆子更大了一些,试探着道,“皇上,罚也罚了,气也气过了……不如,不如将阮姑姑叫回来罢?”
景鸾辞顿了顿,心中仿若这纷纷密密落下的雪,沉寂又热闹,脑中无端地浮现着阮木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说着那句“皇上愿意卧榻之侧的人,与你离心而相背吗?”的冰冷样子,便觉得无端的气闷,愤怒,又钝痛。
她竟是对他这般厌恨,无情么?
自顾自下的棋便走步狂乱起来,猛地将棋子一摔,恼怒地道,“接回来做什么?她不是不愿意待着么?!又臭又硬的脾气,叫到跟前也只会硌人。”
周昙立时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垂首侍立。
景鸾辞发了两句脾气后,良久,又道,“你去将她唤来吧。”
...
她终究不是能长久做劳苦的伙计的人,前两日还好些,今天蹲了半日,就已腰膝酸软,伤口越发牵扯了疼痛。
但好在昨夜大嬷嬷将她的被褥换得松软棉厚,她得以睡了一个好觉,也养了一些精神,今日围绕着她的唇腔舌剑冷嘲热风也没了,手中的脏衣物也少了一些,对于她来说,还能勉强完成。
只不过她洗衣服实在慢,一盆衣物要花上好些功夫,眼见着其他人分内的快完成,心中不免也有些泄气,搓得越发的狠,将水都给溅了起来。
便惹得旁边的一个小姑娘挨近过来,好言好语地道,“阮姑姑这般洗,反而用力过猛,衣裳洗不干净,手也会搓出皮来。”
索性捞起锦裳,撒匀了皂角示范道,“在袖子,领口,衽带处仔细搓一搓,再将衣服攒成一团揉一揉,泡一泡,便好了,这样省事省力得多。”
她灿烂一笑,甚是灵巧的双眼讨好地望向她,“不难吧?”阮木蘅来这里后,还没有人如此对她温柔辞色,反而脸色一红道,“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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