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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画匠)作者:正牌tl

特别说明:本篇短文的作者是我在骑马与砍杀贴吧里面认识的新朋友。他是骑马与砍杀和骑马与砍杀中文站的名人,他写过很多篇关于骑马与砍杀的短文,而且写的特别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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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莱恩领着克劳斯第一次踏入卡拉德帝国的宏伟宫殿,也是最后一次。

大殿两侧是森严的巨柱,巨柱仿佛是擎起上百吨的巨人;巨柱下是两列同样森严的卫兵,卫兵仿佛是帝王陵墓里的雕像;光洁的阶砖上铺着一道笔直的血红地毯,地毯仿佛是通往下界的冥河。

尽管王宫里灯火通明,但克劳斯还是感觉像在午夜的坟地上蹑手蹑脚地潜行,而莱恩则一如平素欣赏风光般闲庭信步。

流浪画师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有人说这也是苦行僧的一种,而莱恩偏偏走上了这条路,在卡拉迪亚大陆上的每个角落留下自己的足迹。在普通的画师眼中,画的东西无非两样——人与物;而在莱恩的笔下,往往流露出更多——和平、丰收、新生,战争、饥荒、死亡。

即使做到这一点,那也只是一个优秀的画师,而让莱恩成为一名当之无愧的画匠的是,他能够把这些东西奇异而谐和地融合在一起:低垂饱满的稻穗与垂头跪下的战俘,身负十数箭的士兵与他身旁破土而出的新苗,一望无际的墓碑与在其中嬉戏的孩童。这种理念的堆砌与冲击非天赋之才不可为。

而作为一名画匠,更让人叫绝的是莱恩的画工,有幸亲眼欣赏他所作的风景画的人都不得不承认,那些平原和山麓,那些飞瀑与奔流,那些城堡和宫殿,既熟悉得让人诧异,又惊艳得令人哑然——熟悉是因为那些天堂般的奇观全是卡拉迪亚大陆的实景,惊艳是因为他们从来未发现这种种景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因此,甚至有传言说莱恩拥有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透过这双眼睛看见的景色将绮丽百倍。

还有人说,仅仅见过莱恩的画并不算什么,如果亲身目睹莱恩作画的过程,那才叫惊为天人——不消几刻的构思,他的一笔一划便开始流畅地挥洒在画布上,从粗略的框架到宏大的背景,从朦胧的远景到详实的近景,从勾勒的轮廓到细致的五官——正如一位早已构思得滚瓜烂熟的小说家,只让他放手一泻,既可以在一霎眼间冲垮你所认知的世界,又能够在峰回路转处一笔重建。

当然,这些都是莱恩和克劳斯失踪以后才在四方涌起的流言。

那是莱恩第一回开张,在帕拉汶的一家酒馆旁。从早上刚刚把颜料调好,到日渐西斜时才迎来第一个顾客,而且这个顾客还得先皱着眉头看莱恩把干成块状的颜料调开。

站在莱恩面前的这个人自称是一名吟游诗人,也是在帕拉汶初来乍到,打算在开业前搞个噱头,以示与同行们非同一般,因此想到请这位同样是初来乍到的画家为自己画一幅肖像,好在酒馆的夜市招徕更多生意。

莱恩一声不吭地听完诗人夹杂着浮夸辞藻和引经据典的长篇大论,手里的笔却比诗人的一双嘴皮子更快。等到诗人不满意地问他究竟有没有在听自己振聋发聩的演说时,莱恩把画板一翻,只见画中一人兜帽盖脸,只隐约认出口鼻,牵着身后一匹年轻的良驹,马上驮着一把精致的鲁特琴与些许行囊,有一悍隼在行囊上振翅欲飞,背景隐约是空寂的荒原和远方不安的村落。

吟游诗人难得闭嘴,俯身定睛端详了半晌,直到夕阳敛起最后一丝光芒,实在看不清楚了,他才挺起腰板脱口就是一句:“这叫做什么玩意?”莱恩再次默不作声,任凭他在那唾沫横飞,独自把家伙什收拾好,这才向诗人摊出手掌说了第一句话:“十个第纳尔。”

诗人便怒目圆睁,捋起衣袖大有雄辩之势,但他一转念想到自己马上要在酒馆里卖艺,就把双掌打在画家的手上,道:“我刚才跟你费了那么多口舌,要是在酒馆里早就赚到五十个第纳尔了,现在就算便宜你,剩下的四十个第纳尔就算小费罢!”便一手掠过画,一手推门大步跨进了酒馆。

在帕拉汶以后的一个月,莱恩身上数百第纳尔的盘缠业已花光,他接到的仅仅八桩生意只有一桩收到了报酬,顾客总是不满意——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不知所云,为什么自己想要一幅肖像画,却偏偏得到了一幅五官模糊甚至不辨,而人物之外的种种细节却得到如此细致的刻画,甚至好像它们才是活物一般。当然,这些顾客在第一眼看到画时总是不自觉地颤栗起来——用他们的话来说,仿佛无意间与命运打了个照脸。愿意付钱给莱恩的人,也只是刚好对自己的样子没有自信,以为画家是为了顾全自己的脸面而刻意不去画自己的脸面,终究不爽快地交出十个第纳尔。

