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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楼偌大的大厅,正面是呈珍宝的月台,旁边的两面是一个个敞开的雅间,小门小面的来凑热闹的人坐在一楼,颇有头脸的都由侍女引着到二楼的雅室,室内大开了窗,由上往下正可揽尽楼下大厅的全貌。

厅内客人侍从迎来送往,寒暄之声不绝,待诸人落座后,大门关闭,厅内喧哗声沉下。

牵头珍展的店主从屏风后走上月台,三面拱手见礼,中气十足地说上一番开场的漂亮话,便干脆地开了展。

一件件稀奇珍宝古玩,玉石字画,随着介绍的唱声依次呈上展台,不间断地引起看台上下一片惊呼,探讨谈论、正锋相对、一掷千金的各色各家之音哄闹不断。

严修坐于二楼正对着下头月台的雅间,稍稍注目了几眼,的确是郢都盛会,诸如“晋归义羌王”金印,赤金走龙等历朝宫廷秘物,其他地方闻所未闻的在此处皆有展出。

他浅尝辄止地议价了两件宝贝,便兴趣缺缺地扫向对面的雅室。

室内坐着三人,显而易见和他一样,对今日之展兴趣不大,仿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互相逗趣着,引得那抱着一个男娃娃的碧衫女子不断露齿而笑。

目光不经意瞟到他时,微微朝他颔首。

严修亦颔首以报,若有所思地皱下眉头。

按照宁将军给的画像,以及曾经在宫中短短的几面之缘,虽然对面室内的女子风韵成熟了一些,也看着丰腴了一些,但怎么说应当是昔日的宫正司令,擢升了安嫔娘娘的阮木蘅不假。

怪的是,她竟然带着个奶娃娃,且与江相的公子相交甚笃,这关系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无法百分百确定。

严修将杯中的茶饮尽,起身出了隔间,顺着走廊一直绕到江二公子所在的雅间外,又迟疑地顿住。

五年前,安嫔娘娘在浣衣局井池投池身亡,近五日后才打捞上尸体,宁将军从西境得知,风尘仆仆地奔马回来,悲愤之下要闯去宫中,却在那时,浣衣局里的宫女阿盏来宁府求见,告知了他们安嫔娘娘或许没有死的消息。

“……我奉将军之命,与阮宫正相处了近一个月,明处暗处几乎影不相离地盯着她,当时她有许多匪夷所思的行为,我那时不察,无法理解,现在却忽而明了。”

那日阿盏奔来时,条缕清晰地一一与他们分析。

“她几乎每日夜里都会去浣衣局侧的玄胜门察看什么,甚至偶与守门的守卫寒暄贿赂一些东西,与那几人甚是相熟的样子,除了察看玄胜门的换防外,她还将浣衣局的里里外外踩了个透,记忆中常去的是,浣衣局后面花园的小云湖。”

“那一夜,我亲眼见她跳下井池,惊吓之下未将种种关联起来,可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以我的了解,阮宫正不是会自溺的人,所以借着帮忙打捞的由头,我亦跟着观察了许久,才发现那井池底和浣衣局后面的小云湖是相连的,且在池边有一两片撕扯下来的衣衫碎片。”

话说到此处,所有人都理解过来,阮木蘅定是诈死,先是设计在众目睽睽之下投池,让所有人都知道投池的是安嫔娘娘,投池后却在众人慌乱当中,悄无声息地从底部游到后面的小云湖,在奔去玄胜门大叫大嚷有人落水,引开守门之人,自此逃之夭夭。

严修听过阿盏一番的分析后,觉得甚是不可思议,一个小女子怎么可能谋略到这个地步,行事大胆到如此,此设计虽然看着无懈可击,可若在游水过程中气力不济,诈死变成真死,也是可能的。

他是不大相信,一个已经封为安嫔的妃子,享用着权利和地位,却非要冒死出宫的。

可宁将军当时听闻后,却平静了良久,最终神色难明地道,“若是其他人我便觉得匪夷所思,但若是阿阮,我相信她能也敢这么做。”

于是宁将军在回西境前,留下了他,让他四处搜寻阮木蘅的下落,五年来一无所获,在那日和韵茶楼,终见所踪。

严修看着雅室门框上雕刻的梦游太虚图,定了定心神,正待开门,门忽而被推开,那名叫“江水云”的碧衫女子,微微笑着向他道,“严公子为何在外徘徊良久不入内,是有何事么?”

