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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月明上辈子挺爱浮潜的,每年至少一次,呼吸管用得很熟练,这芦苇杆子糙是糙了点,但也完全没问题。
一开始邬常等人还很担心,毕竟潜行的距离很远,他们得在水下穿越七八里的大湖,然后一路汇入通河,为防河口被盯梢,还要潜行一大段直至数里外的才会上水。
不想裴月明轻松自如,比他们还要灵活,不由十分佩服,竖起大拇指比了比,一行人衔着芦苇,快速在湖底潜行而过。
水底很凉,持续潜行了可能有大半个时辰,终于到地方了,邬常先冒头出去观察一阵,而后比了比手势。
裴月明快速浮出水面,吐掉芦杆重重呼了几口气。现在娇生惯养的身体比不上以前,最后一段她多少有些吃力的。
但没人喊一句累。
邬常陈云先一撑上岸,一人警戒,另一人立即回身伸手,裴月明抓住,后面有人一拖,她顺势跳上岸站稳。
一行人快速在夜色中疾行,如今天色已开始泛起鱼肚白,他们得马上离开。
在密林深处找到藏匿的马匹,匆匆就着草丛遮掩换了衣裳,立即翻身上马,往西南方向急奔而去。
繁州城距离通县大约三百里,快马一白天加半夜可抵达,时间很紧,争分夺秒,一路上没停过,连水食都是在马背上用的。
其中艰苦可想而知,裴月明臀部大腿内侧颠得麻木僵疼,但她没在意,只连连催促加快速度。
夏日雷阵雨多,轰隆隆一场暴雨从中午下到入夜没停,一开始邬常还要买斗笠蓑衣,可附近都没有,裴月明索性说:“不用了,我们快些赶进城!”
斗笠蓑衣邬常等大男人没有也行,不用特地照顾她,还是快些赶到繁州为好,不然闭了城门,他们就白白耽误一夜时间了!
迎着瓢泼大雨,一路狂奔,最后他们赶在关城门的前一刻抵达繁州。
裴月明立即安排,寻一家最近的客栈休整,然后邬常安排人去打探繁州大致情况,争取今晚就拜访这繁州刺史刘衡。
陈云立即领着七八人出去了。
泡了一会热水,猛灌下两碗姜汤,才感觉身体暖回来了。匆匆拆开蜡封的竹筒,换了一身干燥的深紫色束袖胡服,头发随意擦几把,她也顾不上还湿的,匆匆挽起。
邬常领着人寸步不离守在外间和窗下,轮休梳洗换好衣服,快速进食,没多久,陈云等人就陆续回来了。
“这刺史刘衡就住在刺史衙门的后院,刘衡年四旬许,是从剑南道的渝州擢升过来的,这是第二任,他任繁州刺史至今是第四年。”
“官声不错,据闻颇公正廉明,也很勤勉,去年才通了河渠很得当地百姓赞誉。”
“根据作风判断,此人甚刚硬,并未发现和矩州安州等地有交往。”
匆忙之间,只能得到这些表面消息,看着还不错的。
他们时间并不多。
“今日刺史府有宴,是刘衡母亲六十大寿,现今还未散。”
“行,那我们马上过去。”
人多更好,更容易混进去。
……
一行人趁着夜色,出了客栈往城中央的刺史府而去。
江南富庶,街上民房鳞次栉比非常繁华,即便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也不显冷清,一条街都是挑灯营业的店铺,酒肆茶馆差不多满座,喧哗声不绝于耳。
这样的繁华,也带给了裴月明等人方便,一行人快速行走在街巷之中,半点都不起眼。
抵达刺史府,陈云等人已经踩好点了,跃墙进入,绕开守卫和家丁,跟着人声传出的地方而去。
站在假山后往大厅眺望,院内厅堂厢房的门都大开,灯火通明,摆了一桌桌的酒席。
裴月明看了两眼,也就二三十席,菜式看着不算多,也不怎么奢华,没有歌舞,只厅堂外的廊道有两个女先儿正在评弹说书,这大约是为老太太请的。