0莱恩不知道的是,那些顾客在把自己的画作带回家以后,不是成了糊窗户的材料,就是成了壁炉的引燃物——当然顾客们一开始还不了解,点着这样的画纸要比柴禾费事多了——更有甚者将其当作擦鞋的好工具,对于粗糙的画纸,这种用途好像还显得高明一点。这些,莱恩还是不知道的要好。

那一次相遇是在一条也许再也找不到的小村庄,就像流水遇到一朵落花。

莱恩再神,总是要吃人间烟火的,于是便驻马在村子里讨一口水喝。不巧的是,这个村落有那么一条老规矩:当一个人在弥留之际,如果能得到一个外乡人的礼物,那么他就可以往生到天国。而巧的是,莱恩碰上了正在弥留之际的村庄长老。

莱恩是相信命运的无神论者——他相信这种巧与不巧正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于是便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他从背上取下画具,面对着静静地躺在床上的老人,默然地思索起来。

他留意到,村庄长老家中还有一对年轻夫妇,仅凭容貌轮廓便可推知男子便是长老的儿子,而女人该是他的妻子。但是年轻男子并没有像寻常人家那样跪倒在老人床榻前痛哭流涕,而仅仅是抿着嘴唇立在一旁,倒是妻子一直在床前紧握老人爬满皱纹的手。

看见此情此景,莱恩总算了解个七八分,便胸有成竹地提笔作画——平铺在眼前的首先是这条熟悉的村庄,这是莱恩凭着刚来时的印象刻画下来的,不同的是这时正是冬去春来之际,屋顶上的残雪尚未完全消融,和煦的**也在不知不觉间从四方八面温柔地张臂拥来,一道道袅袅的炊烟说明人们业已结束了慵懒的冬居。继而,莱恩笔锋一转,在村外的荒野描起两匹正在放蹄恣奔的骏马,一匹高头大马,一匹精悍小驹,马背上出现了一对父子,父亲执鞭直指前方,恩威并重的神情透露出父亲的慈爱,孩儿匍匐在马背上聚精会神地策马,一手甩打缰绳,一手摸出挂在马上的利箭,而他们的目标正是不远处一头刚刚出来觅食的野猪。

当这幅只消半小时完成了的春猎图被翻过去,面向依旧安详地卧在榻上的老者时,他花尽了弥留之际的精力端坐起来,不止为了报答外乡人值得敬佩的好意,还为了好好看清这送自己往生的礼物到底是什么样子。很快,这位连微笑都感觉吃力的老人,竟然吧嗒吧嗒地掉下泪珠,浑身颤栗不已。此时莱恩才发觉一直在身后观察自己作画的年轻儿子早已涕泪纵横,如释重负般一下子趴到父亲的膝上,决堤的泪水与父亲的老泪混在一起。

这么的一刻钟,却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年轻人发现父亲已经不再流泪,只剩游丝般的一口气,他便轻轻凑到老父耳边短短耳语几句,尔后老人终于满意地闭起已经没有了生气的双眼,那不易察觉的最后一次微笑正是向这个世界作别。

莱恩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画具,只是不愿意打扰这肃穆的氛围,却在离开时听见几名村民的议论:这个陌生人有点本事,竟然让这个小混蛋给他老爹下跪了。莱恩也只有淡淡一笑,心里盘算道这已是别人的前尘往事,无谓抑压自家心头。

也许只有如此大的心境方能容得下如此大的天地,但莱恩却被突然单膝跪在面前、在脖子上架着刀子的年轻人吓了一跳——他竟然决定要跟随自己成为一名流浪画师,如果莱恩拒绝,他就只有死在莱恩面前。

这并不是一道选择题——莱恩注视着年轻人的眼睛,就知道他可不是在开玩笑。能够在这强盗横行的世道在天下间游刃有余,莱恩早就学会了如何读人,他仅仅从这双眼睛就可以知道,这名年轻人从娘胎出来直至今天,一直都是活在强势的父亲的阴影下,他也许在父亲的意志下尝试过所有他不愿意的职业,到最后只好强留在毫无希望的阡陌中为一个毫无希望的未来俯身又再立起,俯身又再立起。

于是莱恩只有郑重地点点头。年轻人没有表现出惊喜,似乎这一切都是该发生的,只跟他的老师低声道:“对了,我的名字是克劳斯。”仿佛命运在莱恩的耳畔细语了一番。

莱恩目睹过数不清的死亡,即使他自称亲眼见过死神也不会有人反对;但是那一次回眸给他带来的震撼远远超过了数十年来的任何一幅画面——在两人永远离开这条村庄之际,克劳斯像迫不及待地撇下过去的一切疾步而去,但莱恩却在不经意间回头一瞥,却见那名年轻女子,克劳斯的妻子,犹如初春刚刚抽芽的柔嫩柳条,随着清风在家中后院的大树上优雅地摆动,离地一尺的脚下恰到好处地旋起一堆落叶,她不着一丝挣扎地顺从,正如她这辈子在家中没有一句怨言地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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