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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丫丫在何家的日子不好不坏。

家里有见到她就很亲切的妈妈弟弟哥哥姐姐妹妹,也有见到她脸色能从晴朗突然转变成阴云的二娘,还有始终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大娘。

时丫丫知道自己不是生产队里的工分,做不到人人都喜欢。

她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总有人喜欢,也总有人不喜欢,她只希望既然已经是一家人,那么,在长期的相处中,一家人就不要相信那些传言。

家人有固有的想法,或许比较容易改变。

时丫丫知道,到处都在传她是个灾星,她也知道在容宝村,像她这种出身的人特别少。

孤儿在前些年还比较常见,在现在尤其是容宝村几乎就绝迹了。

第一次被收养的时候时丫丫已经迈入了另外一个行列,就是有父有母的孩子,跟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但是当时爸爸刘妈妈去世以后,时丫丫又变的跟别人不同了。

也就正是因为这件事情,让别人觉得她就是个灾星,扫把星。

时丫丫曾经会陷入自我怀疑,难道真的像她们所说,是自己把时家父母给克死的,然而她很快就会否定这种想法,不!自己什么也没做。

从头到尾她就只是一直认真的活着,仔仔细细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所以她不是灾星。

时家爸妈离开人世是一件令人悲伤惋惜,却无可奈何的事情。

她以前也一直这样鼓励时序:我们要接受现实,并且好好的活下去。这样才是爸爸妈妈希望看见的。

现在她做了何家的小孩,想法也是一样,要好好的活着。

来日方长,她也并不指望能一下子转变别人对她的偏见。但是努力生活,总会被周围的人看到的。

一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五次,细水长流,她们会发现她们是误会她啦。

“时丫丫,你又在鸡圈旁边干什么啊?”

刘兰兰没事就会盯着时丫丫,她总觉得以前的生活很平静,但时丫丫来了以后就特别闹腾。

以前隔壁刘孟香的女儿戴芬芬也算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了,但最近不知道患了什么疾病,跟个呆子一样,好像被人掏空了,成天就坐在门槛上,能吃能睡,就是不会说话,没脑子了。

她心里总觉得跟时丫丫的丧门气有关,跟时丫丫靠得太近的人就会被套上某种邪气。

“二娘,我在清扫,已经清扫完了,马上就把垃圾丢出去烧。”

“行。拿到门口去烧,别把院子里晾着的衣服给熏脏了。”

“哎,”时丫丫答应着,找来箩筐,把那些臭气熏天的鸡圈垃圾倒在里面,然后听二娘的指示,去门外烧垃圾。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时丫丫忙停下手中的活向街上走去,那是她熟悉的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声。

两个月了还没有收到过时序的信,她心里特别渴望。

“庞叔叔,”邮递员姓庞,时丫丫每次看到他都会展露出笑容。

时丫丫本来就生的美,对人笑的时候更有一股子让人赏心悦目的感觉,邮递员小庞特别喜欢看。

别人都说时丫丫是灾星,不敢靠近她,小庞倒是不怕,不是因为不信邪,而是觉得自己反正也就送个信,跟她接触不到几分钟,没必要表现的特别夸张,正常待人就好了,何况看着这小女孩心里还挺舒畅的,实在无需刻意避开。

“庞叔叔,有我的信吗?”

“没有,不过有你家的。”邮递员小庞从军绿色的邮包里掏出一封信,时丫丫见过一模一样的,就在上个月,黄油纸信封上面盖着邮戳,收件人写的是钱冰梅。

当时奶奶周青玉也在,周青玉直接就把信封拿走了,说了声是写给我的,然后就没有下文了,这次奶奶不在,时丫丫认真的看了看封皮,上面写的的确是“钱冰梅收”,她心下生疑。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她很想马上就把信拆开,可是她知道别人的信不能拆,她很想马上去找妈妈,让妈妈亲手来查看,但信拿在手里还没一分钟,周青玉就从房里飞快的跑了出来。

“来了来了,哎呀,小庞啊,好久不见了。”

然后周青玉很自然的把时丫丫手里的信拽在自己手里。

“谢谢你啊,小庞,我刚煮了鸡蛋,带一个路上吃。”

在你来我往的客套中,时丫丫更纳闷儿了,奶奶为什么要拿这封信呢?

时丫丫心里困惑,后来,她把疑惑告诉妈妈。

钱冰梅:“我知道每个月都会有一封信,都是你奶奶收的,我不识字,你确定是我的?有可能是老四寄来的吧。”

老四是何家的四儿子,周青玉最宠溺的小儿子,十九岁,在县城读初中。

时丫丫不知道妈妈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有点惊讶,她再一次很肯定地说:“妈妈,我确定信上写的就是你的名字。你想想,什么人会给你写信?”