正席最上首的主位上坐了了一个两鬓如银的瘪嘴老太太,正听着书笑呵呵。她身侧的一个绛紫色圆领袍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刘衡,方脸长眼,颇高大,面相很严肃。
围坐正席的就该是繁州的主要官吏了,大家安静地听着书。
裴月明偏头示意,借着家人侍女添菜离开的空隙,跳了出去。
“我们先去刘衡的书房看看吧。”
还有主卧什么的。
从一个侍女口中问出具体位置,敲晕放倒,直奔刘衡的书房。
放倒打瞌睡的小厮,一行人分工合作仔细翻找,尤其注意床柜墙壁这些地方有没有中空类似暗格之类的地方。
外书房,内书房,主卧,都分别查找过了。没有发现问题。另这刘衡处理公务还真挺用心的,详详细细,字迹工整思虑周全,政令很能体恤民情。
裴月明翻过书房内的公文,看来这外头官声传言,也并非浪得虚名。
时间太紧,他们只能采用这样的非常手段来粗暴判断一下刘衡是否有问题。
答案还是好的。
这时前面的人声已经渐渐小下来了,夜渐深,赶在宵禁之前,寿宴散了。
裴月明等人回到前头,老太太正由健妇背在背上,刘衡亲自送进软轿,又一路将软轿送出院门,这才折返送客。
二三十桌的客人并不算多,且他是上峰,下属来告辞,他颔首道慢行就是了,最后走的长史都尉等高阶的文武佐官,“大人,下官等告辞。”
“诸位慢行。”
宾客尽数离开,刘衡缓步离开大厅,回书房休息。
裴月明等人交换一个眼神,很好,省了麻烦,不然还得多处理人或看活春.宫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时雨已经停了,檐下有几点水珠滴滴答答,小厮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回到书房的院子,看留守的同伴坐在檐下趴着睡了,小厮低骂了一声,忙上前踢醒。
刘衡皱眉呵斥:“汝等当值之时,岂可这般懈怠敷衍?!”
小厮跪地连连请罪,他皱眉:“罚半月月钱,记下一过,再有犯者,调出书房不再留用。”
赏罚分明,有理有据,处罚不轻不重也刚好适用。
听着廊下的说话声,邬常无声推开后窗,一跃就上去了,探手一拉,陈云在后面一托,裴月明轻巧落地。
刘衡推门而入,两扇房门突然闭合,挡住了要跟着进屋的小厮,小厮一诧,“老爷,老爷!”
里头传来刘衡的声音,“没事,你们今日也乏了,下去歇罢。”
小厮有点奇怪,不过没多想,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墙角一点留烛在摇曳,室内昏暗,刘衡话罢,侧头看身侧的人,他脖颈下面横着一柄出鞘匕首。
不等他问,邬常收回匕首,拱手道;“方才形势所限,多有得罪了,请刘大人见谅。”
“你们,是什么人?”
刘衡十分警惕扫过,只见一水儿黑衣汉子,有七八个,个个精壮矫健,看出来都是好手,唯独……
他将视线放在窗畔一抹格外矮瘦的深紫色身影上,定睛一看,这居然还是个女人?
身侧左右各站立了两名黑衣男人,隐隐呈拱卫之势,她居然还是为首者。
刘衡不做声,裴月明便缓步从暗影中步出。
这是一个极年轻极美貌的女子,两道弯弯柳叶细眉如黛,一双澄澈翦水眸顾盼生辉,烛光映在她的侧颜上,下颌弧度优美,肌肤光洁如瓷。
举手投足间,有一种久居上位的气势,这不是寻常门户能养出来的一个女子。
刘衡冷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长刺史衙门,可知何罪?!”