严修浓黑杂乱的眉毛蹙起,打量了她半刻,心忖着这人怎么看怎么像画中之人,便躬身拱手,道,“江姑娘,严某有一些事要与姑娘详谈,可否暂借一步。”

辟了听雪楼临颍水的北面一个房间后,那大厅内展会处喁喁闹声再也听不到,只有从河水处刮来的清风徐徐,吹动着女子的碧色衣衫微微耸动。

“江水云”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到耳后,温和地道,“严公子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严修又迟疑地审视了她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个表明身份的腰牌,推过去,道,“江姑娘,此乃严某的真实身份,我乃破阵军的左副将,相信江二公子早已将我的身份告知于你。”

江水云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严修觑着她的神色,试探着道,“既然我已表明身份,那严某可否亦叫你一声阮姑娘……”他眼中精光微闪,“或者安嫔娘娘?”

江水云猛地一震,那震惊和惊慌的神色,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侃侃接着道,“或许宫正大人记不得我,可我以前也算与你有一两面的缘分,一次是在宣和殿外,您抱着一摞册子跌了一跤,是我与宁将军一起帮忙拾起,一次是您跪于庭中,我于庭院处等候宁将军时得见一面。”

阮木蘅睁大眼睛,记忆猛地降落,却是有这么一个人常随宁云涧左右,她略微是该有一些印象的,可时年太久,又不是和她有关之人,便没有在意过,此时想要遮掩,恐怕她的脸色已将自己出卖了。

叹了一口气道,“是景鸾辞让你来的?”

严修微微一笑,“娘娘,我已表明过身份。”

阮木蘅又是一怔,的确,那应该是宁云涧授意之下了,凝目良久,原想问宁云涧怎么知道她没死,但转念一想,也无须再问,便道,“严将军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如此好言相待,恐怕还有他事罢?”

严修心里踏实了,原是没错的,抿抿唇道,“一件事,宁将军吩咐在下说,若找到您,您如果没有庇佑之所,可去西境。”

想了想又道,“我既然能认出娘娘,那这郢都,特别今日到展会的人,难保没有相熟的,江二公子的江宅恐怕已非安全之地,娘娘最好快些做好准备,这两日内就与我去西境罢。”

阮木蘅犹疑,严修接着劝告道,“娘娘是否是觉得与江二公子不好交代,可您也要往更紧要的地方想,命都没了,留着情也无用处啊,等今后风声过去,定会有相聚之日。”

他可不管阮木蘅是否结亲了,是否有小孩,先绑了去西境再说,不能白白浪费了宁将军的情意。

阮木蘅一呆,脸色难堪,他原来是误会了她和江柏舟的关系,张了张嘴想解释,一转念,又觉得不要节外生枝,便一时不好开口。

正在迟疑时,门忽而被推开了,半瓯古玩的伙计上前道,“江姑娘,阿风找您找的紧呢,您快些去哄哄吧,都快哭得整个听雪楼都惊动了。”

阮木蘅一急,起身几步,回身道,“严将军,您所说之事,待我考虑两天,到时再给您答案。”

出了门,急急绕着走廊回去,迎头却见前头一个雅室内施施然踏出两个人。

阮木蘅忙遮袖闪到半掩中的一个房间内,从门缝中望去,平王景鸾华和一各看着也很脸熟的人,在廊内,低声交谈了两句,平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那人拱手从她眼前离去,平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左右看顾了两眼,又回到室内。阮木蘅大喘了一口气,果然像严修说的,难保没有相熟的,这不就是相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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