钱冰梅:“难道是我娘家人?别人我也不认识啊,可是我娘家也不远,有啥事带个口信我就可以回去了,犯不着写信啊。”

钱冰梅说着说着,突然停顿了,随后眼泪扑朔扑朔的流下来。

“妈妈,你怎么哭了?”时丫丫从兜里掏出一个花手绢,很旧,但是很干净,这是她心爱的东西之一,她用手绢帮妈妈抹泪。

“我就是想起你爸,以前他会给我写信。”

时丫丫还没听过何家爸爸的事情,妈妈也从来不说,她只知道爸爸是军人,五年前就离开了何家,后来牺牲了。钱冰梅一直被人“寡妇寡妇”的叫,顺带着日子也不太好过。

何招娣有一次玩耍的时候,嫌时丫丫总是赢,脱口就说时丫丫是没人要的孩子,只有倒霉寡妇才收养她,虽然马上被她姐姐何胜男捂住了嘴,还被大哥何卫国教训了一顿,让时丫丫别记在心里。

但时丫丫心里更清楚了,妈妈的可怜之处。

气氛很悲伤,因为钱冰梅突如其来的哭泣。

这时候母女俩人隔着窗子还能听到何卫星蹲在院子里跟何卫昶玩“扎刀刀”,吵得不可开交。

时丫丫感觉自己的手被妈妈握得更紧了。

以前想起自己的丈夫,钱冰梅只能默默抹眼泪,儿子和妈总是不能直接心与心的交流,现在有了时丫丫,钱冰梅终于知道有个贴心的女儿心中能有多么的宽慰。

这是她第一次在丈夫死后不偷偷的抹眼泪,她觉得时丫丫温柔的小手,有种特别软绵绵的力量,时丫丫的手绢,有种清冽的芳香。

时丫丫第一次感到母亲的无力,也突然明白之前为什么那么多次母亲都只是紧紧的拽着她,不敢说话,可能在何家她也有诸多的无奈吧。

别人都有丈夫撑着腰,钱冰梅没有,别人都可以扬眉吐气的说话,钱冰梅也几乎没有。

从今天起,时丫丫想要成为钱冰梅的靠山,这些话她都没有告诉钱冰梅,她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起码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在给钱冰梅写信,而奶奶为什么要把那些信拿在自己手里。

当天晚上周青玉很开心的把各家孩子们都叫去。

“来来来宝贝儿们。一人发一个酥糖哈。”

孩子们熙熙攘攘的就过去了,拿到酥糖各个都开心的不得了。

只有时丫丫在疑惑: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奶奶突然就发糖了呢?难道也和那封信有关?

第二天一大早,下地的人们就出去挣工分去了,等人都走光了,街上人最少的时候,周青玉就出门了。

平时奶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门的呀,带着满心的疑问,时丫丫悄悄的跟上了她。

周青玉踩着轻快的步伐,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在走。

时丫丫是个小孩,体力超群,跟着奶奶一点也不费劲。她一边跟,一边不解的想,奶奶平时看上去也不像一个跑这么快的人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跟多久,就看见村头的路边有一辆自行车在那候着,奶奶像是跟什么人约好了似的,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就走了,这一下时丫丫再也追不上了,当然她有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就是奶奶出村了。

奶奶为什么要出村呢?这说明奶奶要去的地方村里没有。

时丫丫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些什么是村里没有的,以前听时爸爸刘妈妈讲过很多,比如说外面的世界里有大学,外面的世界里有□□,外面的世界里还会有军队,这些容宝村都没有,可是奶奶会去哪儿呢?

她会去大学吗?会去□□吗?还是会去军队呢?

时丫丫摇摇头,无论如何哪一个都不可能吧,7岁的小孩垂着头,怏怏的回来了,这是一次失败的跟踪。

“丫丫姐姐,你去哪儿啦?我跟何卫昶玩扎刀刀呢,你看这方格,你说他是不是出界了?”