刘衡极警惕,但未露惊慌之色,“你们今日可以杀了刘某,可不管你们是谁?朝廷也定不轻饶!!”
不错。
这临危表现让裴月明高看了他一眼,她也没废话,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枚用蜀锦裹了的大印,给陈云递过去,“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我乃奉宁王命而来,至繁州传三殿下钦差之令!”
话罢,又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印,扔了过去,“我乃宁王妃裴氏。”
八个人,十六只眼睛,不错眼盯着刘衡。
刘衡大吃一惊,打开蜀锦一看,却是一枚通身莹白的白玉大印,龟首螭身,盘踞昂首,底下四个篆文大字赫然是“宁王之宝”。
他失声惊呼一声,半晌,又赶紧手忙脚乱接过裴月明丢来的小印,翻转一看,三个楷体小字“嘉熙堂”。
宁王妃并无什么专属印鉴,毕竟内眷不需要行走官场。这花押是裴月明平时处理府内事务的,随手丢进妆匣里也带上了,不想正好有用。
刘衡不知道嘉熙堂,但通体晶莹的极品白玉都是贡品,用来刻章者都不是小人物,结合这女子的年纪样貌气质,说她是宁王妃也能让人信。
虽然宁王妃干这事很稀奇就是了。
但手里的宁王大印却做不得伪。
两个印翻来覆去看了好一阵子,刘衡有点犹豫抬头,拱了拱手:“不知娘娘夤夜前来,刘某未曾迎驾,请娘娘恕罪。”
“娘娘此来,这是……”
“通县有变,安王连同逆党,欲陷杀宁王殿下于大雁山!”
裴月明遂用最简练的语言,将通县目前情况说了一遍。
“江水封禁两岸,一直到中游的舒州段,这个想必你该有所听闻了,宁王殿下并不知情,钦差令也非宁王殿下所下的。”
刘衡大惊失色:“这,这……”
“所以!”
“请刘刺史马上出兵,襄助通县!!”
“可是,”说到出兵,刘衡立即冷静下来了,“这,繁州往北就是矩州,怎可轻易动兵?”
万一惊动靖王怎么办?
谁还不知道靖王的野心?这些临近矩州的州县,个个打醒十二分精神,一旦引发叛乱,这罪责可不是任何人能担得起来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裴月明所说太震撼了,安王怎么会和逆党有私?这说不通啊!而且明目张胆陷杀宁王,这是真的吗?
刘衡一脸惊疑,并不敢信,更不可能轻易应承出兵。
“这,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这反应,反而让裴月明等人放心,怀疑不愿正常反应,要是一口气就答应下来,才有问题。
众人对视一眼,暗暗松了口气。
“刘大人,此事千真万确。”
“宁王殿下已经查明了,兹事体大,他岂能不仔细?”
裴月明长吐一口气;“刘刺史你想想,即便再是追回漕粮,也岂能轻易封禁大江南北?”
“大晋建朝以来,非战时,可曾试过封禁一次?”
没有。
谁敢轻易封停?大江运输连同运河贯穿南北,可谓国之重脉,封禁很容易引发恐慌,致民心生乱的。
刘衡脸色渐变得凝重。
“且还一直封到舒州段,一千多里的江域。”
再是擒贼追粮,也没这么远吧?都直接封到中游位置去了。
不合常理。
“刘刺史还以为,我说的是假话吗?”
“不,下官未曾以为娘娘说的是假话。”
只是太震撼,兹事体大,牵涉的问题又太重要,不是刘衡能一下子就相信过来的。
但随着裴月明分析,他反复忖度,也觉得不对,心里渐渐就偏向相信了。
沉思许久,他抬头:“那……殿下之令,下官要怎么做?”
几番分析劝说,刘衡最终还是偏服过来了。
裴月明等人大喜,她立即道:“刘刺史,请尽点州营营兵,急行军穿越穰州山林,以最快的速度悄然抵达大雁山!”