扎刀刀是游戏的名字,时丫丫也不知道学名叫什么。容宝村的孩子都挺喜欢玩的,首先用刀子在土地上画一个正方形,然后两个对手各分一边作为自己的区域,石头剪刀布,赢的人把刀子扎进自己的区域,成功了以后再扎进对方的区域,在成功以后,对方的土地就要被胜方分掉一半。

刀子如果没插进去,或者没立起来,就算失败,换对方。

以此类推,输的人,“领土”面积会不断的缩小,插刀子的难度也越来越大。

今天何卫星手气不好,自己的那块区域已经小的比自己的拳头还小了。

何卫昶跟何卫星两个人正为那个刀子到底有没有落在范围内,而吵得面红耳赤,看到时丫丫回了家,何卫星马上找姐姐来评理。

时丫丫脑袋里还都是:奶奶去哪儿了?哪有心思管两个弟弟游戏的事儿。

看到何卫星那么着急又生气,便走过去,何卫星讲完,时丫丫瞄了一眼,说:“刚好插在线上,要不然重插吧。”

这话一说完何卫昶开心的拍手大叫,何卫星反而在一旁撅着嘴不说话,他本以为时丫丫跟他是一个屋里的,会替他说话,没想到时丫丫竟然不说他赢了还让他重插。

何卫星觉得自己要气成炸弹,“砰”的一声爆掉。

要是往常的时丫丫一定会敏锐的察觉到,然后来安慰他,今天姐姐真奇怪,说完让她重插的话就自顾自的往房间里走了。

何卫星看着姐姐:丫丫姐姐怎么了?

何卫昶却没那么细心。

“丫丫姐姐叫你重插呀,你听不懂吗?是不是又想赖皮啊?”

这话一说完,何卫星马上又被挑逗起来,谁说我想赖皮呀,重插就重插,这次差赢了你别不认账。

时丫丫觉得自己一整天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熟悉的家务也做不好了。她用背诗来缓解自己的情绪,可是背着背着就串诗了。

何招娣来找她玩儿,让时丫丫给自己念诗,时丫丫一出口就说出:“日暮苍山远,千山鸟飞绝。”

何招娣说:“丫丫姐姐到底是什么?上次我记得你念的不是这句啊。”

时丫丫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啊,我刚才念的是什么呀?呸呸呸,念错了真不好意思。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这样才对。”

何招娣以前觉得时丫丫念诗背诗的时候有种在唱歌的感觉,她特别喜欢听,可是今天时丫丫姐姐的语气明显不对了,一点也没有优美的歌声那么好听,于是她也就不想听了,改去和何顺子玩别的。

黄昏的时候周青玉终于回来了,按照这个来回的频率,时丫丫觉得他应该去的就是周围的县城,她脑子里又在反复的想,周围的县城里有什么容宝村没有的东西呢?

何卫国今天出去砍了一天的柴,跟戴大牛比完赛的他也是一身臭汗,回来就看到今天时丫丫的表情不太对,“丫丫妹妹怎么了?是不是二娘又说你什么了?”

丫丫匆忙摆摆手:“没有没有,卫国哥哥,我就是在想县城里面有什么容宝村没有的东西呢?”

何卫国说:“你咋问这个,县城里有的东西可多了,你没去过吗?”

时丫丫好像还真没去过,以前时家父母是知青,是从首都来的,他们应该去过,来了容宝村以后,从来没有休息的日子,更别说跟着农民一起去赶集了。他们除了干活就是干活,回来稍微休息一下,又要去干活。

有时候好不容易有一天能不下地的,他们能从白天睡到深夜。那时侯,时丫丫的生活就是跟着他们一起,父母有干不完的活,肚子里也有倒不完的墨水,正在干活的时候会一边干一边照顾他们。一边拿着锄头的做要赚工分的事情,一边教育着他们的小孩。背诗,算数,在土里写字,时丫丫那四年着实学了不少东西。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时丫丫从来没有去过集市。每当父母在家休息那些屈指可数的日子里,时丫丫和时序会很懂事的,做一顿丰盛的大餐,用仅有的材料,庆祝休息日,极富仪式感。

“卫国哥哥,我没去过县城,你去过吗?”

这一声问话引发了少年极大的虚荣心和满足感。“那当然,县城里可好玩了。”少年的眸子变得悠远,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满满的优越感在他的上扬的嘴角里面显露无疑。

“卫国哥哥,那你给我讲讲县城里有些什么,有大学吗?”

何卫国被时丫丫这个问话呛到了,这他还真不知道。优越感一下子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我只知道县城里面有商店,跟咱们村里的商店可完全不能比,那边可热闹了,有柜台还有货架,光是买糖的地方就有好几个种类呢,有水果,奶糖,酥糖,软糖,还有夹心糖,还有……那种糖,揣着个塑料棍子那种,我听城里的孩子们管它叫棒棒糖。”何卫国说着说着自己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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