既然已经同意,刘衡也不再犹豫,立即拱手:“下官领命!”
他跪地,接过盖了王印和钦差大印的帛布手令。
“刘刺史请起。”
“谢王妃娘娘。”
虚扶一把,裴月明问:“刘大人,州兵什么时候能出发?”
“马上传令,令抵后一个时辰内即可,州兵营毗邻东郊鹅山,从后门而出即可悄无声息。”
不过刘衡斟酌了一下,还是觉得如果可以的话,明日再下令比较好,“不知宁王殿下那边可十万火急?”
主要是现在城门已经关了,得叫开才能往州兵营传令,万一有细作盯着的话,就很容易走漏风声。
确实是这样,这问题裴月明也考虑到了。万幸还有四天,等几个时辰明日清早再出发,也是赶得及的。
于是她点头:“刘刺史所言甚是。”
就这么商定了。
这时夜色也很深了,刘衡道:“下官这就命仆婢洒扫院舍,这时候匆忙,恐怕要委屈娘娘和诸位。”
“诶,不必麻烦了。”
洒扫起来都下半夜了,太耗时间,况且裴月明本身也没打算在刺史府下榻,她道:“我们养精储锐,以待明日才是。”
还是住客栈得了。
婉拒了刘衡,又大致商量了一阵,裴月明就原路离开刺史府了。
为了小动静,刘衡送到院门就不让他再送了。
一行人迅速离开。
……
来时气氛凝肃情绪紧绷,折返时终于添了几分轻松。
“太好了!”
陈云舒了一口气,他算了算,繁州州兵是三千,加上他们原本的一千多人,就四千多了。
如果冯慎那边顺利,靖王还给力的话,他们甚至还能一举反攻。
就算不能,四千多人也是底气,实在不行护着主子们硬闯离开的成功几率也大大增加了。
“哼!一群胆大包天的逆渠!”
“幸好繁州有刘大人。”
“是啊,你们不知道,这一整天我心里跟压着块石头似的,吃饭都不香,总算卸了。”
“放屁!你小子刚才不是吃最多的吗?还不香?那吃得香岂不是要把桌子都啃了?!”
心情一轻快,就吵吵嚷嚷起来了,邬常一瞪眼:“闭嘴,刚才说什么呢?”
几个小伙子这才想起王妃娘娘也在,损惯了,一时说秃噜了嘴,陈云赶紧轻咳两声,十分严肃地说:“我说幸好繁州有刘大人。”
偷偷瞄了裴月明一眼。
裴月明微笑,装没听见,她心情也很不错的。
大家说起刘衡,她也想起刘衡。
要说这刘衡吧,根据他们暗里翻找,还有明面上的仔细观察,确实是没有问题的。
陈云说的对,很幸运繁州有刘衡。
但是,不知是不是裴月明过分谨慎导致疑心病太重?抑或她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这刘衡官声佳,公正廉明,勤勉政事,很得当地百姓赞誉,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就想起了窦广。
窦广也差不多类似。
官是好官,但不代表他忠心。
不,这么说也不对,窦广是很忠心的,他甚至能为小主人甘冒奇险,九死无悔。
可惜他的忠心不是对皇帝的而已。
刚出刺史府的时候,裴月明情绪还是很高昂的,但带着水汽的夏风一吹,情绪冷却一想起窦广那相似的套路,就搁不下去了。
敛了笑,沉默下来,思索回到客栈后,她冲邬常招了招手,附耳低声:“熄灯后,我们都那边去。”
她指了指客栈后面的民房。
还是觉得小心无大害。
邬常心念一转,就明白过来了,神色一肃点了点头。
一行人就要了两间房,还是因为方便洗漱的,等到了晚上睡下,全部都集中在一间房内。
拉上布帘围住床榻,邬常等人直接打地铺,寸步不离守着。
上述是原本打算。至于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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